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门外芙劳林探头进来问道：“夫人，我可以进来了吗？”
然后她就僵在原地，一时走也不是开口也不是。
论尴尬兰蒂芙比起芙劳林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也没有别的选择了。戈德温的视线落在她脸上仿佛钉两个窟窿，兰蒂芙无奈睁眼，对上戈德温那张笑呵呵的清俊秀气的脸。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醒着的？”兰蒂芙边问戈德温边挥挥手让芙劳林退出去。
“就不久前，”戈德温保持微笑回道，“我发现你鼻息局促，脸颊僵硬，眉头还微微皱着，当然几句话的功夫你就调整过来了，我要是晚些看你大概还发现不了。”
兰蒂芙还努力保持波澜不惊，又问：“所以你打算怎么处置我呢？”
“处置？”戈德温好似听到什么笑话没憋住似的，“你可是王妃，我处置你？就算怕走漏风声也不是我来处置。”
“得请示艾沃尔？”
“你果然聪明。”
戈德温慷慨赞美并没能缓释兰蒂芙的紧张心情，趁着戈德温还没走她又赶忙抛出在意已久的问题：“既然我已经听了个七七八八，你也处置不了我，不如干脆对我把事情解释得明白一些？”
戈德温面露难色还移开视线片刻反问：“你……想知道什么？”
不管他愿意说多少，能开口总比守口如瓶强，兰蒂芙如此暗想。
“你们对拉芬克尔做了什么？”兰蒂芙开门见山地问。
“我们扣押了他的大儿子和家眷，”戈德温的口吻颇有些得意，“因为搜查宅邸时发现他的收藏中包括阿格德尔雅尔发行的纪念币，猜猜是什么时候发行的，又是用来纪念什么时间的？”
“……应该跟科约特维有关吧。”
“是的，”戈德温笑得更加开怀了，“为了纪念科约特维正式成为阿格德尔全境之王发行的纪念币，拉芬克尔家中藏有三枚。”
“那为什么抓的是他的儿子和家眷不是他本人？”
“因为我抱着藏有纪念币的箱子准备离开时他长子表现得比谁都激动，甚至冲上来要来硬的。”
真的吗？兰蒂芙很想这么问一句，但戈德温一看就不是好像与的主，兰蒂芙怕他听出来自己怀疑他欺软怕硬，只得作罢换了个话题：“所以拉芬克尔才打算来找斯蒂比约恩讨公道？”
“当时艾沃尔不在场，那老家伙指着我威胁说要让我和我的主子后悔今天的所作所为跪着去求他原谅。”戈德温移开视线看起来若有所思，“我如实转达给艾沃尔，她在上报给父亲时略做了点改动。”
“改成拉芬克尔要去找斯蒂比约恩算账？”兰蒂芙不自觉压低了声音，“其实也没什么不对，难道艾沃尔执行的不是斯蒂比约恩的意志？”
“你是明理，但恐怕……”
“恐怕什么？你担心的应该不是拉芬克尔吧？”
“你刚刚装睡听了多少？算了，我干脆直接说了，反正艾沃尔应该不会介意。”
“什么意思？”
“我都能发现你装睡，艾沃尔能比我更迟钝吗？”
戈德温在短短时间内第二次让兰蒂芙汗流浃背。戈德温倒是迅速翻篇自顾自说下去：“艾沃尔把事情报告给斯蒂比约恩后他大发脾气，先说说艾沃尔不懂礼节大清早来打扰他睡觉，又说艾沃尔拿捏不好分寸激怒了拉芬克尔，之后就二话不说把她往外赶，让她立刻去搞定这些破事，出了什么乱子就要唯她是问。”
“可……拉芬克尔那样的人一旦发起难来后果可能超乎预料啊。”兰蒂芙不由得挺直了背脊说道，“这明明是紧急又严重的事态，确实应该第一时间禀报给国王啊。”
不知是不是兰蒂芙的错觉，她似乎是看到戈德温眼里流露出赞许之色，不过他口头上并未有任何表露，而是继续转述当时情况：“是啊，不过艾沃尔应该也习惯了，她汇报情况时无论如何谨慎措辞斯蒂比约恩都得骂上两句，那些骂法我都能总结出套路了。”
“……怎么说？”
“比如今天早上的，”戈德温说着开始惟妙惟肖地模仿起斯蒂比约恩来，“‘你在这里生活这么久，礼数都被你吃啦？’‘你早干嘛去了，怎么没有早做准备’，嗨，这些还算是温和的。”
“……这算温和，那什么算不温和？”
“比如——‘你怎么能这么蠢？后院栏里的猪都不会犯这种错误’‘这还要问我，我要废物作甚？’‘能干干，不能干趁早找个人嫁了，再拖谁要你这样的？’，还有再难听的……说给你听都不合适。”
“……那……艾沃尔呢？”
