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稚尾随谢迁两日,所见却与她预想大相径庭。
这位首辅特使白日里行程满满,拜会之人三教九流。盐商、官员、甚至驻军将领,皆在其列。他行事并不十分避人,反倒有几分光明正大的意味。入了夜,也并无什么隐秘勾当,不过是去那“醉月楼”听听小曲,品品香茗,一派闲适文人做派。
然而,诸多会面中,有一人显得格格不入。那就是杭州府儒学提举司提举,苏文远。
“苏文远?”萧宥宁听完姜稚的回报,指尖在案上轻轻一点,重复了这个名字。
侍立一旁的冷竹立刻接话:“回殿下,苏老先生虽在杭州,只是顶了个从六品的杭州学官衔。但他在江南文坛地位超然,门下弟子众多,虽不涉党争,但其言论风向,足以影响一地清议。据说他有一独女,才华横溢,苏老曾笑言,若其为男子,必为国之栋梁。”
萧宥宁眸中闪过一丝了然,转而问冷竹:“我让你查谢迁的底细,如何了?”
冷竹面色略显凝重:“此人……像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能查到的,只有他作为首府门客近半年的记录,再往前,一片空白。”
“一片空白?”萧宥宁闻言,非但没有失望,眼底反而掠过一丝极淡的兴味,“哦?干干净净,毫无痕迹……这反倒是今日,最有意思的消息了。”
正在此时,图讷在门外求见,手中捧着一封密封的信函:“殿下,京中三殿下有信送至。”
萧宥宁接过信,拆开火漆。
信纸上的字迹尚带几分少年人的青涩,却又努力模仿着端方格局。
信中先是絮絮叨叨说了近来读了哪些书,太傅又夸奖了他哪篇文章,吃了御膳房新做的点心,最后笔锋一转,写道:“……江南秋深,寒露重重,阿姐切记添衣,勿要贪凉。宫中一切安好,勿念。盼阿姐早日归京。”
真挚又笨拙的关心,跃然纸上。
萧宥宁看着信,唇角不自觉弯起一个极其温柔的弧度,连日来的算计与疲惫仿佛都被这稚嫩的话语熨帖了几分。“到底是……又懂事了些。”
姜稚在一旁瞧着,见她这般神情,忍不住嘴欠,抱着臂倚着柱子笑道:“哟,这是哪位小郎君的信,竟让我们殿下笑得这般春风拂面?莫不是殿下的……”
萧宥宁被她打趣,抬眸嗔了她一眼。旋即意识到冷竹和图讷还在,立刻收敛了神色,恢复一贯的清冷,将信仔细收好,转而问图讷:“与盐商的晚宴,安排得如何了?”
图讷连忙躬身:“回殿下,一切均已安排妥当,护卫已反复查验过场地,绝无疏漏!”
萧宥宁颔首,目光转向一旁还在看她,嘴角噙着玩味笑意的姜稚,淡淡道:“你也别闲着瞧热闹。谢迁此人绝不会如表面这般简单。今夜,你想办法潜进去,仔细查查他们随身物品,看能否找到些不一样的线索。”
“得令!”姜稚咧嘴一笑,身影一闪,融入了渐深的夜色中。
是夜,姜稚如鬼魅般潜入谢迁下榻的驿馆院落。
她避开巡逻守卫,悄无声息地摸入谢迁所居上房。屋内陈设简洁,并无太多私物。她指尖细致地划过箱笼边缘、抽屉夹层,最终在一只看似普通的行李匣底层,摸到了一块冰凉的金属令牌。
令牌乌沉,触手生寒,上面刻着复杂的纹路,正中是一个“朔”字,背面则是一串编号。这正是北境商队往来关隘所需的那种特殊通行令,且等级颇高!
就在她将令牌,原封不动放回之际,窗外极细微的破风声响起!
两道黑影如毒蛇般窜入,正是谢迁那两名沉默的随从!
刀光乍现,直取姜稚要害。
姜稚不欲硬拼,更不想暴露身份,身形疾退,同时手腕一翻,几枚铜钱激射而出,精准打在对方刀身与手腕穴道上,暂阻其攻势。
她借力撞开身后窗户,如一片落叶般飘出,疾奔而去。
那两名好手紧追不舍,身法竟也极为了得。
姜稚一路疾驰,将轻功施展到极致,直至奔到烟波浩渺的钱塘湖畔。湖面上星火点点,皆是赏景吃酒的画舫乌篷小船,丝竹声、笑语声随晚风隐约传来。
追兵已近,姜稚不及细想,眼见一艘小巧的乌篷船系在近岸柳树下,舱内透出暖光,她身形一矮,如同游鱼般滑入舱内。
一股清雅馥郁的花香扑面而来。
舱内并不宽敞,却极是雅致。一角堆放着几簇新摘的木芙蓉和桂子,还有些叫不出名的白色小花。
一位身着浅碧色衣裙的小姐正斜倚在软垫上,脸颊泛着醉酒的酡红,眼神迷离,显然正在醒酒。身旁只有一个穿着藕荷色比甲的小丫鬟,正用小扇轻轻扇着小泥炉,煮着醒酒汤。
见到突然闯入的姜稚,那小姐明显怔了一下,一双秋水般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惊讶,却并无多少惧色。她约莫十七八岁年纪,容貌清秀,眉宇间书卷气极浓,像是水墨画里走出的,自带一股宁静婉约的气度。
此时,船外已传来追兵压低声音的询问:“可曾见到一个形迹可疑的黑影掠过?”
姜稚立刻将手指竖在唇边,眼中流露出恳求之色。
那小姐看了看她,又侧耳听了听外面的动静,忽然浅浅一笑,对身旁的小丫鬟低语几句。
小丫鬟点头,掀帘而出,声音清脆又不失镇定:“几位爷,方才确有个毛贼慌里慌张跑过去,还撞翻了我们船头的桂花酒坛子,吓了我们小姐一跳!真是晦气!喏,往那边跑了!”她随手一指相反的方向。
外面的人似乎信了,脚步声迅速远去。
姜稚松了口气,抱拳道:“多谢小姐解围,打扰雅兴,实在抱歉,这就告辞。”
她正要转身,那醉意朦胧的小姐却轻声开口,声音如春风拂过琴弦:“你扰了我的酒兴,惊了我的花梦,便这般走了?”语气里带着一丝慵懒的娇憨,并无责怪之意。
姜稚脚步一顿,回头看向那满船芬芳和灯下玉人。
她想了想,走到那堆花草前,手指翻飞,极快地用几枝木芙蓉、桂枝和白花编了一个小巧精致的花环,递到那小姐面前。
“赔礼。”姜稚笑道,眼神清亮,“我早年混迹市井,听人念过一句歪诗,‘且摘木芙蓉,醉倒秋色里’。虽不工整,却合此情此景。以此花环,祝小姐今夜尽兴,好梦留醉。”
那小姐接过花环,指尖拂过柔软的花瓣,低头轻轻一嗅,再抬眼时,眸中醉意仿佛化作了清亮的水光,她微微一笑:“倒是别致。”
姜稚不再多言,拱手一礼,身影悄然没入船舱外的夜色中。
那小姐握着那枚还带着草木清香的花环,望着窗外波光粼粼的湖面,和那一轮渐西的明月,许久,唇角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
船内花香袅袅,盖过了方才那阵短暂的,带着夜风的惊扰。
湖面重归宁静,只剩水波轻摇小船,柔橹声咿呀,荡碎一池月影,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过。
本文是1V1哈,真的是1V1!!!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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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乌篷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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