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为什么？

靳弛来得很匆忙，他接到电话后实在放心不下，等不及其他人汇报，便迅速敲定自己心里所预选的几个方案，然后将会议的重心交代完毕，提上日程后就匆匆结束了会议。

他怎么也没想到，赶来后见到的是这样一幕场景，他下意识地扯着姜曳后退。

安小柔抹掉脸上被溅到的血：“靳弛，你以为这样就能阻止我？我早就不怕死了！”说着安小柔笑起来，她用枪抵住陆子谦的太阳穴。陆子谦此刻已经成了一个血人，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靳弛皱着眉，已经放弃跟她沟通的想法。

“你知道了？”他问。

“是啊。”安小柔一脸恨意，“你瞒得可真好啊。”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碾磨出来。

听到这儿靳弛就明白了，他转过身，面对着姜曳，目光沉沉地落在姜曳身上。

“又到这里了。”

一个肯定的句式，直接给现在的局面下了定论。像是早就料到这个结局，靳弛讲完这句话，仰头望天，肩膀后仰，似乎是有点疲惫。

他长吁一口气后，勾起嘴角转向姜曳。

“阿曳，这次我只用了五年就坐到了这个位置，也只用五年，就等到了你。”

“我等待的时间越来越短，和你见面到结局的时间也越来越短，我想…或许快到要结束的期限。”

“但你还会再来的，对么？”

周围的人都愣住了，不明白靳弛在这个危机关头，居然对着一个女人说起这些莫名其妙的话。连姜曳都露出鲜少会有的诧异。

“你……？”

没有等姜曳开口，靳弛走了几步，在她面前站定，隔绝到身后的一切视线。

“我曾经想过，这一切都是假的，我做的任何事都没有意义。”

“但不是，这里的所有人都不是沿着固定的轨道前行，每一次都有意外。所以，就算是书中的人又怎样？她们、我们，都有着和你一样的独立人格，都是真实存在的。”

一旁的安小柔皱着眉，举枪的手没有松动，同样也是一脸困惑。而被她劫持的陆子谦双眼瞪得用力凸出，死死盯着靳弛，有些狷狂地望着他。

“靳弛，什么意思…我们、我们是书里的人？！”

原本打算看戏的人也纷纷露出迷茫的神色。但这些人对靳弛来说，根本无关紧要。

他只是又往前一步。

“我…每一次都不能完全地掌控所有事。但我心甘情愿被留在这里，即便是循环无数次，我都会一直一直等。”

“只要你愿意来。”

“只是下一次…能不能来得再早一些，我还想……再和你待得更久一点。”说完，靳弛的眼里带着笑意，他的笑却像蒙了一层雾，仿佛稍稍凝聚，就会化成泪流下来。

姜曳迟疑地向前一步。

“靳弛…你？”

靳弛握住姜曳的手，带着颤抖，牢牢地按住。

第一次见到你我正在早餐摊的垃圾桶边翻吃的，那个时候刚入夏，你把吃到一半的煎饼递给我，我咽了咽口水不敢接，怕你是人贩子。

“跟着我，我养你。”我没动，你还不耐烦，“怕就算了。”

我很怕被人抓去卖器官，但不知道为什么还是抓住了你的手腕，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可你真的不会照顾人，菜做的难吃，每次吃完饭碗堆着总忘记洗。每次我打开水龙头你就会走过来，让我让开。

冬天的时候冷你就把衣服堆着发馊，因为水总是冻的你手发红。我说我来洗，你却固执地说不行。

你说你也是流浪的没有家人，我说我也是，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

你总说自己的心硬的像石头，但我觉得你不是。

我最怀念的，还是和你一起在地下区的日子。那个时候过得苦，但相依为命的感觉太好。

你却说我傻，这有什么好怀念的。

那间出租屋不大，墙皮总是往下掉，隔壁的油烟会传到家里。夏天我们就把在井里浸了一夜的西瓜抱出来切开。

西瓜太大了，切开的摊贩不肯卖，不舍得浪费，我们就空着肚子吃，吃到把肚子撑圆。大半夜两个人睡不着轮流守着厕所，隔着门我们笑得肚子痛。

晚上热就铺着凉席躺在地上，电风扇很难同时吹到我们两个人，所以我们会靠得很近。但第二天醒来，我们还是热得一身汗。

电风扇太旧了，总是嗡嗡响。有时候你被烦得睡不着，就哄小时候的我用扇子给你扇风，答应第二天给我买棒冰吃。

那时候我就在心里发誓，要好好学习好好挣钱，让你过上好日子。

但是很奇怪，你能为了我每天去工厂上班站到脚麻，大晚上抽筋醒来。我给你按摩腿说想努力读书的时候，你却说“不行”。

我不理解，但是我还是照做了。

后来长大了，我们有时候斗嘴，就算是说不过我，你也不忘在最后瞪我一眼，然后气鼓鼓地走开，心里一定想着，下次要赢回来。

之后你的眼神开始变了，每次看见我，眼神总是会先在我的胸口，再是喉结，然后假装没看见移开。

我对你说我们在一起吧，但是你却说不行。

后来你就消失了，好像没有出现过一样。

命运对我很好，我死后一睁眼变回了十几岁的样子，还在是在那个垃圾桶旁边捡到了你。

我一眼就认出来了是你，你变的好小，还跟我说：“好像找的就是你。”

