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听说你们学校出事了？”
“嗯？什么事？”
“你还装傻！你们学校有老师倒在校门口的事都传到我们学校了，我一听说是你的导师就赶紧给你来打电话问问。你导师情况怎么样了？”
“我导师……去世了。”
“怎么会这样……那你毕业怎么办？”
“没事，学校应该会安排新的导师给我们，毕业不会受影响的。”
“那就好，需不需要我今天过去陪陪你？”
“不用了，我真的没事。今天储明要带我出去，回来我过去找你。”
“那好吧，我就不打扰你们二人世界了，你回来给我打电话。”
苏罗挂断电话，坐在宿舍的床上陷入沉思。这个时间，估计储明应该快到了，他到底会带自己去什么地方呢？
她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忽然屏幕上弹出储明发来的消息：我到了。
苏罗赶忙穿起外套，急匆匆地超学校门口赶去。
她走出学校，看见储明的车子依然停在转角处的街口。这次，储明并未像以前一样摇下车窗朝她微笑。
她忐忑不安地坐进车里，身旁的储明一身墨黑，面无表情地握着方向盘。车子的后座上放着一束扎好的鲜花，清甜的花香被车里的暖气烘得更加浓郁。
苏罗大概猜到了储明要带她去的地方，她并没有多言，只是安静乖巧地坐在车里，望着一路上白茫茫的雪景。
车子在公路上开了很久，储明一直默默开车，没有说话。
苏罗在微微的颠簸中昏昏欲睡，再醒过来时，车子已停在一座墓园门口。
“我们到了，下车吧。”储明低声说。
他从后备箱里取出一袋子东西，捧着鲜□□直朝墓园里走去。
苏罗跟在储明身后，沿着青灰色的石板路穿过一排排雪松和圆柏，最后驻足于一块黑色的墓碑面前。
苏罗仔细阅读着墓碑上雕刻的文字：慈母文琳之墓。
“这是……”
“这是我的母亲。”
储明将鲜花轻轻放在墓碑旁，从大衣口袋里拿出手帕轻拂去墓碑上的残雪。
“我母亲生前开了一个油画工作室，一边教别人画画，一边将自己的作品挂出来卖钱。小时候，我总是在画室里乱跑，拿着画材追问她这是什么。我母亲是个非常温柔和善的人，无论是对学生还是对我都十分有耐心，从小到大，我从未见她和谁红过脸。”
储明一边说一边从袋子里拿出贡品和香炉，有条不紊地在墓碑前一一摆好。
“阿姨一定是一个受学生尊敬的老师，可惜我今天没什么准备，不然应该给阿姨献上一束花。”
“不要紧，我母亲不会在意这些，况且是我没有提前告知你。”
储明将一杯白酒洒在地上，为母亲上了三炷香。
“让我也为阿姨上柱香吧。”
苏罗从墓碑前拿起线香点燃，她学着储明的样子虔诚地对着墓碑鞠了三个躬，再将香插进香炉里。
墓园里安静肃穆，一阵风吹过，只听见树叶沙沙作响。
看着墓碑前的轻烟随风飘散，苏罗的心里生出一丝伤感。
“阿姨她……是因为什么去世的？”
储明顿了顿，望着墓碑缓缓说道：“在我刚考上大学的时候，母亲得了一种很严重的病。起初只是走路时常摔跤，本以为是缺钙，不曾想竟是得了渐冻症。”
“渐冻症？”
“嗯，当时我带着她跑了许多家医院，医生都说这病无法痊愈，治疗也只是延缓病情。”
储明自嘲般地哼笑了一声，“说白了，就是在等死。”
“再后来，我眼看着她路都走不了，话也说不完整，整个人瘦得皮包骨头。那时候家里并不富裕，我给不了她最好的照顾。所幸当时遇到经纪公司主动联系我，说想签我做演员，我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后来……你就出道了？”
“是，我想赚很多钱，再把母亲接到大城市来治病，我想给她请最好的医生、买最好的药，我不想她这么早就离开，我要把她留下来。”
储明低下头，声音逐渐哽咽，“可没想到，在我第一部作品刚播出的时候，家里传来了母亲去世的消息。当时我正在外地跑宣传，我甚至没见到母亲的最后一面。”
尘封的记忆如洪水般涌进储明的脑海，压抑了七年的痛苦终于在此刻找寻到了出口。他蹲在墓碑前，一边抚摸着冰冷的石板，一边悄悄擦去眼角的泪水。
苏罗并没有揭破他的掩饰，她试着安慰道：“储明，你不要自责，阿姨会明白你的一片孝心的。”
储明不住地摇头，他紧紧抓着墓碑前的石板，似是快要将它揉碎。
“苏罗，你知道吗，在我去拍戏之前，她断断续续地和我说了一句‘一路平安’。如果我知道那是她这辈子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我一定不会走，什么拍戏、什么赚钱，我都不想要，我只后悔没有陪在她身边。”