“她？她能怎么？”戈德温的笑容透着讥讽有些扭曲，“难道她还能顶回去？当然她也不是没回嘴过，但斯蒂比约恩还有杀手锏呢。”
“杀手锏……？”
“救命的恩情啊，‘没有我当年救你哪来现在的你，我救你是为了让你在这跟我死犟顶嘴的吗？’这话一出艾沃尔也只能哑巴了。”
这话听起来好眼熟，兰蒂芙忍不住心想，接着她想起来了，她的父母不是没和她说过类似的话，只不过“救你”要改成“生你养你”，其他部分几乎可以说是一模一样，确实，被如此责问过后兰蒂芙也总是闷吃哑巴亏无话可说。
但抛开这点不谈，斯蒂比约恩责骂艾沃尔的其他话语属实也是太过分了吧？当然兰蒂芙不是没有因为办事不力被父母责问的经历，但确实不至于每每回报都被谴责甚至侮辱，就戈德温学来的那些所谓斯蒂比约恩对艾沃尔责问过的“不那么温和”的话都能把兰蒂芙给气得晚上睡不着，更何况艾沃尔那样心高气傲的人……兰蒂芙装睡时艾沃尔回复手下口吻轻描淡写，仿佛根本不当回事，听不出她有一丝发泄愤懑的迹象，也不知她只是麻木习惯了还是在忍气吞声？
说实在，之前兰蒂芙从自己有限的了解和旁人的叙述中得到的模糊印象，似乎是艾沃尔实在与兄长无法和谐共处，那肯定是养父待她更好，现在看来……
不，不对，兰蒂芙急忙纠正自己，斯蒂比约恩跟西格德有个最大的不同之处——
“不管怎么说斯蒂比约恩会给艾沃尔实打实的报酬吧，”兰蒂芙试图让自己的口吻听起来轻松一些，“我听说狼卫的饷银相当可观？而且按时发放？这已经领先绝大部分领主亲兵待遇了，更别说是普通的战士。”
“原来你不知道啊，”戈德温虽然仍然笑呵呵的但笑容已然没有了丝毫温度，“最开始艾沃尔进入斯万格佛，可是什么都拿不到的。”
“……！”
兰蒂芙想起来了，这事儿她确实听说过！
戈德温以为兰蒂芙突然瞪大眼睛只是难以置信，于是继续说道：“她向父亲索要报酬，被对方以‘一家人说报酬太生分’为由拒绝了，斯蒂比约恩大概也意识到什么都不给属实说不过去，还加了句‘你要什么直接找我难道我能不给你吗’，给艾沃尔堵得是哑口无言。”
“你……你听起来好像当时就在旁边？”
“我当时确实在旁边，别忘了我也是狼卫一员，更何况广布耳目探听消息本来就是我的本职。”
所以兰蒂芙听说的艾沃尔刚开始做狼卫时拿不到报酬的说法，再次从别人口中得到了可靠的证实。
但兰蒂芙还想要更多的证实，毕竟她当时听说这种事就觉得难以置信，甚至有些不能接受。
“那……后来艾沃尔又是怎么……”
“这就说来话长了，”戈德温挠了挠头说，“我只能告诉你，艾沃尔离家出走后斯蒂比约恩为了把她找回来去……去攻伐其他氏族……”
“攻伐我的娘家，你可以直说，”兰蒂芙微微一笑表示并不在意，“我也不可能听不出来。”
“好吧，总之……”戈德温的微笑变得有些尴尬，“总之艾沃尔回到佛恩伯格后还不肯尽快上岸，站在长船上跟父亲讨价还价好半天，终于让斯蒂比约恩同意给她和其他狼卫一样的待遇，她这才肯回归氏族替王作战。”
兰蒂芙忍不住囔囔着感慨：“别人只需要加入斯万格佛就能得到的，艾沃尔大费周章几经波折绞尽脑汁才能……话说回来，打完海于格松论功行赏，艾沃尔能得到不少好东西吧？”
其实答案兰蒂芙已经隐隐猜到，但她就是想要问出来得到一个答案。
不料戈德温的笑看起来更僵硬了：“这我只能告诉你，艾沃尔带回来的战利品她能得到多少全看她父兄心情。这心情嘛再好，落到艾沃尔身上也得打点折扣。”
说完戈德温脸上的笑容又变得友好且疏远，他迅速起身捞起自己靠在椅子上的佩刀说道：“最近外头可不太平，出门记得带护卫。”
语毕戈德温果断提刀往外去，开门时门口发呆的芙劳林被吓得蹦了起来，不过戈德温行步如风并没有对她多加在意。芙劳林呆呆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有一会儿，才猛然想起女主人的存在，赶忙回身进屋。等她扣上门扭头望去，兰蒂芙还缩在扶手椅里呆呆望着火苗，肩头毛毯滑落她都没察觉，看她眉头微皱的样子，芙劳林直觉兰蒂芙发呆沉思的缘由恐怕不是什么喜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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