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殡前一天下午,巷口突然传来一阵陌生的脚步声。
林溪抬头望去,就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拎着个旧布包,站在院门口,眼神有些局促地望着灵堂里的遗像。
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中山装,袖口磨出了毛边,手里还攥着一张皱巴巴的照片。
那眉眼间,与爷爷竟有些相似。
她想起爷爷偶尔提过的事——他有个弟弟,几十年前因为家里的事闹了矛盾,就分了家,爷爷也自此定居青溪镇。
“你是……”林溪走上前,语气带着不确定,“叔公?”
那人听到这话,眼睛一下子红了,手里的布包“咚”地落在地上,快步走到灵堂前,看着遗像里的人,嘴唇哆嗦着:“哥……哥我来晚了……”
他蹲在地上,双手捂着脸,肩膀剧烈地颤抖,哭声里满是愧疚和懊悔,“当年是我不对,我不该跟你吵架……”
林溪看着这个素未谋面的叔公,眼泪又忍不住掉了下来。
叔公蹲在灵堂前哭的时候,巷口又传来一阵略显尖细的女声,带着几分不耐的抱怨:“老林,你走那么快干什么?这巷子的路坑坑洼洼的,我这鞋跟都快崴了!”
林溪抬头,就见一个烫着卷发的老太太拎着个亮闪闪的皮包,踩着高跟鞋慢悠悠走进来。
她穿得很体面,深色连衣裙外面套着件绣花马甲,脸上涂着淡粉的胭脂,只是眉头皱着,眼神扫过院子时,满是挑剔。
先是瞥了眼灵堂里旧木做的供桌,又嫌弃地避开地上铺的草席,最后落在宅院的青砖黛瓦上,眼睛里忽然闪过一丝艳羡,嘴里却还念叨着:“这地方倒还行,就是小了点,院里连个像样的花坛都没有。”
叔公听见声音,赶紧擦干眼泪站起来,语气带着几分讨好:“你怎么才来?快过来给我哥磕个头。”
叔婆却没动,反而往石凳上一坐,把皮包往腿上一放,看着灵堂里的遗像,语气平淡得像在说旁人:“人都没了,磕不磕的有什么用?再说了,我跟你哥几十年没见,论起来也不算熟。”
她顿了顿,目光又绕着宅院转了一圈,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皮包的拉链,“不过话说回来,你哥这房子倒是挺规整,青溪镇这地方现在房价不低吧?这院子要是翻新一下,能值不少钱呢。”
这话一出口,就见林溪往前走了两步。她的眼睛还是肿的,声音却带着几分冷意:“叔婆,这里是爷爷的灵堂,不是谈房价的地方。”
叔婆被她噎了一下,脸上有些挂不住,却还是不服气地哼了一声:“你就是林建业孙女?我就是随口说说,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我好歹是你长辈。”
她转头看向叔公,语气带着埋怨,“你看看你哥养的好孙女,一点规矩都不懂。早知道这地方这么冷清,我就不该跟你来,一路上坐了五六个小时的车,累死我了。”
叔公的脸涨得通红,一边给林溪道歉,一边拉着叔婆的胳膊:“你少说两句!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些!”
可叔婆根本不听,反而拔高了声音:“我说错了吗?当年要不是你哥脾气倔,非要跟你分家,咱们家至于散这么多年吗?现在他倒是好,占着这么好的院子,享了一辈子福,倒是我们,在外面辛辛苦苦的……”
“够了!”林溪打断她的话,语气冷得像冰,“叔公,我尊重您是长辈,但请您管好家人。爷爷这辈子在青溪镇,靠的是自己的双手,没占过谁的便宜,更没享过什么福!”
叔婆被林溪的气势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可嘴里还在嘟囔:“我就是实话实说……”
林溪看着叔婆这副模样,心里又酸又冷。
她想起爷爷生前说过,当年分家是因为小叔公想把家里的老房子卖了去外地,爷爷不同意,两人吵翻了天。
爷爷来青溪镇时,手里只有一个旧木箱,这院子是他一砖一瓦攒钱盖起来的。
她走到叔婆面前,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叔婆,爷爷的院子,是他一辈子的心血。您要是来吊唁的,我们欢迎;要是来挑刺、谈钱的,您现在就可以走。”
叔公赶紧打圆场:“小溪,别跟你叔婆一般见识,她就是嘴笨,不会说话。”他拉着叔婆往灵堂走,“快给我哥磕个头,别再乱说了。”
叔婆不情不愿地被拉着,磕了四个头,起身时还偷偷拍了拍连衣裙上的灰,仿佛沾了什么脏东西。
她瞥了眼供桌上的水果,又看了看院子里的石榴树,小声跟小叔爷嘀咕:“这石榴看着倒不错,等走的时候摘两个带回去,也不算白来一趟。”
林溪闻言猛地攥紧了手,她往前站了一步,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叔公,您来吊唁爷爷,我认您这个长辈;可叔婆从进门到现在,没说过一句缅怀爷爷的话,眼里只有院子、房价,现在还想着摘爷爷的石榴——您觉得,这样还有留在这儿的必要吗?”
叔婆被她怼得脸色发青,索性也不再装体面,把皮包往石桌上一摔,尖着嗓子喊:“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没教养!我是你长辈,摘两个破石榴怎么了?你爷爷活着的时候说不定还得客客气气跟我递果子呢!现在人没了,你倒学会拿架子了?”
