俭舟经常做梦，这次的梦尤为混乱。
他梦见回到了小时候，还在小县城。性格闷，加上不爱外出，几乎没有朋友。
除了那个男孩。
男孩的打扮很奇怪，淡黄色的长袍拖地，脸被一本墨绿色的诗集覆盖，俭舟只能看见他弯起的嘴角。
俭舟不知道他是谁，只知道他会在下午一点准时来，带上甜到发腻的糖果和牛奶。
男孩今天又来了，他这次拿着的是一把剔骨刀，比人还要高。
他趴在窗台上，向小俭舟招手。
“小舟，我们去玩吧？”
但小俭舟今天却没力气，他倒在病床上，细声细气的说：“今天……我不能陪你了……”
“我马上就要……死掉了……”
即使在梦中，他也清晰的看到了自己的脸。
爬满了细密的裂痕，像是即将碎裂的脆弱器物。
“疼……”
他现在浑身都痛，枯萎症的末路是器官衰竭。小俭舟死死咬住嘴唇，像一只虾那样紧弓着脊背，不想发出一点声音。
小俭舟很怕疼，但是不会在外人面前表现出来，他咬着被子，忍住抽泣：“我……我生了很严重的病，以后，我们再也没法见面了……”
“别怕。”
男孩缓慢的，露出了一个标准的笑容：“我会治好你的。”
——————
有人在敲他的窗户——俭舟迷迷糊糊的想，到底是谁会敲窗户？他陷入了一个怪异的梦中，疼痛和迷幻让他睁不开眼，也无法对周围的环境升起任何警惕。
他听到有什么人，有什么东西从窗户外爬了进来，声音让人毛骨悚然，细碎的声响就像有人用尖指甲刮玻璃，多足的生物在敲着光滑的表面。
那不是人类会发出来的声音。
它爬进来了，像一块冰流进了水池，它滑到了俭舟旁边。
……那个东西正站在他的床边。
它在推着昏迷不醒的俭舟，轻声喊：“俭舟……听得到我说话吗？”
脸色惨白，缩成一团的青年显然听不进任何话语，汗珠从苍白的脸颊滚落，他牙齿打颤，呼吸急促，因肺泡失去作用而窒息，脸色发紫，即将死去。肝脏早已失去功能，大脑在缓慢的融化，鼻腔内涌出半透明的液体。
它掀开了覆盖在俭舟身上的被褥，撩起他的裤脚，还差一点，那些裂痕即将蔓延至足尖。
在被自己身体内的器官杀掉之前，俭舟会先一步碎成粉末。
“我会治好你的——”
它低低地说。
“——哪怕不惜一切代价！”
梦里那个包子脸小男孩表情非常认真，他向俭舟保证。然后短手短脚的爬了进来，动作有些滑稽，就像一只在地上爬行的蜘蛛。
小俭舟莫名被他的动作逗笑了，他挣扎着从床上坐了起来，大大的眼睛看着自己的好朋友：“……真的吗？你真的能治好我？”
“当然！”
男孩把那把硕大的剔骨刀拽了进来，他勾起一个温柔的笑容：“你过来一点，我就把方法告诉你。”
小俭舟有点害怕那把锋利的刀刃，犹豫了几秒，还是乖乖挪了过去。
他紧贴着好友的身体，他觉得男孩的衣服有些黏黏的，就像……蛛网，一旦粘上，就没办法从里面脱身。
男孩温温柔柔的说：“俭舟，答应我，无论待会发生什么，都不能放开我哦。”
小俭舟点头：“好，我答应你。”
“……”
男孩的笑容缓慢的，放大了一点，他弯下腰，抱住了俭舟，轻声在他耳边呢喃：“你还是……很听我的话啊。”
小俭舟：“……”
他感觉哪里不太对。
在小俭舟模糊的视线里，头顶的白炽灯像烛火一样开始摇晃。男孩的身影被拉的越来越长，像是紧绷的绳索，俭舟不确定抱住自己的到底是什么——他感觉自己从头到脚都被某种庞大的，难以看清的东西包裹，他难以动弹，也无法挣脱。
……就像被蜘蛛裹进了它的茧里。
男孩紧紧抱着他，两只手都抱着他，但他身侧却长出了另外两只细长的手，就像昆虫的附肢，它们是如此干瘦，轻轻一掰就能折断，但轻而易举的，拿起了那把硕大的剔骨刀。
剔骨刀投下的阴影在小俭舟眼前晃荡，他屏住了呼吸，小声说：“……你是不是要把我剖开呀？”
他在书上看过这种治疗方法，很疼……要是能解决他的痛苦，也可以……接受！
“不。”
男孩像是听到了什么奇怪的话，他摇头：“我当然不会把你剖开啦。”
小俭舟松了一口气，努力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容，他很少笑，但是面对准备救下自己的朋友时，他还是愿意送给他一个暖洋洋的笑……
