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安十五年,春阳和煦。
一声尖利叫喊惊飞了院中栖燕。
“还偷懒——”
后院木门被猛地踹开,继母王氏挺着一身横肉堵在门口,叉腰睨着三角眼,将窄小门框挡得严严实实。
“小姐,王氏又来了!”
婢女芷兰身子一颤,本能地往苏帛锦身后缩。
苏帛锦却恍若未闻,只用力搓着洗衣板上的衣裳。垂落的发梢滴下水珠,在衣襟洇开深色痕迹。
三日前那场车祸的轰鸣犹在耳畔,再睁眼,她已成了这十六岁的苏家嫡女。
原主本该金尊玉贵,却因父亲暴毙、继母掌权,短短半月便从云端跌落尘泥。
更致命的是,原主天生嗅觉迟钝——在这以辨香制香为尊的苏家,无异于宣判死刑。
搓衣板与木盆碰撞出闷响,苏帛锦忆起这三日彻夜翻看的香坊账册。
这个朝代的香道体系,竟与现代调香理论有微妙相通。只要能寻得契机,苏家百年香坊未必不能重焕生机。
可王氏那张横肉丛生的脸,总在眼前挥之不去。
“洗不完三十件衣裳,饭就别想了!”
王氏怒吼伴着木盆碎裂声炸开,污水溅上苏帛锦素色裙裾,转瞬被烈日烤出斑驳盐渍。
她缓缓起身,沾满皂角沫的手在裙摆随意一擦,眼底翻涌着不属于这具身体的锋芒:
“继母这般勤勉,不如多操心香坊生意?”
“反了天了!”王氏肥肉横生的脸涨成猪肝色,腕间金镯叮当作响。
巴掌将落未落之际,一个小厮跌撞冲来:“夫人!香坊又有人闹事——”
“一群废物!”
王氏骂骂咧咧离去,临走不忘剜苏帛锦一眼。
见那身影消失,芷兰才敢上前:“小姐,您没事吧?”
苏帛锦不语,指节攥得发白。穿越前何曾受过这等腌臜气?越想,拳心越紧。
几个新来的丫鬟端着花盆经过,窃窃私语飘入耳中:
“主母最厌桂花,快些拿走......”
苏帛锦眼底倏然一亮。
既如此......便叫你也尝尝这“厌”的滋味。
是夜,她借芷兰备齐香料,以酒精萃取之法炼出无色无味的桂花香薰液,悄悄滴入王氏每日必点的香薰中。
“小姐,这当真能成?”芷兰惴惴不安。
“自然。”苏帛锦匿身廊下,静观其变,“用量我拿捏得准,虽不致死,也够她记上一夜。”
不过一息,屋内传来呜咽闷响。
目的既达,苏帛锦悄然离去。
次日晨起,她总算睡了场安稳觉。
犹记初来那日,被王氏派来的丫鬟一盆冷水浇醒,寒意至今刻骨。今日这番安宁是她亲手挣来的,往后,她还要夺回苏家香坊,让百年字号重振声威。
正思忖间,前店陡然传来骚动。
“诸位评评理!苏家香坊的香熏死人了!”
芷兰会意上前,附耳低语:“小姐,又是闹事的,说咱家的香闹出了人命。”
苏帛锦唇角微勾,起身径向前院。
尚未走近,已听见王氏尖利嗓音:
“胡说八道!苏家百年清誉,岂容你们这般污蔑!”
“好个毒妇。”苏帛锦低嗤一声,推门而入。
苏家香铺乃祖传产业,如今却被王氏败得七零八落。眼下这桩命案,正是扳倒她的绝佳时机。
厅堂中央,一具尸首覆着白布,四周围满百姓。
苏帛锦垂眸掩去冷意,缓步穿过人群。
王氏瞥见她,眼中厌恶毕露:“你来作甚?连香都辨不出的废物,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议论声顿起,道道目光刺向苏帛锦。
她却恍若未闻,只上前拉住王氏衣袖,泪光盈盈:“继母,帛锦也姓苏。人命关天,让我帮您分担些吧?”
“滚开!”王氏猛一甩袖。
苏帛锦顺势跌在尸首旁,指尖触及袖口残留香灰——原主记忆骤然翻涌:这粉质,分明与王氏妆奁中那盒安神香同源!
她捻了捻香灰,柔声启唇:“这似是苏家上月新出的‘宁神香’?”
特意将“宁神”二字咬得清晰。
人群中立刻有人哭喊:“就是这香!我婆娘睡前点了半柱,一早便没了气息......”
王氏厉声反驳:“胡扯!这香卖出数百份,旁人皆无事,偏你家出事?定是你们乱用了什么!”
附和声渐起,风向转向王氏。
苏帛锦趁乱拾起地上香灰,凑近轻嗅。
沉香气味中,一缕若有似无的苦腥令她瞳孔骤缩——马钱子过量!
“继母,”她声线怜弱,“您可知马钱子虽可入药,过量却会致人惊厥身亡?”
闻得“马钱子”三字,王氏神色微变,旋即冷哼:“帛锦,瑞麟城谁不知你辨不出香?空口白牙,可有凭证?”
