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想再去仔细查看，无奈店长不停催促着快点回家，他也只好暂时作罢。
夜晚，走在空寂的街道上，逆影向店长表示感谢。
“小事而已，不用客气。”
“不只是这事儿，还有那杯抹茶拿铁。”
逆影继续说。
“要是没有它，恐怕会有不少麻烦。下次能教教我抹茶拿铁的做法吗？”
“你想学？”
“是的，可以教我吗？”
店长踯躅了一下，意味深长地看向他：
“我不能教你，如果你想学，就得靠自己找机会。”
“嗯。”
逆影并不强人所难。
店长说的是“不能教”而非“不愿教”，这意味着一定有某种规则在束缚他。
一路上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随意闲聊。
“小墨，你住的远吗？现在离末班车也没几分钟了。”
“我之前住在朋友家，不过他家有点远，这么晚了回去怕打扰他，所以我想今晚找个小旅馆暂时休息一下。”
逆影回答得滴水不漏。
店长闻言皱了皱眉。
“这儿附近可没什么正经旅馆。”
他指指街的另一边，闪耀着霓虹灯招牌的小巷，里面林立许多家打着各种广告的小旅馆。
“你不会要去那里吧？”
逆影明白店长的意思，就是所谓提供特殊服务的旅馆。
他当然无意在规则都市里寻欢作乐，不过，如果没有可以借宿的地方，也只能勉强在那儿找个房间过一夜。
“要不是实在没地方去，我也不想啊……”
逆影摊手，清澈的灰色眼眸里露出无辜表情。
店长叹了口气。
“我家就在附近，只是一晚的话，你可以在客厅沙发将就一下。”
“那多不好意思，店长的家人现在都休息了吧。”
“我一个人住。”
店长声音低沉下去。
逆影意识到，店长可能有什么难言之隐，没有过多询问，只是简单答应：
“那我就借沙发睡一晚。”
两人默然走了约摸十来分钟，来到一个旧街区。
这里行人很少，只有几个头发染成五彩的滑板少年，在画有奇形怪状的涂鸦墙壁边嘻哈打闹。
逆影跟着店长路过滑板少年，转进阴森狭窄的安置楼。
门厅的日光灯管忽明忽暗，墙壁脏兮兮的，破损的位置探出塑料管线的残桩。
四周飘散着杂香烟味和油炸味，地上偶尔能见到几片压皱的报纸。
店长走上二楼，用铜质钥匙开启其中的一道房门。
他打开门边的电灯开关，屋内便被明亮的暖橘色所充满。
玄关很狭窄，小到站两个大男人就显得拥促不堪。
这间小小的公寓只有一室一厅，客厅不大，连接局促的厨房，泛黄的旧式布艺沙发朴素而陈旧，老旧地毯有种聚酯纤维特有的怪味。
发霉的木窗又小又矮，玻璃长时间没擦洗，光照很差，而且正对街道，想来平时十分嘈杂。
窗边一盆枯萎的天竺葵，看来店长平日里也无心打理盆栽。
店长将外套脱下，挂在门边的壁勾上。
“随便坐，不用换鞋，反正我也没有多余的拖鞋给你。”
他冲逆影笑笑，眼神中却带着一种沧桑感。
或许，店长也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逆影走到窗边，看着那盆天竺葵，摆弄了一下叶片：
“这株天竺葵还没彻底枯死，只不过，这里的环境太潮湿，要放到向阳处才行。”
“你还对植物有研究？”
“在学校里的时候，没事我就喜欢摆弄这些花花草草。”
严格来说，那不算学校，而是福利院的简易课堂。
逆影把天竺葵搬到阳台的一角。
“天竺葵不耐阴，这个季节放在这里刚好，等泥土干燥以后才能浇水。”
“麻烦你了。”
店长从冰箱里拿出两罐啤酒，走到阳台边，把其中一罐递给逆影。
阳台外，黑幕般的天空被树影层层遮盖。
“我太太特别喜欢种天竺葵，以前，她的院子里有一大片天竺葵。到了开花时节，满园都是各色的鲜花，令人陶醉。”
店长的语气带着无法排遣的怀念。
“天竺葵的花语是，思念。”
逆影轻声启口。
“没错，到了【此处】以后，每当我想念她们，就会去买一盆天竺葵。可惜，我根本不懂得栽培，每次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枯死。”
店长苦涩一笑，“我真是笨手笨脚。”
“店长，你说家人不在【此处】，【此处】是指规则都市吗？”
逆影忽然问。
店长喝着啤酒的动作停了下来，神色有些慌乱：
“你、你怎么会这么理解？”
“如果她们也在规则都市，总能想办法见面。”
“这不该是你打听的事。”
店长无力地垂下脑袋，避开和逆影目光相对。
“小墨，你是个聪明人，我看得出来，你和【此处】的人有所不同。”
过了一会儿，店长再次开口。
“但是，我劝你还是别多打听与自己无关的事。”
逆影从店长的口中又听到了一个重音。
规则都市，对这里的人而言，都是一种讳莫如深且不可言说的存在。
“家里没有多余的被子，好在这几天夜晚也不冷，我给你拿条毛毯，你早点休息，明天要准时上班。”
店长不再与他多言，转身走进卧室。
准时上班——
这点店长多次强调，在规则中也有提到。