小俭舟脸上的笑容还未完全消失，就凝固在了原地。
那把剔骨刀在男孩话音结束时，一同落下。只不过砍开的不是俭舟，而是男孩自己的头顶。
就像砍碎一颗饱满的，已经完全成熟的橙子。
男孩体内的血液顿时飞溅——原来他体内的一切是浅金色的，就像他的头发一样，一切都金灿灿的。小俭舟大大的眼睛里清楚的倒映着男孩此刻的样貌，他操纵着自己身后的附肢将自己肢解，而俭舟就那样愣愣的，呆呆的看着他。
泵动的淡金色鲜血放射状往外喷洒，小俭舟从头到脚，几乎被血浸透。那些淡金色的血逐渐融入小俭舟的皮肤，他脸上的裂痕迅速褪去，皮肤光洁如初。鲜血所及之处，裂痕逐渐消退。
他又能呼吸了，对啊，小俭舟的病好了不少，他现在可以呼吸了——小俭舟就像忘了自己还能呼吸这件事，他像一个人偶一样，一动不动。
最后他的朋友，那个男孩——他没死，或者说，这些伤对他来说不算什么，无关紧要。那到底是什么东西？他的身影在烛火中摇晃，逐渐变成了某种庞大的，正在织网的……蜘蛛。
冰冷的复眼盯着那个脆弱的，呆滞的孩子。
它躺在地上，天花板，它在俭舟怀里，不……不对，它在俭舟身体里，那些金色的血液蔓延到俭舟的耳根，钻进了耳蜗。
那些血在小俭舟的耳朵里振动，它们说：“我打算剖开我自己。”
“我要把我的生命分享给你。”
它的语气如平常那样温柔，就像曾经递给俭舟一颗软软的棉花糖那样：
“俭舟，你现在又能活下去了。”
小俭舟：“……”
“俭舟？”
木偶般的小俭舟终于有了反应，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抱住自己的脑袋，几乎抑制不住喉咙里的尖叫——
“！！！”
俭舟猛地从床上坐起，他大口大口喘气，浑身颤抖，脸色惨白如纸，双目失神，胸膛起伏不定，汗水顺着乌黑的发丝滴落。
他少有被吓醒的时候，但这回的噩梦太过真实，即使醒来，那些细节也记得一清二楚。
黏糊糊的。
血。
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就像梦里那般，被血液浸透，黏腻，冰冷。
他无意识的攥紧了浅色的，泛着亮光的被子，久久都没松开。
房间里闷的喘不过气，俭舟下意识望向窗外，阳光依旧如从前一样热烈，时间从未流动。
对……他现在……在小世界里面。
这里很安全。
俭舟怔愣半晌，慢慢从床上爬起来，叠好被子，刷牙，洗脸，换上一套休闲服。
他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和平时没什么两样，身形瘦削，没什么血色。
他没有死。
脸上的裂痕也消失了。
俭舟掀开自己的衣服，从锁骨到腰间的裂痕还在，但没有继续蔓延，淡化了不少，腿上的裂痕也少了很多。
裂痕变淡的地方，好像都是……浅金色的血沾染的部位。
因为脸离得最近，所以……脸上的裂痕完全消失了。
俭舟：“……”
他决定先出门看看小白。
在离开洗手间之前，俭舟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他刚刚好像看见……
被子在发亮。
“……”
俭舟跑回了房间，被他叠成豆腐块的被子确实在发亮，在阳光下泛着浅金色的光。
就像那个男孩的发色，还有从断裂处泵出浅金色的血。
而且摸起来湿漉漉的。
就像被什么液体染色了一样。
俭舟：“……”
在盯着亮闪闪的被子看了半晌后，俭舟打开系统界面，单独划了一个小仓库，把房间内所有的设施全部扔了进去，换了一套新的。
关掉系统界面，他又想起了另一件事——
他失去意识之前，不是在书桌旁写信吗？
……到底是谁把他放到了床上，还把被子叠好了。
俭舟有些头疼，昏昏沉沉的，不知道是因为那个古怪的，恐怖的梦，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他一边给手机充电，一边发呆，顺便瞥了眼时间。
……原来他睡了整整一个月。
就在俭舟胡思乱想之时，一条消息蹦了出来：
