到达园区，把车停在西区停车场，宁漪步行前往天枢主楼。
路过侧面的玻璃幕墙，碰见三个高个男人散漫站着，正在闲聊。玻璃墙上倒映他们的身影，以及缓缓移动的白云。
一眼就看到了赖至廷。
穿的是深蓝色西装，浅蓝色衬衣，深蓝色领带。并不修身，是稍显宽松的休闲试样。
赖至廷左手夹着一根黑色的细烟，星火点点。右手插在兜里，西装衣角被向后搭在手腕上。叹了一口白色烟雾，抬眸看向宁漪。
宁漪收回视线，继续向前走去。
思绪漂浮，心神不宁。
印象深刻的是，当年告白的那一刻——如果能称作告白的话。记得赖至廷也是这样一种姿态。穿的是宽松的浅蓝色花衬衫，指间夹了一根黑色细烟。零星烟火微微闪烁。
是在等车，两个人站在路边，准备去朋友的聚会。她穿的杏色长裙，小白鞋，安静地站在他身旁。清风牵起她柔软的黑色发丝。
繁华路口，车水马龙。车辆来往不息，马达轰鸣。人群拥挤，不停从身边路过。商场的动感音乐一曲接一曲。红绿灯不断变化着。
绿灯亮起，人群蜂蛹走过。
在人来人往之中，在一片喧嚣里，赖至廷轻声对宁漪说了一句。
“诶，和我在一起好不好。”
十九岁的事情了。竟然已经过去了这么些年。
烟灰洒落了些许在空中。
这边吴卓还在跟赖至廷说话。他也看见了刚才路过的那个女人，并且看了两三眼，试图在脑海里搜索记忆。
“总觉得眼熟。”吴卓喃喃，总觉得那个女人和赖至廷有关。想了半天实在想不起来，吴卓索性抬下巴示意一下，问赖至廷，“你是不是认识？”
“嗯。”赖至廷咬了一口烟嘴。
“你和她什么关系？”
赖至廷吐出白雾，“前女友。”
……
吴卓顿了下，小心纠正，“我是问，工作上的关系。”
……
赖至廷摁灭了烟蒂，“月湖院的。月影寺项目，我跟她合作。”
“对嘛！”吴卓打了个响指，“那天开会我见过她，想起来了。”
话题由此聚焦向月影寺项目。
“那项目情况复杂。”
“幸好我只是开个会而已。”
“哈——你在幸灾乐祸么。”
赖至廷听着同事们交谈，没怎么说话。恍惚几秒，赖至廷拿出手机，给宁漪发去消息。
[待会儿蹭你车回家。]
很快收到了宁漪的回复。
[拒载抽烟的人。]
***
邹艺萱不是一个人来的，同行的还有她的三个同事。都是即将毕业的实习生，青涩并且朝气蓬勃。
她们汇合。为了表示感谢，邹艺萱特地请宁漪去咖啡馆坐了下。
太晚，昨天又没睡好，宁漪没喝咖啡，喝了一杯白水。
邹艺萱挨着宁漪坐，另外三个同伴挤着坐她们对面。邹艺萱打开纸袋看了两下，打开一袋芝士，分给三位同伴，一行人一颗接一颗地吃着。
“之前的放我工位上，都被人拿了去。”邹艺萱咬得清脆，“这回我得藏在抽屉里。”
宁漪笑了笑。她也有同样的经历，零食不管放在桌子上还是藏在抽屉里，转眼都会被胡润泽他们顺走，再要不回来。
落地窗外，对面玻璃幕墙旁，三个高个男人走过。
邹艺萱兴奋地对同伴悄声嘀咕，“哇哦——赖至廷。”
宁漪心里极其短暂地惊了一下。
女生们还在热烈讨论着关于赖至廷的事。
“这几天碰到他的几率贼高。”
“所以说，没事就得来这家咖啡店坐坐。”
“其实旁边两个人也还行。”
“啊？完全没注意。”
“帅得毫不费力。”
“你也别盯得太明显了，待会儿被他发现了。”
“诶——和隔壁组长谁好看？”
“难选！”
话冒出得密而热切，听得宁漪不知所云。
“那个……”宁漪想问，但不知道该怎么表述。
“哪个？”邹艺萱嬉笑着凑到宁漪耳边，“刚才路过的那三个男人中，走在最后那个，有印象吗？他是天枢的赖至廷。”
宁漪问，“赖至廷怎么了？”
“一直听别人说起他。”邹艺萱说，“我昨天才终于见到他真人。”
宁漪又问，“说他什么？”
女生们争着回答。
“说他是天枢建模部的头牌，长得也像建模。”
“目测一米八七。”
“海归学霸。”
“家里有钱。”
“关键还是单身！”
“这buff岂不叠满了。”
“这些都无所谓，重点是他长得好看。”邹艺萱咬一口芝士，用手肘轻推宁漪，“姐姐，你说呢？”
“说什么？”宁漪没反应过来。
“赖至廷。”邹艺萱笑着低声问，“是不是长得特好看？”
宁漪低头抿一口白水，“一般。”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忽然出现在视野里，敲了两下桌面。
她们愣了下，抬头。
