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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老师

九月开学前,江静姝拜访了一下高中的班主任张琳张老师。

“听说你去年结婚了,我记得你丈夫是你爸爸战友的儿子,当时你的爸爸葬礼还是他主持的,他不是北城人吗?你怎么回到云城了?”

在高中期间,张老师对江静姝一直很好,高考前夕,江父生病住院期间,张老师和他先生也帮了不少忙,所以张老师对季尧的情况还是有一些了解的。

江静姝老实回答:“我和他离婚了。”

张老师呆愣了一瞬,随后不在意地说:“离了就离了,去年我听说你结婚的时候就不太满意,你大学都没毕业,结婚那么着急做什么!你现在才二十一岁,正好享受人生的时候,何必被婚姻束住手脚?”

二人又谈了一些学校的事情,开学后,江静姝就彻底和张琳变成了同事关系。张琳告诉江静姝,学校现在对他们这些本科师范毕业的人才都十分重视。在这个普遍中专师范毕业就能当老师的年代,本科师范生尤为稀缺,尤其是自从高考恢复以来,第一批大学生才毕业没几年。

作为北城师范大学毕业的毕业生,江静姝是云城各个学校争抢的对象,教育局也会优先分到市重点中学。

云城电子厂子弟学校在江静姝毕业的那年一改往日情形,那一年,考入重点大学的学生特别多,江静姝也是其中一个。从此,云城电子厂子弟学校变成了市重点中学,教育局的资源也会向这里倾斜。

因此,江静姝才能有机会分配到自己母校来。

江静姝已经得到消息,开学后,自己会先跟着张老师学习一段时间,一年后,就会接手高一新生。虽然江静姝的是重点大学毕业的,但是目前学校也不是特别缺老师,学校不敢让江静姝轻易拿新生入手,那既是对学生的不尊重,也是对老师的不尊重。

江静姝临走前,张老师还是对她嘱咐道:“江静姝,这个社会对女性本身就不够友好,所以我们不应该将太多的精力和时间花在男人身上,我们一定要有自己的事业,要有自己安身立命的本事。我的女儿就比你大一岁,我也是这么教育她的,她去年毕业的时候,我和她爸爸都支持她继续深造,我们希望她能自己立得起来。我不知道你和那个小子因为什么离婚,但你们既然已经离婚了,你就要向前看,不要停留在过去。短时间内流言蜚语肯定会有的,你不要太在意别人的目光,你是什么样的人,是你自己决定的,而不是由别人决定的。你一定要学会爱自己,你要相信,一切风雨过后,迎来的都是彩虹,时间会证明这一切。”

听了张老师的话,江静姝眼含热泪,她真诚地说:“谢谢你,张老师!”

那一刻,江静姝醍醐灌顶。以前的她太过爱季尧了,事事以季尧为先,她见季母没有出去工作,而是照顾家里,她便也学着季母,放弃了工作,放弃了社交,只一心想要将这个家照料妥当,让季尧无后顾之忧。

可结果呢?

虽然在重生回来的第一时间她就下定决心要向前看,重新开始,不过她知道,那不过是她自己给自己找的借口罢了。

爱了那么多年,哪能轻易放手?只不过是想着,离他远点,再远点,也许就能忘记了。

至于如何向前看,她没有仔细想过,只知道按部就班地向前走,好好工作,以后或许会遇上一个能够相伴一生的人,再有一个孩子,安安稳稳过完这一生,或许她这一世就圆满了。

但听了张老师的话,江静姝突然想,她还没见过彩虹,这样按部就班的生活或许是否太寡淡了?或许她能将自己的人生也过得精彩一点?

开学后,江静姝对于教学工作适应地很快,这源于上一世最后一年中她的教学经验。

当时,季父季母都已去世,她一个人在家,孤独地甚至快要发疯了。后来是大学的室友唐雪主动来找她,说自己学校缺一个美术老师,问她愿不愿意来。

季母陆云出生在一个家境良好的家庭,擅长画画,也教了江静姝不少。江静姝的画画水平虽然达不到陆云那样的水平,但是教教小学生的美术也是足够了的。

在那段最难的岁月里,是孩子们的欢声笑语感染了她,使她慢慢走出了孤独,暂时忘记了烦恼。

可惜好景不长……

江静姝大学学的是汉语言,虽然实际上已毕业多年,不过好在她喜欢看书,基本的专业知识还是尚存的。

江静姝上手很快,张琳也很满意她现在的状态,但唯一困难的可能是不知道如何和这群高中生相处。

江静姝现在的生理年龄是21岁,而面对的这群高三学生也不过是十七八岁,相差不到五岁,偏江静姝性子软、脸皮薄,学生们不喜欢叫她江老师,反而叫学姐,甚至是姐姐。

“你现在是老师,要严肃点,不能那群学生说什么你就跟着是什么,要让其他老师或者家长听到了,人家指不定说你什么呢!”

江静姝只能点点头,但这群学生实在活泼,她还没能学会怎么应付他们。上一世的经验都是和小学生打交道,面对小朋友的时候,她是耐着性子哄,如今总不能也让她哄一群高中生吧。

称呼的事情还没有解决,另一件棘手的事情接踵而至——江静姝收到了学生的情书。

江静姝不敢在学校和张老师说这件事,下班后,特意跑到张琳家中告诉她。她将手中的情书颤颤巍巍地递给了张琳,张琳脸色难看地接过信封,打开信封,只一眼,她就知道了是谁。

刚开始张琳还是皱着眉,读着读着,就笑了起来,带着一丝嘲讽,“平时让他背首诗像要他的命一样,如今倒是信手拈来,什么‘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什么‘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什么‘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倒真是难为他了,为了给你写封情书,背了不少诗!”

