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以为改变是很难的事情,以至于我那时艳羡又无法理解陈营走时的决绝。然而当我回想起几年前的我,才发现并没有过去多少时间。新的一年又要来临,我在跨年的当口和姜思名他们围坐在路边的大排档吃炒钉螺。
应官只是默默地夹着其他菜,我一开始以为他不喜欢吃,后来才迟钝地发现,他似乎并不知道怎么吃。其实也怪我,我那时没想到应官竟然也会陪着姜思名一起过来看我,整夜都有点似在梦中,菜都吃剩一半的时候,才意识到应官的异样。
有牙签在,我就用牙签挑了肉递给他,他愣了下,才有些无措地接过去,垂眼端详了两秒,才吃了下去。我来了劲,找了小碟子过来,死命在那里戳戳戳挑挑挑,姜思名护食地拦住我,“我还没吃够呢!”
我瞪向他,吃吃吃,怎么吃不成个胖子!应官轻轻咳嗽了两声,说:“我不用了。”
我被他一说,像被捏住了后颈,悻悻地收回手。
那是过年前我和应官的最后一次见面。或许是年关将至,找上应官的邀约比平时翻了几番,纵然他很少接,却架不住实在多,他终于没空再理我了。
多年没见,我本来想问问陈营过年是怎么打算的,他却早一步问我要不要过去找他和他的朋友一起过年。我想起从前我们两人过年不想参加XBZ所谓的年会,躲在被窝里看恐怖片,现在他已经有了身边一起过节的人。
我其实已经打定主意也和前两年一样,留在FED看门好了,姜思名却卯足了劲非要我去他家里过年。
“你要是不来,我们就绝交一个月。”姜思名如是放狠话。
我只想回他一句傻蛋,然而我看着他真诚的眼神,终于良心发现回想起前两年过年他如何死缠烂打,而我如何铁石心肠的故事,突然发现一直傻的是我。
姜思名果然生活在很单纯的家庭里,我怀疑他讲冷笑话的天赋是继承他爸爸的,不然为什么在饭桌上全程讲冷笑话的人是他爸而不是他。我其实并不觉得好笑,然而他们全家都在笑,我竟忍不住也跟着笑了起来。
起初以为是圆满的过年,结果到了除夕的前一天,我和姜思名才发现蒋心波和许蓥莹留给我们的所有的资料都放在了学院里,当时明明就都收好了放在文件袋准备带回来了的。关于这件事到底是谁忘了带,我和姜思名争了半个小时,半个小时后被他妈赶出了家门,要求不带回来就别回来过年。
路上全都在堵车,鸡飞狗跳一天,等我们到了FED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学院很黑,只有门口的保安亭开了灯,我们沿着路灯下走,风呼呼吹的时候,突然有人冷不丁地在后面幽幽地说:
“……有鬼……”
“啊啊啊!”姜思名蹦起来抓着我不放,我面无表情地回头,冷冷地看着L在路灯下幽幽发光的脸,L伏下腰,指着我们哈哈狂笑。
“两个小朋友不好好在家过年,回来干什么?”他笑完才问。
姜思名如实说了一通,L掏出手机夸张地说要和蒋心波和许蓥莹举报我们,我叉着手地看他表演。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发现自己很无聊,撇了撇嘴,嫌弃我们没意思。
“不过你们也来得真好,把这个顺路帮我送一下。”他突然一转话锋说。
我们愣愣地接过他递过来的保温袋,看着沉甸甸的,装的应该是食物。这个时间点L送餐过来学院?我的心似有预感地咯噔了一下。
接着L眼珠一转,说:“小官官还在办公室没吃饭哦,你们可别让他饿到了。我先溜咯。”
他跑得比兔子还快。
“应官老师今天怎么在这里?”姜思名疑惑地问。
我拽紧了手里的袋子,一转弯,快步朝着应官办公室的方向过去。来时很快,真到了办公室门口的时候,我却又不禁放慢了脚步。
门缝里果然漏出光来,在黑暗中分外刺眼。我说不清是什么情绪,只是忽然很难受。姜思名噔噔敲响了门,里面传来很轻的脚步声,然后门缓缓打开了。
我赶忙看向门后的人,应官在那一瞬间也愣住了,顿了一下才温声问:“怎么这个时候过来?”
“……我们回来拿点东西,在路上遇到了L,他让我们顺路把饭给你。”我盯着他有些疲倦的脸说。
应官却仿佛看不到我们的意外和不解,只是轻轻垂下眼看向我提着的袋子,然后接了过去,说:“先进来,冷不冷?”
他倒了热水给我们,又问我们是什么东西没拿,下次可以让他帮忙寄回去。我憋着气看着他就是不动的饭,等他说了半天,终于忍不住说:“老师先吃饭再说!”