赖至廷微蹙眉，质问宁漪，“你说谁一般？”
……
门边有人催促，推着玻璃门，等着赖至廷过去。
她们机械地目送赖至廷离开，直至背影消失在玻璃幕墙转角。
群里也有人发出组长找人的提示，几个女生匆忙拿起咖啡，和宁漪告别，快步赶回办公室。
邹艺萱边走边给宁漪发消息：[姐姐！你认识赖至廷？？？]
宁漪解释：[项目上有合作。]
邹艺萱：[啊～（跑来跑去）]
接着是邹艺萱连续不断发来的一长串消息。
[那你肯定跟他很熟（狗头）]
[他这个人怎么样？]
[好不好相处？]
[平时喜欢什么？]
[下班了都爱去哪儿玩？]
问得未免太详细了。
宁漪：[这个我不太清楚。]
邹艺萱继续发送着消息。
[嘻嘻。]
[姐姐你跟他还是有点交情的对吧？]
[可不可以帮我个忙？]
[听说他和我们隔壁组长关系挺好。]
[让他给隔壁组长打声招呼，多照顾一下我呗。]
[我人生地不熟的。]
[姐姐最好了！]
这个要求……宁漪实在不想答应。但因为对方是邹艺萱，宁漪也不能拒绝。
做了很久的思想工作。
酝酿情绪，组织语言，宁漪给赖至廷发去消息。
[我妹妹在你隔壁景和制药上班。]
[平时能不能多照顾她一下？]
不知道怎么的，搞得紧张。
赖至廷很快发来回复。
[都不让我蹭车，还想让我照顾你妹妹？]
隔了半分钟，又发来一条。
[还说我一般。]
猜到了会被拒绝。被拒绝了心里反倒踏实了。现在想想该怎么跟邹艺萱解释清楚就好。宁漪收了手机。
到了下班点，陆续有人走出大楼。
宁漪去停车场，准备开车往家走。
快要达到园区西门时，看见路边站着一个熟悉的男人身影。单脚蹬着低矮大理石花台边缘，低头玩手机。似乎正在等车。
打算装看不见，直接路过。宁漪的车速并没有降低。
中控屏幕上忽然弹出一条消息。邹艺萱发的消息，显示了邹艺萱的名字。
有一种类似没办成事的审判。
宁漪握紧方向盘，摩挲着，打了右转向灯。
停在赖至廷身前。
赖至廷抬眸。起先反应了两秒，随后走到车旁，单手搭着车顶，弯腰。
副驾驶的车窗已经被宁漪摁下来了。
透过车窗，赖至廷饶有兴致看向宁漪。宁漪一直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
赖至廷笑了下，打开车门，坐上车。
车内空间不算宽敞，赖至廷坐下来显得逼仄，往后方调整座椅，换上一个舒服的姿势。
车辆行驶在主干道上，汇入车流之中。
墨绿色五门mini，造型复古。其实是二手车，原车主是宁漪的大学室友，梁嘉。这车是父母买给梁嘉大学的毕业礼物。但可惜由于工作调动，梁嘉被外派去了南美洲，时间还挺长。
最开始，梁嘉准备在二手市场转卖车，问了一圈中介，给出的价格都太不理想，还美其名曰，“现在的汽车市场低迷，这已经是最划算的价格了，再不出手，更卖不出去。”
忽悠得天花乱坠，梁嘉产生逆反心理，更不愿意卖。
转头询问宁漪的意见，梁嘉索性打算把车卖给宁漪，“转到你手上，我起码甘心。”
宁漪起初没有应允，因为缺少预算。
积蓄倒是有一些，但那是辛苦存的钱，从来没往买车的方向考虑。
只是口头上拒绝了梁嘉，宁漪梦里却时常梦见那辆车，梦见她成为它的主人。
拖到外派时间临近，梁嘉无奈之下随意找个人接手，正要打电话约定面谈的地点时，一股冲动倏然窜上来，宁漪摁下梁嘉即将拨通电话的手腕。
“给我，我买。”
于是，梦境走进现实，宁漪成了这辆车的新主人。
小巧精致的轿车，空间小，座位窄。赖至廷腿伸不舒展，把座位往后往下调整到合适位置。有些热了。赖至廷脱了西装外套，叠放在膝盖上。不舒服，又转身把外套放到后排。扯松了领带，解开第一颗衬衫纽扣。
靠着椅背小憩片刻。指尖在膝盖上轮换轻敲。
四下望了望。赖至廷伸出食指，拨弄眼前的车载香薰。黑色圆盘香薰，刻有黑色的凹陷的英文。应该是小苍梨的味道。
台面右前方的角落里有挪车号码牌。蜡笔小新的风格，号码显得很Q。边上有个蜡笔小新的小玩偶，穿着球服，脚下踩着一个足球。赖至廷倾身向前，转了转足球，居然能转动。
方向盘套是棕色的，有个猫咪耳朵的造型。赖至廷稍微凑近了些来看。宁漪斜睨一眼，警告赖至廷。
“别乱动。”
“噢。”
赖至廷收回目光，坐回位置上。
