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陆明澜收到了母亲的来信，信纸上是李慕华一贯利落的字迹。
“明日早上八点，工商局见。”
短短一行字，却让周家上下悬着的心瞬间落了地。
李慕华居然亲自回来，事情定能顺利解决。
次日，李慕华八点钟准时抵达工商局。
她穿着剪裁合身的裙装，利落的短发被晨风吹得微微扬起。身后跟着一名年轻的女助理，手里提着鼓鼓囊囊的公文包。
陆明澜一行四人已经等在门口，见她来了，连忙迎上去。
“妈！”陆明澜快步上前，挽住母亲的手臂。
李慕华拍了拍女儿的手，目光沉稳地看向周铁军和王秀兰，微微颔首：“亲家，久等了。”
王秀兰搓着手，神色忐忑：“慕华，这事……真能解决吧？”
李慕华淡淡一笑：“放心，材料都备齐了。”
说完就步履从容走进工商局，身后几个人也紧跟上。
到了办事处，女助理从包里抽出几张盖着红章的票据——香江丰泽电器行的发票、海关完税证明、侨汇券购买凭证，一一摆在桌上。
办事员拿起票据仔细核对。
王秀兰紧张地盯着票据，忍不住问：“同志，这……没问题吧？”
办事员没理她，翻到最后一页，突然皱眉：“这海关单的日期怎么是去年的？”
李慕华从容解释：“电视机是去年广交会期间购入，因故延迟托运，这是补办的完税证明。”
她说着，又从公文包里抽出一张盖着外贸局公章的说明函。
办事员看了看，终于点头：“手续齐全，可以领回去了。”
王秀兰长舒一口气，但还是不放心，又追问：“同志，确定没事了吧？以后不会再查了吧？”
办事员不耐烦地摆摆手：“有合法证明就没事，下一个！”
见事情办妥，众人都安下心来。
周正平和周铁军合力把电视机抬起来，往门口搬去。
这时，一辆军绿色吉普车“嘎吱”一声停在路边，女助理小跑过去拉开了车门。
陆明澜惊讶：“妈，这车哪来的？”
李慕华轻描淡写：“跟梁总借的，先把电视搬回家再说。”
周铁军一听是梁总的车，顿时拘谨起来，连忙摆手：“这、这多不好意思，我们自己抬回去就行……”
李慕华笑了笑：“没事，梁总说了，这车今天随便用。”
司机已经下车利索地打开后备箱，和周正平一起把彩电搬了上去。
吉普车停在大院门口时，车尾扬起的灰尘还没散尽，大院里的人就已经探头探脑地围了过来。
“周叔，这车上哪借的呀？”
“王婶，电视机拿回来了？没罚钱吧？”
周铁军没吭声，闷头搬电视机。
王秀兰脸上挂着笑，语气却带刺：“工商局的同志查清楚了，咱家的电视是正经来路，当然得还回来！”
她故意提高嗓门，让周围人都听清楚。
“这样啊，那……”一旁的张婶还想开口问点啥。
王秀兰立马堵住：“不说了，家里还有贵客要招待！”说完就匆匆往家赶。
李慕华第一次踏进周家客厅，目光不动声色地扫了一圈——北面放着老式人造革沙发，铺着手工钩花的白纱巾，那台刚“赎”回来的东芝彩电摆在对面木制的矮柜上，靠近门口的地方放着蝴蝶牌缝纫机，另一边则放着雪花牌单门冰箱，再往里一点是张方形餐桌。
李慕华注意到周家没有电话机——她心想，下次得安排人来拉条电话线，不然联系女儿太不方便。
周正平特意把单位派发的龙井茶拿出来，泡了一杯递给李慕华，“妈，这次真的辛苦您特意从羊城赶回来了。”
一旁的王秀兰笑容满面：“是啊，慕华，这次多亏了你！中午一起去吃顿饭吧？上次你请我们去锦江饭店，这次该我们回请了！”
她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有点肉疼——锦江饭店随便一顿饭就得花一个月工资。但想到李慕华的大方，她咬咬牙，也想撑一回面子。
李慕华微微一笑，婉拒道：“下次吧，待会儿我还得赶火车回羊城，票都买好了。”
王秀兰有点遗憾的同时又松了口气，“那，那要不我快点炒两个菜，让你跟小助理垫一下肚子先？”
“真的不用客气。”李慕华笑着说，“我们先谈正事吧。举报信的事，我从工商局那边了解到了。”
周正平一怔：“妈，您都知道了？”
“嗯，一共三封。”李慕华语气平静，“两封工商局，一封县纪委。”
“三封？！”王秀兰猛地提高嗓门，气得直拍大腿，“哪个杀千刀的这么缺德！一封不够还写三封？这是存心要整死我们家啊！”
周铁军皱眉打断：“行了！早跟你说别整天显摆，现在知道厉害了？”
王秀兰不服气地撇嘴：“我显摆什么了？不就是台电视吗？他们自己买不起，还见不得别人好？”
李慕华抬手示意她冷静：“这事到此为止，别追究了。匿名举报最难查，越是较真，越容易被人盯上。”
她看向周正平，语气沉稳：“这段时间低调点，等以后风气开放了，这些都不算事儿。”
周正平郑重点头：“我明白。”