看来，店长是在从旁提醒自己，绝不可违反规则。
逆影突然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他决定单刀直入地试探一下。
他走到卧室前，敲了敲门：
“其实，我是宁瑶的好友。她家人最近联系不上她，所以托我来看看，如果店长知道些什么，能不能告诉我。也许我能帮上忙。”
他语气诚恳，很难叫人拒绝。
店长凝望着他，张嘴想说点什么，但还是发出一声无奈叹息。
“你还是放弃吧……宁瑶那孩子，她已经……”
他摇了摇头，于心不忍地说：
“我本来想帮她的，可是一切都太迟了……太迟了……”
“她究竟怎么样了？”
“小墨，我还是那句话，不要打听与你无关的事。”
店长又一次强调。
“还有，趁你还没有彻底属于【此处】之前，赶紧离开。”
“不找到宁瑶的下落，我是不会走的。”
逆影神色坚定。
店长发觉实在拗不过他，站在那里思索了一会儿，最终决定开口：
“那天的事，可以从监控录像里了解。我的电脑里有备份。”
“电脑开机密码是什么？”
“这我不能说。”
这答案，和之前他想学抹茶拿铁一样，不能说。
而不是不想说。
逆影问道：“是因为不能违反的规则吗？”
店长点了点头，从卧室床头柜下方的抽屉里，取出一个相框。
相框里，有一张发黄的旧照片。
照片只有钱包照大小，里面正是店长一家三口的全家福。
那张老相片里，是开满天竺葵的花园。
年轻店长站在右侧，他的妻子满脸幸福地靠在他身旁，一个穿着小学生校服的女孩站在他们中间。
温馨美好的画面。
“这是我带进【此处】唯一的信物。对我来说，那天也是最重要的日子。”
店长的语气变得低沉起来，珍爱地抚摸着相片。
逆影探过头，只见相片的右下方印着一串日期水印：0628
“抱歉，我只能言尽于此。剩下的，就靠你自己去探索。”
逆影明白，基于规则的无形之力，店长无法直接说出电脑开机密码。
所以，只能用这种方式提示。
他说不能教自己抹茶拿铁的做法，应该也是这个原因。
作为店长，他也被【店长守则】所束缚着。
这就是规则都市的生存之道。
店长收好相片，将毛毯递给逆影，然后关灯准备睡觉。
“时间不早了，休息吧。”
逆影抱着毛毯，走回客厅。
洗漱过后，他也躺入到沙发上。
旧式布艺沙发的霉味冲击着他，好在店长给他的毛毯松软轻柔，还散发着晒过太阳的味道。
客厅里只亮着小夜灯，他抬起右胳臂垫着后脑勺，把身体调整到一个舒服的睡姿。
这是他在规则都市渡过的第一个夜晚。
漫长而疲惫。
但至少，现在能给他带来短暂的安全感。
他闭上眼睛，呼吸匀称，思绪也逐渐冷静下来。
在规则都市里，每一步都需要分析推演，这相当耗费精神力。
即使是像他这样经受过特殊训练的特工，白天的经历也不免让他感到有些疲乏。
他整理了一遍目前所掌握的线索，得出以下几条推论：
其一，店长的电脑密码为0628，明天就可以调查有关驻唱歌手的资料，这应该是关键信息。
其二，系统提示已经达成B结局，但显然还有很多未解之谜，因此这不是完美结局。
其三，后厨是比较危险的地方，尽量不要单独进入，暂不确定那里是不是污染源。
其二，小黑的出现受时间限制，十点以后能在咖啡店外找到它。
其四，今晚韩梅的消失应该对明天的咖啡店有所影响。
其五，第五台意式磨豆机应该是存在的，但出现的方法还未有验证。
思考完毕，逆影便停止思考，放松大脑，把身体保持在一个舒适的躺姿，逐渐滑入梦境海洋。
在规则都市很容易脑力损耗过度，他更要深度睡眠来保证精神力的恢复。
反复推敲内耗只会影响自己的判断力。
毕竟思考和决定是两回事。
思考之后不一定能做出正确的决定，有时候，过度的思考甚至让情况变得更为复杂棘手。
适度思考，及时决断，犹豫往往就会败北。
能够控制自己暂停思考，快速进入睡眠，也是他的日常训练项目之一。
尽管如此，他还是做了一个梦。
他梦到了潮湿昏暗的星都垃圾街，深夜的浮光清吧，那里的电压和规则都市一样低。
雨季时分，街道上的霓虹灯明灭不定，映照出地面上闪着镭射光的工业废水。
银发的高个男人执起自己的手，穿梭在酒瓶、玻璃杯和雾气缭绕的烟圈中。
他坐在吧台前，见到对方推来的玻璃杯。
灰眸在幽暗的光线倒映杯中液体晃动的光泽，在碎冰块搅拌的轻微碰撞声中，他恍惚听到对话：
“像我这样的人，也能成为天选者？”
“真正的天选者不是成为的，而是生就的。你是落日镇诡异降临中唯一的幸存者，这本身就已是奇迹。”
“把身边的人都克死了，要这奇迹有何用？”
“你不想知道，自己活下来的意义吗？”
梦境中的一切都很遥远，像在看一部老电影。
电影的主角和自己融为一体，而对面男子的面容也与晓光逐渐重叠。
他正在用水晶玻璃杯喝下“午后之死”，一杯接着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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