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沉,周家厨房飘出阵阵香味。
王秀兰把最后一盘青椒炒肉丝端上桌,油星还在滋滋作响。
饭桌上摆得满满当当:一海碗西红柿蛋汤,半只白斩鸡斩得齐整,鸡蛋羹整得水嫩油滑,还有周铁军特意去副食品店买的卤猪耳,薄如蝉翼的耳片淋着红油,泛着诱人的光泽。
“正平,明澜开饭啦!”王秀兰用围裙擦着手,朝里屋喊了一嗓子。
周正平坐到饭桌跟前,宣布了工作调动的消息:“今天局里通知,县里成立了‘打击经济犯罪联合办公室’,我被抽调过去了。”
陆明澜夹菜的手顿了顿,问:“是要查什么吗?”
“主要是查企业走私。”周正平喝了口汤,回答道:“这段时间可能要常加班。”
周铁军闻言放下酒杯,“企业走私?谁这么大胆?”
“爸,这不能说。”周正平夹了块猪耳放到父亲碗里,转移了话题,“明澜,这段时间我可能顾不上家里…”
“你忙你的。”陆明澜利落地给双胞胎各舀了勺蛋羹,两个孩子坐在特制的高脚木椅上,正用调羹敲着碗沿玩,“对了,今天摊子开张了,加上大院邻居们的帮衬,卖了有三十件,收入六百八。”
“一天就赚六百八了?”王秀兰脸上满是惊讶的表情,今天早上还说没人光顾来着,晚上回来就赚好几百了?她滴个乖乖!
陆明澜抿嘴笑了笑:“是收入六百多,不是净赚。我妈赞助的那批货值五千多,还有三百多件没卖出去呢。”
王秀兰一听,脸上的喜色都快消失不见了,“这…这不就跟厂里积压库存一个道理?要我说,还是正平这样的铁饭碗稳当。”
“妈——”周正平正要开口,陆明澜却轻轻按住了他的手腕。
“妈说得也对,个体户是有风险的。”陆明澜顺带给王秀兰盛了一碗饭,“但今天还招了个帮手呢,是个年轻的姑娘,踩缝纫机是一把好手,以后摆摊我也是多个帮手了。”
周正平看着陆明澜浑身都是干劲的模样,忍不住笑道:“都说万事开头难。第一天就开张了,是个好兆头。”他在桌下悄悄握住陆明澜的手,“放开手脚干,一切有我在。”
“就是!”周铁军也发话了,他脸颊因为喝酒微微发红,“只要是合法经营,就放心大胆干,做生意不能怕亏本!”
王秀兰瞪了老伴一眼,却也跟着点头:“两个小崽子我会看好。”她夹了块鸡腿肉放到陆明澜碗里,“你跟正平,都操心好自己的事业就行。”
陆明澜心里一阵暖流淌过,从兜里掏出叠得方正正的钞票:“妈,这六百您收着,家里开销…”
“哎哟!”王秀兰像被烫到似的往后一仰,“我有退休金!”
“明澜啊,”周铁军也出言制止,“咱们家虽然不是什么大户,但正平现在提了干,我也还有两年才退休。你不用操心家里用钱的事。”
陆明澜自知再推脱就显得生疏了,忙举起杯子要敬周铁军,“爸,妈,谢谢你们的支持。”
“耶耶,干杯!干杯!”一旁的小雅宁坐不住了,嘴角还沾着鸡蛋羹的沫子,就摇摇晃晃要站起来,隔着饭桌冲周铁军举起自己喝水的小奶瓶。
周铁军心都要融化了,这小孙女简直是他心头肉。
他老眼都笑弯了,嗓子也不自觉夹起来:“哎哟,乖宝要干杯是吧?好,爷爷跟乖宝走一个!”说着,就坐起身来伸直手臂,把酒杯跟小奶瓶轻轻一碰。
小雅宁乐得咿咿呀呀乱喊,“耶耶,还要!”逗得自家爷爷恨不得饭都不吃,就要带她骑大马去。
周家一片其乐融融,王家竟也难得的人多热闹。
随着吴红霞工作上面的晋升,她在家里的话语权也逐渐加重,不再是往日任人打骂的模样。
连一向恶婆婆惯了的王翠芬,对吴红霞说话也客气起来,不为别的,只为吴红霞每月都给家里五十块的家庭开支。
今日是吴红霞的三妹吴红芳正式入职红星纺织厂担任会计员的位置,吴红霞特意安排在家里加餐庆祝。
她的三妹是吴家四个孩子里面读书最有出息的,也是唯一的大学生,这可以说是吴红霞娘家里身份地位最体面的亲人。
王翠芬自然不敢怠慢,今日还难得亲自下厨掌勺。
王翠芬端着菜从厨房出来,脸上堆着笑,语气比往日柔和了不止一星半点:“红霞啊,菜都好了,快招呼你弟妹们趁热吃。”
吴红霞淡淡“嗯”了一声,转头对三妹吴红芳笑道:“红芳,多吃点,今天这一顿是庆祝你工作入职的。”
吴红芳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斯文地点头。
吴小虎翘着二郎腿坐在一旁,嘴里叼着中华烟,烟雾缭绕间,他眯着眼打量王铁山。
“王叔,来一根?”他笑嘻嘻地递烟,这包中华烟是李厂长赏给他的,这不正好拿出来装上了。
这一年多,他私底下跟着李厂长干,可没少捞油水。如今的收入,比起那些正式老员工都不少。
比如王铁山,在运输公司干了二十多年了,工资也不过是七十多块。
而吴小虎虽然是学徒工,底薪也才二十来块,但他靠着私底下帮李厂长拉货,一个月少说都有五六十块跑腿费,多的话能去到七八十块,加起来可是妥妥的过百!