我喉咙发紧以为是在做梦。

轮到我养你了。

我去工地搬砖，去地下打拳。冬天冷，不想你和我一起住在用铁板搭的角落里，连被子都是捡来的，冻的像水泥一样硬。你冷着脸说还好，这话比我挨揍还让我觉得痛。

花了点时间，我们终于住回了原来的小房子。

你总说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事，我却不敢提是不是关于我的。

好不容易熬过冬天，到夏天又开始热。我舍不得让你给我扇风，于是只好哄你喊我一声哥哥，我就从棉被里拿出藏好的棒冰给你。

就算你年纪小，总冷着一张脸，也会乖乖地说一声谢谢哥哥。

只是可惜，那个时候我们应该过得再好一点。应该咬咬牙把冰箱和空调买下来。

有一次你发烧，我拿湿毛巾给你擦身体，你迷迷糊糊地抓住我的手腕，说要走了要离开这里，又很快松手，睡了过去。

那一夜我想了很久。

可能这就是你忘记的事情。

我跟你说我会努力挣钱我们会过上好日子，不要走，你却突然醒了一样，还是说不行。

我不理解，我们大吵一架，你说我就一定要烂在地下区，我不理解，那些年拼命证明我可以爬上去。

直到后来你为了我死在枪下，我再也不敢反抗命运，跟着你一起死了。

一睁眼，我却回到了出租屋，盯着那张突然出现的房产证，笑不出来。

但这些，靳弛无法、也不能说出口。他只能用目光牢牢地锁定姜曳，将她的模样刻进到自己灵魂的深处。她的所有记忆会再次归零，回到无法回溯的结局。

“你不知道…你爱我。”

就像他曾说过的那样，只是这一次，语气却不再笃定，反而带着犹豫。

他小心翼翼地求证，见姜曳神色没有变化，嘴角牵起极淡的苦笑：“但没关系，这次你总不会像上次一样哭得那么伤心了…”

说完，他后撤几步，坦然地张开双臂。姜曳仍站在原地，还在消化着靳弛说的话，见他离开，试图牵住他的手。

倏忽，无人机响起一声枪响。

“砰”的一声，警报声马上响起。

【警报！警报！】

【由于男主失去生命体征，此世界即将崩塌，任务失败！！】

【警报！警报！】

刺耳的警报声伴随着整个世界瞬间变成一片血红。远处的建筑开始如沙土般弥散，所有人都凝固住了动作，待在原地——世界被静止了。

姜曳的瞳孔骤缩，霎那间，她感到自己灵魂正在被用力地抽离，拉扯着她的皮肉。

眼前是靳弛中弹瞬间的慢放——又来了，就像是之前在别墅地下室那一夜，靳弛近乎是极具仪式感的死亡，仿若一场精心设计的舞台剧。

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

姜曳不明白！

明明还没到他非死不可的地步，明明死的可以不是他，明明他可以不用承受死亡时的痛苦！

那颗子弹擦过姜曳的腿边落在地上，靳弛皱着眉想说什么，却支撑不住向前倒下。姜曳急忙伸手去接，他身躯高大沉重，姜曳被他压得跪倒在地。

“不…”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姜曳被眼前的状况惊到，她没有力气喊出来，发不出声音，只能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说不要…不要！为什么要这样？明明可以不这样做的！为什么他要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

姜曳想不通！这一切都来得太过突然，让姜曳的理智瞬间崩塌。

靳弛捧起姜曳的脸，手颤抖着，用尽全力地举起来才有力气擦去她脸颊的热泪。

“不用哭。”

“不用伤心的阿曳。”

“阿曳…下一次，你还会再来爱我么？”说着，他的眼眸由黑褐色渐渐转黑，渗出些泪来。靳弛带着凄厉的笑，“这样的离开，足够让你…动容了吗？”

他眼底的痛刺穿姜曳的心脏，她的心一阵阵地剧烈地收缩着，连胃仿佛都要绞在一起。她忍不住弯腰，想要缓解这恶心的痛苦。

靳弛说这句话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怀里一沉，姜曳慌张地伸手在空中轻摆，随即用力地托起他的下巴，好似他只是睡着了，自己只是在试图唤醒他而已。

可他的瞳孔已经彻底涣散成墨黑的圆，眼中的黑与白格外分明，只剩下冰冷的死气。

“靳弛——”