他停住,意外地看了我一眼,随即很不自然地偏开头,终于才拆开了饭,又问我们吃过没。我气死了,一时间竟然不想接他的话,姜思名猛烈地点着头。我借口去上厕所,跑出门一路走到离他办公室很远的走廊尽头,打了个电话给L。
他和在对面等着似的,秒接起来。
“他怎么今天还在这里?”我劈头盖脸问。
“嗯……这个问题嘛……”他故作踟蹰。
“你说不说?”我压低了声音。
他像等着我这句话似的,立马干净利落地说:“好吧!这可不是我故意出卖小官官,我是为了他好哦~”
在我的设想里,应官在这里纵然有无数种可能,然而无论哪一种都不会改变,他有着自小顺遂的人生和美满的家庭这样理所当然的情况,命运不该亏待他。
可是L只是突然收敛了讨打的语气,缓声说:“应官和你一样,没有家人。”
他话落的瞬间,扑面而来的风突然呼呼作响刮过脸颊,感觉有冰粘在脸上,冷得发疼。
“……不可能。”我很久才说,声音却在抖。说实话,这么多年过去,我对父母的印象早已残留无几,麻木也罢,冷漠也好,然而应官怎么能和我一样?
L没有理会我,而是继续娓娓道来:“很多年前了……可能你们不太清楚,那个时候有一场很突然的地震,其实不大,不过因为在晚上,很多人没反应过来,死的死伤的伤……应官的爸妈也在里面。那个时候应官……我记得只有七八岁吧,和我差不多大,我其实不认识他。当时我爸狠心,每天都把我丢在学院里被老师带着,不管我。突然有一天他带了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孩子回来,又对他那么关心,我于是有点讨厌应官。我爸叫我带他,我也不愿意,经常丢下他自己跑去听课。他很会认路,没过几天就知道自己跟着我到课室里去。
……他不怎么说话,我也懒得和他说。后来有一天,我看见他偷偷趴在学院里的钢琴上哭,回去问我爸,才知道应官的父母都是钢琴老师,因为和我爸以前是校友,又没有其他亲戚了,应官才被接了过来……”
我默默地听着他的话,风一直呼呼地穿廊而过,他什么时候停止的话语我竟然没有察觉。我突然想起很久之前L曾对我说的那句话,“和应官比起来,你真的差太远了……”
所以竟然是这个意思吗?我恍惚地想,L在那边又说:“其实应官很孤单,你……我是觉得对你来说,他不一样,至少你能好好陪陪他……”
我浑身一震,还未想清他的话,对面尽头漏光的房门突然敞开,姜思名探出头,“夷商,你怎么去那么久,我们都要去找你了!”
我忙挂掉了电话,快步走过去。走到门口,姜思名却突然脸色一变,飞快地望了一眼里面,然后大声说:“什么,你没带纸,我拿过去给你!”
他迅速地关上了门,拖着我拽着走了好几步远,压低声音诧异地问:“你怎么哭了?”
我愣了一下,抹了抹冰冷的脸,才发现湿漉漉一片。姜思名沉默了,却并没有再问太多,而是从口袋里摸了纸给我。接纸的时候,我才发现我的手抖得不成样子。
我们在黑暗里四目相对,过了大概十分钟,姜思名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现在怎么说,回去吗?”
我拽紧掌心皱巴巴的纸,想起应官低着头吃饭的模样,其实很想赶紧回去,然而一开口才发现声音哑得不成样子。
“你先回去,别让他担心……”我艰难地说。
然而一束光突然照了过来,我们激灵地望过去,应官在不远处看着我们,在那瞬间,应官又将手电筒熄灭了。
他慢慢走了过来,我绷紧了身体。或许是天太黑,他似乎并没有看清我的神态,只是说:“回去吧,我送你们去拿东西。”
我闷闷地“嗯”了一声,一路不敢说话。他并排走在我身旁,姜思名拼命找着话头,一路没停,应官也一路偶尔回他几句。
到了楼下的时候,姜思名先上了楼梯,走了两步回头看着我。我站在那应官旁边,或许本该趁没被发现赶紧离开,然而却始终迈不动脚。
应官突然很轻和地说:“去吧,我也要先回去了。”
我再也忍不住,顶着破锣嗓子问:“回去哪里?”
楼道的灯光明晃晃地照在我们三人的头顶,应官看着我肿胀的眼眶,飞快地皱了下眉,与此同时却突然浑身迸发出某种温柔的气息。
他突然走过来替我拢了拢被风吹开的衣襟,“拿完东西就回去过年吧 。”
原来他却是以为是我想家了……我看着他轻轻抽离的手,不知哪里生来的勇气,猛然抓住了他。
他的手很冰,这更坚定了我的决心。
“一起回去!”我定定地看着他。
应官深邃的眼眸中倒映着我的脸,他竟也沉默在那里了。
后来,我问过应官那时在想什么,他轻轻抿着唇,然后才慢慢笑了笑,却还是没有告诉我答案。
而那时我怕极了他不同意,勇了那么一分钟后立马磕磕绊绊地说:“我……我们想顺便让老师帮忙补课!”
他沉默了很久,然后很轻很慢地说了一声:“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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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第 6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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