“自然。马钱子含□□,遇碱则变紫。”
苏帛锦示意芷兰取来碱液与青瓷碟,当众演示——香灰入碟,清水滴入,再落碱液。
“荒谬!自古验香不过观形、闻味、尝药,哪来什么遇碱变色之说!”
王氏扑来欲夺,苏帛锦却不闪不避,任她揪住衣襟,反将青瓷碟送至她眼前:
“继母若不信,何不亲眼瞧瞧?”
碟中清液已泛乳白絮状,渐转深紫。
满堂哗然。
苏帛锦转身面向众人:“□□遇碱生成难溶盐类,故会显色。若诸位不信,可亲自查验——或劝继母取出库房进货记录,一观便知。”
她回眸望向王氏,言辞恳切:“如此可好,继母?”
“看什么看!”王氏猛力甩开她,“你算什么东西?废物也配查账?”
质疑声再起,人群骚动不休。
僵持之际,一道清朗男声自门外传来:
“在下沉家沉砚之,或可作个见证。苏小姐所言遇碱变色之法,确有其据。”
王氏霎时面如土色:“沉、沉少东家......”
苏帛锦心下一凛——掌控瑞麟城大半香料货源的沉家少主?此人来意不明,敌友难辨。但若想重振苏家,此人......必须拉拢。
沉砚之折扇轻摇:“王夫人不必惊慌。若香坊清白,查证一番反倒可正视听。”
苏帛锦趁机扬声道:“诸位乡邻!今日之事关乎人命,我苏帛锦立誓:若查无实据,我自请离府;若确有猫腻——”她直视王氏,“请继母给个交代!”
在众人灼灼目光与沉砚之注视下,王氏终是双腿一软,瘫坐于地,声嘶力竭:
“苏帛锦!是你逼我的......”
满堂哗然中,有人高喊:“送官!抓她去见官!”
苏帛锦冷眼睨着这曾欺辱原主的女人,心念电转——送官不急,需先请苏家叔伯依家法将其除族,再移交官府,方可保全苏家声名。
她当即开口:“诸位,此事苏家定会交代明白!然家丑不可外扬,须先以家法惩处,再送官究办。况且报官需证据齐全,何不等罪名坐实?”
话音方落,几位苏家叔伯已拨开人群,面色阴沉。为首的二叔苏明礼翡翠扳指几乎捏碎:
“我等正为此事而来。”他拂袖上前,“方才查过账册,王氏不仅私吞公中银两,更勾结外家、谋夺产业、戕害血脉——”他倏然转身,目光如刃,“王氏,你可知罪?”
王氏瘫跪于地,歪斜发髻间露出鬓角霜色。她盯着苏明礼腰间那枚“苏”字玉佩,忽地尖笑:“家法?苏家早无家法!香坊日渐衰败,你们装聋作哑,如今倒想起规矩了?”
苏帛锦见叔伯们皆神色躲闪,心知苏家内部早已腐朽。她抬眼直视苏明礼:“二叔可还记得,先父最憎香中掺假?”
苏明礼瞳孔骤缩,袖中拳握。三叔苏明仁忙上前圆场:“侄女许是记岔了......当务之急是处置王氏,以安民心。”
“自然要处置。”苏帛锦自芷兰手中接过浸冷荆条,“依《苏家宗谱》,私通外贼、毒害族亲者,当受二十荆鞭——继母还有何话可说?”
王氏盯着那滴水荆条,骤然扑来:“小贱人!你分明辨不出香,怎么可能......”
“为何不能?”苏帛锦侧身闪避,猛地将人推开。忆起原主被虐致死的惨状,怒意翻涌。
王氏踉跄倒地,未及爬起,荆条已挟风落下。
皮开肉绽声混着惨叫,骇得众人连连后退。十七鞭毕,王氏昏死过去,鲜血蜿蜒青砖。
苏帛锦示意芷兰端来参汤,却在递至王氏唇边时松手——
瓷碗碎裂声中,她低声冷笑:“这不过是你欠原主的千分之一!”
“够了!”苏明礼骤然出声,“家法已施,该送官了!来人,将王氏锁入祠堂,明日押送县衙!”
议论鼎沸中,苏帛锦望见叔伯仓促离去的背影,唇角讽意微勾。
今日这场戏,不过撕开了虚伪面皮。
身侧传来折扇轻击掌心的脆响。沉砚之摇扇含笑:
“苏小姐今日手段,令砚之叹服。不知下次,沉某能否担个更重的戏份?”
苏帛锦福身还礼,浅笑盈盈:“那要看沉少东家——愿不愿入局了。”
不待对方回应,她已转身:“今日多谢少东家仗义执言。时辰不早,苏某先行告退。”
天际泛起鱼肚白,苏帛锦深知,这仅是伊始。
香坊衰败背后,牵扯着京城香料行的利益巨网。而眼下最紧要的,是攥紧苏家命脉。
“芷兰,取库房钥匙来。”
她目光沉静,语声坚定,
“从今日起,苏家香坊——重开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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