这让吴小虎自觉高人一等,能在王铁山这老头跟前扬眉吐气一下。
王铁山脸都憋红了,就是不接。他想不明白这混小子哪来这么多钱,在公司时就没少请工友吃饭,如今竟还抽上中华烟了?
“中华烟都不抽啊?”吴小虎故作惊讶,“老头,嘴这么刁的吗?”
王铁山攥紧拳头,额头青筋直跳。
吴小虎见他不吭声,越发得意,转头又看向王志强,故意拉长声调:“强哥,你那教师工作……转正没啊?”
王志强原本沉默地扒着饭,闻言猛地抬头,眼神阴郁得吓人。
最近最新义务教育法颁布了清退代课教师的新规章。王志强夜校还没毕业,拿不到师范文凭,不仅转正无望,甚至连代课资格都要被取消。
这件事成了他的逆鳞,王家人都不敢在他面前提起这茬。
吴小虎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继续火上浇油:“强哥,听说代课老师要被清退了,你该不会……”
“砰!”
王志强猛地掀翻了饭桌。
碗盘砸在地上,碎瓷片飞溅,汤汁泼了一地。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爆发震住了。
王志强浑身发抖,双眼通红,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死死盯着吴小虎:“你再说一遍?”
吴小虎被他的眼神吓到,下意识后退一步。
吴红霞迅速反应过来,一把拽住王志强,不忘厉声呵斥吴小虎:“不想吃饭就滚!一天天的没事找事!”
吴红芳也赶紧站起来打圆场,“姐夫,你别生气,虎子他脑子没长齐全,说话没轻没重的,你别跟他计较,我替他向您道歉。”
说着赶紧推着吴小虎往外走:“虎子,你先回去!”
吴小虎还想嘴硬,但见王志强那副要吃人的样子,终究没敢再挑衅,悻悻地走了。
等王翠芬端着最后一盘菜从厨房出来时,看到的是一片狼藉的客厅。
饭桌倒了,菜撒了,王志强站在一旁,脸色阴沉得可怕。
“这是发生什么事了?”王翠芬心疼倒在地上的饭菜,连声追问。
吴红霞解释道:“是虎子说话没个把门,惹恼了志强。”
王翠芬沉默了,她猜到自己儿子为何会生气,还不全是工作闹的。儿子不争气,连带她这个当妈的说话也没底气。
王翠芬手里攥着扫帚,弯腰收拾着地上的碎瓷片,动作迟缓,像是突然老了十岁。
吴红芳站在门口,推了推眼镜,低声说:“姐,我先回厂里宿舍了,就不打扰您们了。”她看了眼王志强,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转身走了。
吴红霞没留她,只是冷冷地盯着王志强。
“你打算怎么办?”吴红霞声音压得很低,但每个字都像刀子一样锋利。
王志强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眼神空洞地盯着地面,像是没听见。
王铁山蹲在墙角,闷头抽着旱烟,烟雾缭绕间,他的脸色晦暗不明。
吴红霞见他不吭声,怒火“噌”地烧了上来,她猛地拍了下桌子,厉声道:“我问你话呢!摆一副死人样给谁看?!”
王志强这才缓缓抬头,眼神麻木,嘴角扯了扯,声音沙哑:“……我不想念夜校了。”
吴红霞瞳孔一缩,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话来:“你说什么?”
王志强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膝盖上的布料,声音越来越低:“可能……这条路不适合我。”
“啪!”
吴红霞猛地抓起桌上的搪瓷杯,狠狠砸在地上,杯里的水溅了一地。
“你当花的谁的钱?!”她声音尖锐得几乎刺破屋顶,“你不念也得给我念完!我的钱不是大风刮来的!”
这句话像一把锋利的匕首,狠狠扎进王志强的心里。他猛地弓起身子,双手死死捂住脸,指节泛白,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王翠芬站在一旁,嘴唇颤抖,想说什么,却最终没敢开口。
吴红霞胸口剧烈起伏,她盯着王志强,眼神里全是失望和厌恶。
“你不想念夜校?行啊!”她冷笑,“那你明天就去扛大包!看看你能不能挣到钱养活自己!”
王志强的肩膀剧烈颤抖了一下,但他依然没抬头,只是死死捂住脸,像是要把自己藏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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