李慕华把完税单轻轻放在桌上，对周铁军和王秀兰歉然道：“周大哥周大嫂，这次也是我考虑不周，给你们添麻烦了。”
王秀兰连忙摆手：“哪里的话！多亏了你，不然这彩电……”
李慕华笑了笑，话锋一转：“对了，我跟运输公司的梁总打了招呼，以后周大哥不用再跑长途了，调去技术科做车辆调度，朝九晚五，轻松些。”
周铁军愣住了。
跑了大半辈子的车，风吹日晒，突然能坐办公室了？他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搓着手，干巴巴地道：“这、这多不好意思，还让你欠梁总人情……”
周正平也过意不去：“妈，事情都解决了，您不用这样的。”
李慕华摆摆手，语气随意：“梁总跟我算是互帮互助，前阵子他想搭上国外运输线，我帮忙牵了桥，这点小事对他而言，举手之劳而已。”
她说得轻描淡写，可周铁军和周正平心里都清楚——这年头，能从司机岗调到技术岗，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
王秀兰看着李慕华，心里暗藏的那股淡淡的怨气早就烟消云散。她突然拉住李慕华的手，眼眶微红：“慕华，你放心，我一定把明澜当亲闺女疼。”
殊不知，李慕华要的就是这句话。
她早就盘算好了——从接到女儿电话的那一刻起，她就立刻联系了梁总，迅速办妥了运输线的事，再以这个人情换周铁军的调岗。周家承了她的情，往后陆明澜在这个家的地位，只会更稳。
一直没说话的陆明澜，注意到母亲脂粉之下泛着一层淡淡的青黑，心里酸酸涩涩的。
她什么都懂——母亲定是为了她才会帮梁总的忙，才会亲自赶回来，就为了帮她把后顾之忧全部解决好。
正因如此，她才更清楚地感受到——母亲对她的爱，是行动大于言语，永远给予她最大的助力。
所以她从不埋怨，母亲为了工作抛下她和父亲。
李慕华曾对她说过，“我先是自己，才是母亲，再是妻子。妈妈选择了工作，是为了成就更好的自己，但这并不妨碍妈妈很爱你。”
周家的事是顺利解决了，但王家却闹起来了。
傍晚，王志强刚踏进家门，连布鞋都没来得及换，王翠芬就风风火火地从里屋冲出来，一把拽住他的胳膊。
“志强！你知不知道吴红霞在厂里干了什么好事？！”
王志强一愣，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妈，我今天很累，有事晚点再说……”
王翠芬冷笑一声，声音拔高：“累？你还有心思累？人家车间主任的儿子亲口说的，吴红霞在厂里勾引男人，现在全厂都在议论！”
王志强眉头一皱，下意识反驳：“不可能，红霞不是那种人。”
“不是那种人？”王翠芬尖声嗤笑，“那你告诉我，为啥人家指名道姓说她？还是被男方亲口说出来的！”
王志强胸口发闷，脑子里嗡嗡作响。他今天刚被校长约谈，县教育局“民转正”考试没通过，明年转正的事悬了。现在又听到这种消息，一时竟有些恍惚。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妈，这事不一定是真的，说不定是有人造谣。等我明天找红霞问清楚再说。”
“问清楚？”王翠芬气得直拍桌子，“你还想去问她？她要是肯承认，我王翠芬三个字倒着写！”
王志强烦躁地抓了抓头发：“那您要我怎么办？就因为别人的闲言闲语，直接跟她分手？”
王翠芬瞪着他，语气斩钉截铁：“对！立刻分！这种不检点的女人，娶进门也是祸害！”
王志强沉默了一会儿，最终只是疲惫地说：“……明天再说吧。”
说完，他转身进了自己房间，重重关上门。
王翠芬站在客厅里，胸口剧烈起伏。
她早就看吴红霞不顺眼，现在好不容易抓到把柄，怎么可能轻易放过？
房间里，王志强坐在床边，脑子里乱成一团。
他相信吴红霞不是那种人，可王翠芬说得言之凿凿，甚至搬出了“车间主任的儿子”作证。
“万一……是真的怎么办？”
他攥紧拳头，心里又烦又乱。
明天，他一定要找吴红霞问个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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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爱子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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