“快跑啊，哥，世界末日……%%￥我找到了一处安全区，我知道你还活着，如果你看到了这条消息，快前往%￥#*基地。”
发信人不明，地区无法解析，短信内容无法完全加载。
是……恶作剧？
俭舟目光一顿。
是谁发的？
这是他的私人号码，知道这个号码的人屈指可数。在这为数不多的几个人中，没人会开这种玩笑。
应该是……恶作剧吧。
俭舟把手机放在一旁，下意识打开了电视机，决定听听最近的新闻。
熟悉的主持人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条紧急通告：
【警告！警告！以下通告内容由清道夫发送，通知各位。】
【我们的世界正在遭受????级别的灾难，正在四分五裂。您所在的区域将被分割，不同区域间正遭受不同程度的末日危害，如遇到高危级别的世界，请尽快逃离……】
“这不是玩笑。”
画面一转，扎着低马尾，长相漂亮，桃花眼的青年出现在电视屏幕中，他的耳边别着几枚碎耳钉，露出一个标准的笑容：
“各位好，我是清道夫的总队长，林迹雾。”
林迹雾！
俭舟望着电视里熟悉的好友，他还是和俭舟印象里一般玩世不恭，但有些疲惫。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林迹雾叹了口气：“一旦我以这种方式出现在公众面前，只有一种可能——”
“我们的世界已经完蛋了。”
“7月15日凌晨——相信大家对这个时间并不陌生，那一天，末日正式降临，世界四分五裂，形成了无数独立的区域，每片区域都开始遭受不同程度的末日灾害。”
7月15日？
俭舟清楚记得，他因为枯萎症而昏迷，在小世界沉睡的日子。
是7月14日。
……也就是在他昏迷后的第二天凌晨，世界陷入末日。
怎么会这么巧……他刚好躲过了灾难？
“不过也有好消息，所有区域至少有一个出口，通往另一个世界。如果你们认为该区域完全不适合生存，非常恶心，难以忍受——那么别犹豫，赶紧找到出口，跑！天下之大，总能找到正常点的地方过日子嘛。”
画面有些失真，林迹雾的声音也断断续续：
“我相信，在这个广大的世界，总有那么一片区域，是绝对安全，没有任何异变的，就像我们之前生活的世界一样……或许我们可以称作‘安全屋’？”
他笑语盈盈，似乎就在对俭舟说话：“对吗？”
俭舟愣了下，刚才的那场噩梦让他反应有些迟钝，几秒后才明白过来——
他的这个小世界，不就是一个绝对安全的区域吗？
“总之，如果你们发现这样的安全屋，请尽快联系我，清道夫一定会给您带来满意的回报。”
林迹雾勾起一个漂亮的笑容：“还有，当你们遭遇危险，无法逃脱时，也可以联系我们，清道夫致力于拯救所有人。我们将竭尽所能，为所有幸存者寻找容身之所……”
电视信号突然中断，再之后，无论如何也无法打开。
世界末日是真的……
俭舟打开手机，立刻发消息给林迹雾，却显示不在服务区。
他霍然起身，小世界内有大型通讯工具，那个说不定能联系到林迹雾！
俭舟跑到卧室门旁，迫不及待想要出门。但试了好几次，却无论如何都没法拧开门锁。
就在他准备撬锁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一个温温柔柔的声音：
【你好。】
【别试了，打不开的，我把门锁上了。】
这声音直接在他的耳内响起，俭舟觉得有些耳熟，他疑惑的问：“你……是谁？”
【你不记得我了？】
对方有些不知真假的难过：
【可是我们刚刚才见过面啊，俭舟。】
朋友：[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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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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