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出来,这家伙居然是个睡神。从酒吧把人捞出来的时候,比起半夜被叫出来又没什么事的烦闷,我更多的感受其实是诧异和好奇——怎么会有人在这种场合里睡着的?她完全不觉得吵的吗?
但看她一幅端端不安的模样,我也意识到了这并不是一个表达惊叹和疑问的好时机。
“我跟他说过我没醉了。”她辩解道。”为了增加可信度我还给他背了圆周率后一百位,但他还是觉得我喝多了。”
完全不说话毕竟太无聊了,最初的话茬是什么我已经忘了,不过那不重要,现在聊起来了就行。
我没忍住笑出声来了——不能怪我,只能怪那家伙脑回路太神奇了。这种东西她把她电话号码编进去都没人发现得了……当然,别在太靠前的地方编。“难怪会被当成醉鬼。”我说。
“喝多的人能背出圆周率后一百位吗?”
“那也说不好。而且谁知道你背没背对啊?”
她叹了气:“所以生活啊……生活……”我正等着她充满哲思的生活感悟呢,谁料她忽地话锋一转:“告诉你个冷知识,生活的反义词其实是熟死。”
好冷的笑话。不过我并没有马上吐嘈,毕竟这个冷笑话我几年前京就在我笔友那里听过了。我不是个笑点低的人,但当时我就是莫名其妙地被逗笑了,那节微机课我像个神经病一样在电脑前憋了好久的笑。
“我以前有个朋友跟你说过一模一样的话。”我说。
“哟?谁啊”她问,“这么清奇的脑回路我应该会和他聊得来。”
对啊,谁啊?这也是我想弄明白的问题。
“不知道,我不认识他。”这话一出口,我就意识到不对:刚刚不还说是朋友呢?我赶紧补了一句:“我也不确定他认不认识我。”啧,补完更让人听不懂了。
这个话题我有点接不下去了,可偏偏现在我们又处在一个封闭的单一环境中,不会有别的人或事来分散注意力。
苏往并不是一个话多的人。我甚至有种感觉——如果我不开口,我们就会这样一路沉默到目的地。
我没话找话地开了口:“其实我还得谢谢你,我第一次出来看凌晨三点的官都。”话音刚落我就后悔了,这话怎么透着一股淡淡的阴阳怪气感啊?
好在她没这么解读。“那顺便再去海边看凌晨五点的日出呗。”她笑道。我神使鬼差地看了一眼车内后视镜。那块镜子刚好照到她眼睛的地方,她双眼被笑得弯弯的,两道同样弯弯的卧蚕浮在她眼睛下方。我有点分不清那句日出邀约是不是玩笑,但我确定至少她在说这话时心情不错。开车还是先看路吧。我很快又把目光挪下来了。
最后也不知是出于“你半夜三更把我叫出来那我也半夜三更约你出来”的幼稚打算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我应下了那句邀约:“好。”
现在是凌晨四点,看日出的话现在就得动身了。于是,我拔通了苏往的电话。
“去海边最近也得是宁滨了,我开车过去大概一个多小时,现在出发刚好。”我说。她没答话,但我听见电话里传来了悉悉嗦嗦的声响。她会来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这么笃定。我点了支烟,默默恭候着她的到来。
果然。
“女士烟?”她有点诧异,我知道她只是有点没想到和好奇。我点点头:“嗯,这个味道没那么冲。你要吗?”
“不了,我不太喜欢烟味。”她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哦,她不喜欢。那我以后别当她面抽了吧。我随手把烟灭掉,但她好像因此有些慌乱了:“我倒也不是这个意思……”
其实这不算什么大事。“没事,我本来也就没瘾。”我答。
“噢……”她应了声,随后便没再接话,不过开车时的夜间本就不是什么闲谈的好时机。我打开音乐播放器,在摇滚乐的喧闹声中载着她前往了目的地。
To think I might not see those eyes
我可能再也看不见那双眼睛
It makes it so hard not to cry
想到这里很难不要哭泣
And as we say our long goodbye
我们久久地告别
I nearly do
我无法抑制泪水决堤
音乐刚好随机到了Snow Patrol的Run。我自觉是个肤浅的人,听歌从来只听节奏、听声音,但我承认现在我有点被这几句词击中了。我还不清楚你是谁呢,我还没嘲笑你说要逃往柯伊伯带的中二病呢,我还没认真分析你究竟比算法鲜活在何处呢,我甚至还没看过你的眼睛。
我们在最后的通信里写下最长久的告别。
我伸手切到下一首,任鼓点冲散思绪——别他妈想这么多了。
日出的时机卡得刚好。路过海边时天刚蒙蒙亮,海与天的蓝色与日光的橘红混杂在一起,竟撞出一片霞紫色。
我放缓车速,回过头想看看她的反应,却只见她靠在窗边,睡得正沉。好吧,祝她好梦。
我挑了个能够被太阳照到的地方停好车——拜托,“看太阳”的提议可是那家伙开的口。
早上七点多了,苏往那个睡神总算是醒了。我斜坐在驾驶座上,看着她睫毛在阳光轻颤。以及虽然这种心态不太好,但看到她被太阳晃得下意识皱眉眯眼时,我心里的的确确地涌起了一丝恶作剧得逞的快感。
哦不。黎亘,你能不能别像个他妈的愉悦犯一样。
“我说,你是不是在哪都能睡着?”我发自内心地好奇道。这个问题我从昨晚一直憋到现在。
她懵了两秒才开口:“那倒也没有吧。”
她刚醒时好像总要先愣两下。
“上次那部爱情片的后半段你不就睡着了?昨天叫我去酒吧接人的家伙又是谁啊?”我开始细数她的“罪状”,“能在酒吧睡着你也挺历害的。”
“所以你那次才突然切鬼片的吗?明明你直接把我叫醒就行了。”她半眯起眼睛,但比起不悦,她现在更多的似乎是被戏耍后的无奈……和对我幼稚行为的无语?