看向车外。不断向后倒退的钢铁森林，以及不断走出的下班人群。谈不上什么风景。赖至廷转向车内。
“改装过？”赖至廷猜测。
“嗯。”宁漪回答。正在二环高速路上行驶。宁漪开了定速巡航。
赖至廷：“定80？”
宁漪：“嗯。”
赖至廷：“限速80，定80，掐得准。”
宁漪没回话。
侧身瞄一眼仪表盘，白色数字红色指针黄色氛围灯。
赖至廷：“该换机油了？”
宁漪：“……嗯。”
赖至廷：“其实到4S店或者其他维修店换，都差不多。”
宁漪没回话。
赖至廷：“现在油价怎样？”
上周七块九，这周七块七。但宁漪没回答这么具体，“七块多。”
赖至廷：“多久加一次油？”
大多数时候是熬到每月逢十加油，有优惠。但宁漪只回答，“不一定。”
赖至廷：“油耗多少？”
宁漪没回应。
赖至廷：“后驱提速是很快。”
……
赖至廷：“你觉得呢？”
宁漪忍不住出声提醒，“我在开车。”
意思是让赖至廷安静会儿，别打扰她开车。但赖至廷没听懂话外之音。
又研究起了中控屏幕。赖至廷发现屏幕时间不准，慢了两分钟，便开始捣鼓设置一栏。
赖至廷：“把时间给你调准了。”
宁漪没回复。
赖至廷：“不客气。”
……
慢两分钟对宁漪来说根本不影响。已经这样维持了半年也没调整。她不看那个时间。
继续捣鼓车机用户系统。新增用户，赖至廷把自己的手机录入进去。
“我就一个简写，L。”赖至廷说，“因为我看你也是一个简写，N。”
宁漪微蹙眉头，暗自深呼吸。
这个人怎么没完没了。
“我在开车。”宁漪这回把话说得清楚，“别影响我。”
赖至廷轻飘飘回一句，“你开你的。”
安静了几秒。赖至廷鼓捣车机，不知不觉又重新说起话来。
“要不把节能提示打开？”
“自动驻车要开吗？”
“我觉得可以开，你觉得呢？”
“下个月到保养时间了。”
“这里车少，要不要试试运动模式？”
“胎压对的吧？”
“对面开了远光，你闪一下。”
“不能自动泊车么。”
宁漪攥紧方向盘，摩挲着，心里有股莫名烦躁的闷火。
赖至廷还在问，“好大的雾，我给你开前窗除雾，不客……”
车忽然停下，惯性使得赖至廷身体稍微往前倾了一下。是在一条宽阔但并不繁华的路边停下的，边上是一排连成绵延线条的景观枫叶林。没有高楼。甚至没有公交站。
宁漪开口，“下车。”
“嗯？”
宁漪重复，“下车，我不想载你。”
语气过于严肃了。赖至廷不明所以，但手已经听话地搭在车门上，打开门。
他下了车。她开车离开了。
忘了把西装外套拿下来，只穿了一件宽松衬衫。赖至廷左手插进兜里。低头，微驼背，白鞋踢一下路边小石子。
刚入夜的蓝色。枫叶林和他都被勾勒出水墨般的轮廓。
宁漪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
倦鸟啼鸣。
五分钟后，熟悉的mini停在身前。赖至廷抬头。
宁漪透过打开的车窗，唤了一声，“上车。”
赖至廷站直了腰，压抑着怒气，没行动。
“你让我下我就下，让我上我就上？”赖至廷微抬下巴，“老子还不想坐！”
陷入沉默。对峙了十秒。满月钻出云团一角。
宁漪摁了下喇叭，催促。
赖至廷微顿，最终拉开车门，坐了上去。
“我拿我外套。”解释坐车的目的只是为了拿外套。
轿车继续行驶。车内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唯有音乐在密闭空间中流淌。
路过立交桥时，舒心打来电话。宁漪按下接通按钮。车内的音乐声变成舒心的说话声。
“宁宁，下周一去趟月影寺。”舒心说，“到时候和天枢的赖至廷一起。”
宁漪下意识看向身边的人，身边的人也正看着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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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头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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