储明低下头，用手抵着额头，遮住眼睛。
苏罗清楚地看见一颗眼泪滴落在石板上，结成了晶莹的冰珠。她心疼地望着他，却不知自己该做些什么。
储明久久没有站起来，此刻，他不再是受万众瞩目的大明星，他只是一个失去了母亲的孩子。
眼泪好似断了线，不知不觉从苏罗的脸颊滑落。她明白，任何安慰的话语都太过苍白，失去至亲的痛是储明心里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她默默在储明身边蹲下，轻轻将手搭在他的背上，她感觉到了他微微的颤抖，却假装没有看见他的眼泪。
“苏罗，我好想让我母亲看一看现在的我。她为我殚精竭虑了一辈子，却没能见证我的半分荣光，她病重时还挂念着我，我却没能和她好好地告别。”
苏罗轻抚着他的背，微笑着告诉他：“我妈妈跟我说过，母亲最想看到的就是自己的孩子能够健康快乐地生活。你现在靠着自己的努力取得了这样大的成功，又有许多信任你、关心你的人陪伴左右，如果阿姨看到你现在的样子，一定会为你骄傲的。”
“真的吗？”
“嗯，真的。”
她慢慢握住储明冰冷的手，往日，都是储明在关心她，今天，换她来安慰储明了。
她轻拂去他眼角的最后一颗泪珠，坚定而温柔地说：“我知道，阿姨的事给你带来了巨大的打击，无论我说什么，都无法抚平你心里的伤口。但我想告诉你，从前，你将一切都藏在心里，往后，我愿与你一同分担。”
储明抬起头，正对上苏罗关切的目光，他双眼微红，眸里似是含着一汪幽深的湖水。
他想告诉她，他不愿将她一同拖入自己一团乱麻的过去中，却又想对她坦诚相待，他需要她，却害怕因此令她受到伤害。
可一切话语全部哽在喉咙，半个字都说不出。
他眉心攒动，许久，只讲了一句：“谢谢你，苏罗。”
等到香炉里的香燃尽，储明也逐渐冷静下来。他将祭祀用的物品都收拾干净，只留下摆放整齐的贡品和那束插满了康乃馨的鲜花。
“所以……你昨天在医院……是因为想起你母亲了吗？”
苏罗一边踏过来时的石板路，一边问道。
“嗯，是的。昨天本想在医院走廊里坐着等你，开始还好好的，后来看见你老师去世，家人哭得伤心，就触景伤情，想起了当年的自己。之后我就觉得呼吸困难，手开始发抖，我怕被人看见，就躲到了楼梯间。”
“怎么会这样呢？你去看过医生吗？”
“去过，医生说是巨大的精神创伤导致的躯体化反应。当时医生给我开了些药，但我总是忘记吃。”
“你怎么能这样不顾自己的身体呢？”
苏罗有些责怪地质问储明，可储明却一笑置之，似乎毫不在意。
“没事，这又不是我第一次发生这种情况，自己待一会儿就会好的。”
苏罗气恼地皱起眉，“我看你是根本不想把自己治好吧。”
储明似被猜中般愣了一下，转而笑道：“不愧是未来首屈一指的建筑师。其实，那段时间我觉得活着都没什么意思，自然没心思管自己该吃什么药了。再后来，我也不想治了，我觉得这些痛苦都是我应该承受的。”
苏罗没有再说下去，她明白了储明的意思。他选择以承受病痛折磨的方式来纪念母亲，说到底，是他自责太深的缘故。
于是，她转移了话题。
“好像……没听你提起过你父亲……”
“我父亲……在我母亲去世后就离开家了，直到现在我们都没再联系过。”
“对不起……我又问了不该问的话。”
“没关系，这没什么，你知道了也好。”
“储明，你真了不起。”
“怎么突然恭维起我来了？”
“因为如果是我遇到了这些事，我一定不会比你做得更好。”
储明嘴角带笑，用一种意味深长的语气对她说：“不要做这种设想，我希望你永远不会遇到我所遭遇过的事。”
现在的苏罗还不明白储明话里的含义，事实上，他经历过的事远不止这些。
不过，眼下储明和她说的已经够多了，她需要些时间去慢慢消化和理解。
“走吧，我送你回学校。” 储明一边为苏罗拉开车门，一边说道。
“你能开车吗？要不我来开吧。”
苏罗很担心储明目前的状态，虽然她并不认识路，却还是自告奋勇地揽下开车的任务。
储明摸摸她的头，笑着说：“你就安心坐着吧，七年里我不知往返这里多少次了，没事的。”
苏罗不安地坐进副驾驶，心事满怀。
她犹豫片刻，对储明说：“我……我今天不想回学校，我想回家。”
储明并没有多问，他看了看低头搓着手指的苏罗，只干脆地说了句：
“好，我送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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