姜曳没察觉到自己已经无法发出任何声音，只剩下声带在极限地拉扯，她紧紧地搂住靳弛，此刻才恍然大悟：

他记得所有的一切。

他本来能在这个世界过得很好，却为了她遭了那么多罪……尽管没有记忆，可心中的爱早已化作创伤过无数遍的皮下淤青，表面完好，可轻轻一触碰，就痛彻心扉。

她将怀里的人越搂越紧，仿佛这样就能抵消掉心中的苦痛。

姜曳觉得这种情绪很陌生，她从未体验过，就像只有把人塞进自己的体内，才会舒服好多。她的思绪好混乱，不知道该怎么思考，不知道该从哪里才能理清头绪。

忽而，姜曳怀里一空，她茫然地低头，只看见两行泪砸落在地上。自己的双手穿透了靳弛的身体。

无数冰冷的数字汇成靳弛的轮廓，他的身影往上在空中消散。

姜曳抬起头。

整个世界在顷刻间都消失了。

万物寂灭。

满目的红已经变成冰冷的银白，007不知道什么时候悬浮在空中。

“姜曳。”

姜曳忡忡地跪坐在原地，双手撑在地上，仅剩的气力都汇聚在掌心。

听到007的呼唤，她抬手拂过自己的侧脸，刚才靳弛低头的时候，唇碰在这个位置。

“姜曳！”

机械的声音再次乍然响起，姜曳眨了眨眼，眼中的水雾凝结变成连串的泪珠滑落，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竟然会哭？

“姜曳，由于此世界任务失败，你是选择重新开始，还是进行下一个世界？”

姜曳摇头。

“我要回溯。”

007叹了口气，说：“又来。”

“不能回溯！不能回溯！你不停地失败，再次进入此世界的时间会越来越靠后，任务进行的难度也越来越高。这个世界已经不具备完善剧情的可能性，到最后它还是会消失的！我们还是选择其他世界吧！”

可是她不停地进入了这个世界五次！

靳弛说的话她一句都不懂，她当初以为靳弛只有这一次的记忆。但显然，这五次靳弛都记得！他等了自己五次，这五次他怀着的期盼和每一次濒临死亡，姜曳都想知道。

她想回去，想给靳弛一个圆满的结局。

007不说话，它冷静地待在原地，如同一个发光的灯泡，等待着姜曳的选择。

许久，它又叹了口气。

片刻后，清脆的键盘上在耳边响起，直到一个空灵的机械女声出现，相比于007的音调，这个声音透着一股沉稳老练。

【姜曳。】

【好久不见。】

姜曳抬头——是主系统。

【又失败了吗？】

它的语气温和，不像是责怪。

姜曳低着头没有回答。

主系统微微一笑。

【没关系，虽然你现在很伤心，但我有一个计划，我相信你很快能振作起来，可以先听听看。好么？】

姜曳没有回答。

主系统并不在乎。她对于人类的感情并不能完全感同身受，关心的语调都是来自于大数据的汇总与模仿。

她继续说。

【我们近期重新发开了一个频道。鉴于你来到完善剧情频道后业绩一直不佳，且已经多次困在一个世界，我打算将你调去这个新频道任职，任务仍然是修复执行者们未能完善的世界。】

【你知道的，这些未修复的世界若次数多了，我们都是采取销毁处理。】

【由于你在复仇频道表现还算优异，新频道颁布的任务都倾向于复仇频道的内容，这是为了你特别做的针对性任务。】

【在这个新频道里我们将收集动情值，这个书里的所有角色对你产生的情绪，包括你自己的数值都将归我们。】

说完，主系统很贴心地补了一句。

【你愿意吗？】

姜曳一怔，这个提议很好，她已经失败了六次，离这个世界被销毁的情况越来越近。反正都是做任务，在哪儿不是执行？而主系统所说的动情值——喜怒哀乐贪嗔痴恨爱恶欲……哪一种不是动情？

主系统倒是精明，这看似是让步，实则是全面的收割，

将之前的细分细化的执行者改为合并执行。

结合之前007说过的，许多执行者和系统都在反抗新规。姜曳眯着眼，主系统会出现，就是料定自己不会拒绝。

“我可以同意，但我也有条件。”

主系统早有预料。

【如果是想要复活这个世界名叫靳弛的人，没问题，只要达成最终的目标就可以。】

“这不够。我想以后你们不能再擅自修改我的记忆。”

主系统却笑了。

【姜曳啊，这个曾经是你的选择。】

姜曳皱着眉。

主系统没说什么了。

【可以，那既然你同意，我们现在就开始吧。】

姜曳点了下头，她签署协议后，凝视着自己的掌心。

靳弛…什么都没有给她留下。

她擦去脸上的泪，情绪再次回归平静。

不过没关系，等她完成任务后，姜曳就会再次见到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