江静姝尴尬地低下了头,像一个做错事的小孩,耷拉着脑袋,“张老师,对不起,我……”

其实江静姝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高三的学生应该把重心都放到学习上,她也万万没想到竟然会发生这样的事。

“好了,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他们现在正是慕少艾的年纪,有些心思是很正常的,只是我们谁都没想到竟然会把主意打到你身上。这件事你不用管了,我知道是谁,我会处理的。”

说着,张琳又上下打量了江静姝,江静姝穿着一件嫩黄色的衬衫,搭配着一条白色的裤子,一条发带将头发随意绑在脑后,飘逸乌黑的长发落在肩头。

张琳问:“周日你有什么安排吗?”

江静姝摇头,“没有。”

“那正好,我周日带你去买几件衣服。”

周一,江静姝穿着一身黑衣服去了学校,或许是为了避免太过肃穆,让人觉得像是参加葬礼,上身的衣服上还有绣着一朵大红色的大花。这一身装扮是昨天张老师特意为江静姝挑选的,理由也很充分,“你作为老师,一定要跟学生保持一定的距离,这距离就先从的穿衣风格上入手吧!”

早自习时,班级里一片混乱的读书声,可当江静姝走进来的时候,全班瞬间安静了下来,落针可闻,江静姝强装镇定地敲了敲讲台,咳了一嗓子,说:“继续读书!”

江静姝面上一片镇静,可心里早已惊涛骇浪,天知道她早上出门的时候做了多久的心理准备!

教室里不时还有一些学生偷偷打量着她,江静姝也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只是耳根处的渐渐发热出卖了她,不过还好,她今天只简单地将头发披在脑后,刚好遮住了耳朵。

很快上课铃声响起,江静姝熟练地坐到了最后,张琳站在讲台上讲话。

“高三的学习生活比较辛苦,今天的课我就给大家放松放松,给大家讲讲古代那些歌颂爱情的诗句……”

在那个运动刚刚结束的年代,张琳的这堂课其实很危险、也很大胆,江静姝不得不佩服张老师。

江静姝曾听说过,张琳出生在一个比较富裕的家庭,她的丈夫同样出生不错,年轻的时候曾出国留学,回国后在云城大学任职教授。在那个特殊的年代,张老师和她的丈夫都被下放过,甚至他们的小儿子也因此而夭折。蹉跎多年,直至平反后,张老师一家才得以返城。

许多像张老师一样的人都开始变得沉默寡言、谨言慎行,可是张老师却依然保持着初心,大胆无畏。

张老师将那日出现在情书上的诗句一个个提出,比如,她说:“‘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的后一句是‘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说的是生死遗憾。”又比如,她说:“‘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听上去是元稹对妻子的忠贞不渝,但其实元稹曾与多名女性有情感纠葛。”再比如,她说:“‘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是对忠贞爱情的向往,可实际上这是卓文君在得知司马相如变心后写的决裂之作。”

……

江静姝从心底里觉得张老师真的很厉害,她看似没有点名道姓,却又似乎处处在点名,她既维护了学生的面子,没有直接揭开这不堪的现实,却又用诗句背后的故事巧妙地告诉学生,他学的还不够,还需继续努力。

江静姝相信,这堂课将会是那位学生印象最深的一堂课。

江静姝已经开始习惯每天穿着张老师给她挑的衣服去学校,甚至自己也开始主动买类似的衣服,学生们也慢慢习惯,并开始尊敬地喊她一声“江老师”。

江静姝觉得自己为了这一声“江老师”做出了太大的牺牲。

虽然她已经习惯,但并不代表身边的每个人都习惯。终于,在江静姝又穿了一套新的“工作服”出门后,隔壁的周母忍不住了,开口询问:“静姝啊,你们老师是要像我们一样穿工服吗?你怎么现在穿的都是这些灰不溜秋、像我这个年纪人穿的衣服?”

江静姝只好笑着解释:“孙阿姨,这样看起来显得我沉稳一下,学生和家长们也会对我更加信服。”

“原来是这样子啊!”周母嘴上虽如是说着,但脸上的表情却一点也不像相信,她又接着问:“放假了你就不用再穿成这样吧?”

江静姝摇摇头,说:“不用。”

“那就行,这不到一个月就过年了,过年的时候你可得穿着喜庆点!对了,静姝,今年你在我家过年啊,晓月到时候回来,到时候大家在一起热热闹闹的!”

江静姝没有立马答应,也没有立马拒绝,原因很简单,江静姝早就答应了季父季母会回北城过年,但她同样不愿意拒绝周母。

江、周两家互为邻居已经十几年了,两家相处得很好,在周父周母的眼里,江静姝就像他们另一个女儿。

当初江静姝和季尧结婚的时候,周家一家特意从云城赶往北城参加,在所有人都暗暗嘲笑江静姝的时候,只有周家替江静姝出头。而且在上一世,江静姝最后也是麻烦周晓月替她收敛尸骨。

江静姝打了个电话和季父季母商量后,最后决定留在云城过年。又因大年初一是江静姝的生日,周家又特意留下江静姝给她过生日。

大年初二,江静姝坐上了回北城的火车。只是她不知,等待她的还有一场鸿门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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