我决定不回她这句话:“我真心地觉得你是个神人。毕竟摇滚乐也不是什么催眠东西。”
“可能看到你我就想睡吧。”她漫不经心地答道。
“哪个‘睡’啊?”我张口就来。
“嘶!”我在驾驶座上,看不到她的表情,但我听得出她语气里那份被调戏后的羞恼。这种玩笑对女孩子也确实是有点过分。好嘛,那对不起嘛。
“对不起啦。”我将话题岔开,“走吧,吃早饭去。”
“你今天为什么会突然想到去宁滨啊?其实我对海边日出没什么执念的,昨天也就是随口一提。”她问。
因为答应你了啊。比起未来某天凌晨四点扰人清梦,还不如好好利用下这个已经被打扰的夜晚。
不过话到嘴边,又变了调——可能我也嫌弃这个理由有些过于理性了:“你可以当我今天很闲。”
个鬼。天体物理的课表五彩斑斓的,相应的作业也不少。
“这么巧,我今天也很闲。”
真好啊,看来是选到了很悠闲的文科类专业呢;真好啊,有这么大把时光来享受青春……不对。
我赶紧从对天体物理的怨念中抽身,答应了她的邀请。
约会的第一站我选了电影院。主要是一时半会儿我有点儿想不到玩什么。都说电影院是情侣约会圣地,但……对小情侣来说,比起电影本身,那个昏暗的、很适合干点什么的光线环境才是最重要的吧?我指尖在后排顿了顿,又迅速划过,勾了中间的最佳观影区。
……想什么呢黎旦,真当约会呢?
她倒是没有提出意见,顶多也就是在我告诉她选座后她问了句“中排加不加钱”。
“不加。”我如实相告。
“噢。”她依旧没什么别的反应。
又是场无聊的电影。“一般吧。”从影院出来后,我这样评价“能感觉到导演想传达什么东西,但有些镜头实在太尬了,最后妹妹追着哥哥去火车站然后二人相视无言再接着电影结束的结局也有点不知所云。”
“尬确实有点,但最后那个结局我觉得称不上‘不知所云’吧?”她辩驳,“那个镜头要是有台词的话反而会显得冗杂。”
“那未免也精简得太过了。”这是真话,我看得确实有点懵。
“你是这样想的啊。”她垂下眼眸,我总感觉她要憋大招了,“可人的情感就是这样啊,大喜大悲的时候反而无话可说。这大概是因为组织语言毕竟也是一项需要逻辑思维的活动吧,而情绪大起大落时我们更多的会受原始的情感冲动驱使。那个镜头表现得是有点意识流,但如果单从节奏把控的角度来看的话,这种剧情上尘埃落定的平缓却是情感曲线上的最高峰的方法还挺不错的。”
分析得真细致啊,是因为产生共鸣了吗?还是说这就是她的阅读习惯?“导演是想造成那种回味无穷的效果吧。他也确实做到了,不然我们也不会讨论这么久。”刚好逛到了奶茶店附近,太好了,有关电影的讨论就此结束吧。我往奶茶店的方向示意了下:“喝奶茶吗?”
由于“不熟”这层关系状态,可玩的东西其实不多。苏往说她有点想去抓娃娃,那好吧,那就去抓娃娃。
我算是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提议抓娃娃了。五十块的游戏币,六只娃娃,这对吗?“不是,电玩城你家开的?”我没忍住开口道。而就是这么一句话的功夫,她夹起了第七只:“菜就多练。”
“少说两句吧你。”我笑着回她。这么一堆拿着应该也不方便,我将手插进衣兜,搭在了车钥匙上:“走吧.先把娃娃放后备箱去。”
“要不要去海边?”停车场里,她忽然问道。
现在?照那家伙的作风来看,是要去追日落?我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现在出发刚好。
宁滨真不愧于“宁”之名啊,海岸只看得到海水被风吹起的波褶和浪花。我有些没来由地想起了那颗备注后的小爱心。她到底是怎么想的呢?要搞明白这个问题,比起我自己胡思乱想,更快的方式是直接问她。
问吗?