叔婆的声音很大,左邻右舍被这动静惊的纷纷站在门口,朝院子里望。
“你住口!”林溪气得浑身发抖,眼泪又涌了上来,却死死咬着唇不让它掉下来,“爷爷这辈子待人温和,可他绝不会对不尊重他的人客气!您根本不是来吊唁的,您就是来占便宜的!”
叔公急得直跺脚,一边拉着叔婆的胳膊,一边劝林溪:“别气别气,她就是随口一说,我们不摘,不摘还不行吗?”
“这是摘石榴的事吗?”林溪狠狠瞪了一眼叔公。
陆知然刚从外面回来,手里还拎着给灵堂添置的香烛,进门就撞见这剑拔弩张的场面。
“怎么了?”他把东西放到桌子上,快步走到林溪身边,“发生什么事了?”
有热心的邻居就把事情说了个大概。
陆知然低头看向林溪。
她眼眶通红,嘴唇咬得发白,双手还在微微发抖。
他转向叔婆,眼神冷了下来,语气平静却带着分量:“叔婆,首先,这不是‘两个破石榴’的事。这院子里的每一样东西,包括石榴树,都是爷爷一砖一瓦、一草一木亲手打理的,是他一辈子的心血,容不得人轻慢。其次,您进门到现在,没对爷爷的遗像说过一句缅怀的话,先嫌院子小,再算房价,最后还惦记着石榴——这到底是来吊唁,还是来挑拣‘好处’,街坊邻居都看在眼里。”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门口围观的邻居,声音又提高了些:“爷爷生前待人和善,青溪镇的老邻居都知道,他从没跟人红过脸。现在他走了,我们只想让他安安静静的,不想让任何人在他的灵堂前吵闹,更不想让他看见有人借着吊唁的名义占便宜。”
王婶在门口听不下去了,直接开口帮腔:“知然说得对!老嫂子,你这话说得就不对了,小溪这孩子多懂事啊,要不是你太过分,她能这么气吗?再说了,林大哥一辈子不容易,你怎么能这么说他的东西!”
其他邻居也纷纷点头附和,有人小声议论:“就是啊,哪有吊唁还惦记人家院子和果子的……”
“老林大哥要是泉下有知,得多寒心啊……”
叔婆被众人的目光看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刚才的嚣张气焰瞬间灭了大半,却还嘴硬:“我……我就是随口说说,你们至于这么说我吗?”
“随口说说也该分场合、分轻重。”
陆知然看着她,语气不容置疑,“灵堂是清净地,容不得您这么‘随口说’。小叔公,您要是真心来吊唁爷爷,我们欢迎您留下,安安静静陪爷爷一会儿;但如果叔婆还是这样,那我只能请你们离开了。我们不想让爷爷的最后几天,还被这些糟心事打扰。”
叔公的脸早就红透了,又羞又愧,拉着叔婆的胳膊就往门口走:“走!咱们走!别在这儿丢人现眼了!”
叔婆还想挣扎,却被叔公死死拽着,只能拎着皮包,一步一步地往外挪,嘴里还小声嘟囔着:“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个破院子……”
煤球一直蹲在灵堂旁的小凳上,琥珀色的眼睛冷冷地盯着叔婆的一举一动。
眼看着叔婆已经要出门去,它眯了眯眼。
下一秒就听见叔婆尖叫一声,身体猛地往前扑,“哎哟”一声重响,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
亮闪闪的皮包飞出去,里面的口红、纸巾撒了一地,连她精心打理的卷发都乱了几缕。
叔公被她带得一个趔趄,回头见她摔得狼狈,又急又气,弯腰扶她时忍不住吐槽:“你怎么回事?这路平得很,怎么还能摔着?”
叔婆疼得龇牙咧嘴,揉着发疼的膝盖和手肘。
煤球瞧了一眼,懒懒趴在凳子上,舔了舔本来就很干净的爪子。
陆知然和林溪站在院门口,看着叔婆狼狈的样子,没说话。
王婶在旁边忍不住小声说:“这叫什么?自作自受呗。”
周围的邻居忍不住低低笑了一声,又赶紧收住。
毕竟是在灵堂附近,不好太放肆。
叔公伸手把叔婆拉起来,又慌忙去捡地上的东西。
叔婆站在原地,揉着发疼的地方,心里也犯嘀咕:刚才那一下,明明感觉脚踝被什么东西轻轻勾了一下,可低头看,路面干干净净的,连根草都没有。
想着莫不是林建业显灵了?越想越觉得不吉利,便急急忙忙拉着叔公一瘸一拐的走了。
张婶是从隔壁邻居家听说这边闹了动静,就急急忙忙往这边跑。
刚进院门就瞧见叔婆被叔公扶着一瘸一拐地走,嘴里还碎碎念着什么,她快步走到林溪身边,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小溪啊,我听说了。你没受委屈吧?”
林溪看着张婶着急的模样,眼眶又有点热,摇了摇头:“婶,我没事,有知然在呢,还有邻居们帮着说话。”
张婶这才松了口气,又瞪了眼叔婆远去的方向,哼了一声:“算她识相,没敢再胡搅蛮缠!下次要是再来,直接告诉我,看我不拿铁锹把他们都打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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