问吧。趁现在我们还不熟,趁她还不重要,趁我还没认真。
对不起,我就是这种自私的烂人。
“我说,苏往,你从一开始就喜欢我吧?”
令我意外的是她很干脆地就承认了:“嗯,对啊。所以我们现在的关系于我而言挺不错的。”
……我好像被海风吹得有些醉了。
“也是。这段关系唯一的缺陷大概就是谎言了吧。”我将目光投向落日。嗯,这句也是醉晕了的糊话。
“其实比起谎言,爱才是那个缺陷吧。”
有意思。“据我所知,爱在全世界的语言体系中都是最好的褒义词之一。”
“是吗?”她波澜不惊地反问道,似是对我的回击早有预料,“谎言往往都有目的,相应的也有达成目的所必需的逻辑,它是理性的,甚至有时候我觉得称它为一种智慧也不为过。而爱不一样,它让人失去理性。小美人鱼为爱自愿化作泡沫,温蒂为爱甘愿放下自我。在爱面前,人类会心甘情愿地放下祖先们进化了几百万年的智慧、化作受本能驱使的动物。”
这种会认真论述某个歪理邪说的作风还真是和某人一模一样。
“其实日出日落本就是场盛大的虚无。不同高度的大气密度不同,所以我们所追逐、并为之感动的,不过是我们自己心中的幻想而已。”那年的电脑便签上曾被敲下过这么一句话。
“其实就算没有折射,我们所见的依旧是谎言。”我这么回他。这么一想,我当年也挺中二的。“日光永远都有八分钟的谎言。”我说。
一周后,我再打开电脑,看到了他的回信:“是谎言又如何?是幻想又如何?为了一场虚无缥缈的理想,然后不顾一切。这便是我所理解的‘真实’。”
“所以,把真心往角色扮演游戏里砸,这算爱还是谎言呢?”她问。说实话,我不知道。但如果是那家伙的话,说不定能回答她?
“首先这个前提就不对,‘付出真心’跟‘角色扮演’压根就不能同时存在啊。”可我不是他,我只会利用逻辑规则玩文字游戏。
“你的意思是,如果我没拿出真心这就是场角色扮演。对吗?”
我不明所以:“对,怎么了?”
“这是充分条件假言推理的格式,仅有前真后假为假,所以我完全可以说我拿出了真心而这又是场角色扮演。”
……啊?
我赶紧回味了下她的上一句话:“如果……就……”
我的母语是无语。
“这完全是诡辩吧!这二者明明是充要条件的关系啊。”我居然被她用文字游戏绕进去了,但我也的确被她逗笑了,“服了你们政治系的。”
“虽然但是我是法律系的哈。”她现在心情也不错。
哦,法律系……等等,法律系?!
法学生不是公认的牛马吗?那她还说“闲”?
合着她也在“没闲硬挤”啊。
“那你呢?”她反问。
“天体物理。”
“哦……嗯?!”这回诧异的变成了她,“那你应该没学过政治必修三的内容才对啊?”
“是啊。我听说政治选必三很有意思,就借书来看了。”考虑到对方毕竟是个文科生,我还是别告诉她那本书是我化学课上摸鱼看的了吧。虽然也有那节化学课是讲试卷,本来也就没必要全程听的缘故。当年化学老师怒不可遏的,发现是外班同学的教科书后又一脸无语地还给我了——还怪好玩儿。不过事后我也因此被笑了很久就是了。
“那你……对课外书的选择方案还挺独特的。”半晌,她回了我这么一句,“但我觉得怎么想都是选必二更有意思吧!”
“……法律激推。”我说。她对自己的专业爱得还真深沉啊,选必二对我的吸引力就只有那些离谱案件了。
“不仅激推我还毒唯。”她说完,又问我:“你为什么会选天体物理啊?”
“我以为我的笔友会选这个。”我望向夜空。这实在是个简单得幼稚的理由,可它又的确是我发自心底想要捍卫的东西——我甚为了这么个破专业和家里吵了一架……算了,我不想回忆那些。
我又看向她,无比认真、一字一顿地问道:“苏往,我们以前认识吗?”
我在期待收到怎样的回复呢?“以前一个学校的当然认识”?“你是理科第一所以认识”?“我们中考只差0.5分所以有所耳闻”?我们有那么多相识的可能呢,苏往。
可她什么也没说,她只是说:“很晚了,回去吧。”
不为人知的角色小知识·第二弹:
3.黎亘的近视左眼480右眼525,并且还有250度的散光(摘下眼镜十米内男女老少不分、十米外人畜不分的小哥哥一枚呀)。
4.相较之下苏往的视力就很逆天了,左眼5.0,右眼5.2。但她偶尔会为了装饰戴平光镜(黎:搞不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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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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