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线电收音机里传来媒体报道的声音,间或夹杂着几位受难者的发言,他们把这称为“史无前例的灾难”。为了压制游行和躁动,日/本/政/府不仅联系了咒术届,还在巨蛋会场外布置了大量重机木仓作为威慑,也不知能撑多久。
辅助监督被关了一夜一天,总监部终于放他给胡桃送任务通知。单薄的文件袋上不仅有红黑相间的墨印封条,还施加了特殊的束缚,一旦指定的咒术师接触就不得拒绝。
他开着车,从后视镜里看了那个文件袋一眼又一眼,天气又闷又冷,浓云滚滚,头顶的假发因冷汗结成一缕一缕,让他不得不再次拿出手绢擦一遍额头。
想到自己要把这个文件袋送到一位特级咒术师手里,他又打了个冷颤。
他自己是个咒术师中的废物,他理解,也一直甘心作为基石为那些年轻耀眼的天才们服务,他本以为这样就能毫不后悔地过完一生,却没想到他的工作是送那些有才能的年轻孩子们下地狱。
最可悲的是他自己都不太确定,若是将这个满是胁迫意义的任务交给一位特级咒术师,他能否抵挡得住特级的怒火。
头顶的汗液留过鼻梁,他抽噎似的吸了吸鼻子。
所以这到底是谁的错呢?
是那些失去亲人生命的普通人太贪得无厌吗?确实,若是没有普通人,他们无法抑制的负面情绪也不会凝结成咒灵,但无法控制情绪又不是他们的错,就像上天赋予他如此弱小的咒力也不该是他的错,这完全是随机的、无法用人力去控制的。
是有才能的人活该肩负更危险的职责拼上性命吗?凭什么呢?他们有什么理由非得去救人…若他当真有那些天之骄子的天赋,若他也被一次次推向险境用命去搏斗,他必然要痛恨、诅咒所有推他上前的人!尤其是像他这样作为帮凶的辅助监督!
想了一会,他又觉得该是高层的错,他想起被迫的监禁,想起那位大人趾高气扬的神态和不屑的语气,他愤怒了一小会,但很快,他意识到自己的僭越,下意识去看那个红黑相间的文件袋,像是怕它跳起来咬死他一样。
辅助监督干笑了几声,也不知是因为广播里滑稽的报道,还是自己刚刚下意识的动作逗笑了自己,他没去在乎,只是觉得连开车都像是开在绝路上。
他想起胡桃曾对他说过话——
“最近别开车。”
但此时的他处在一种奇妙的压力下,竟觉得在车上死去也还不错,甚至还能抽出空感叹一句不愧是往生堂,说得可真准。
车速越来越快,突然,远处突兀出现的人影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愣了一下,打开车窗探出头,看见走在路旁的咒术师,赶紧停下车:“您也要去高专?天气不太好,要不要来车上坐一程?”
此处离高专不远,又是人迹稀少的郊区,碰见的咒术师基本上都是要去咒术高专,他当然要问问对方要不要搭车。
直到走近了才发现是熟人:“相沢先生?”
相沢凛太没开口,只是简单地点点头,权当打了招呼。他佩戴着一把华丽的打刀咒具,漂亮的刀镡被大拇指卡着,还残留着一点血渍。
车子继续前行,带着沉默的相沢先生行驶到高专门口,缓缓停下。
此时胡桃还没从高专出来,离任务要求的时间还早,辅助监督决定在外面多等一会。
“我直接在外面等就好,您要进去吗?”
相沢凛太的眼球僵硬地转了转,很快又恢复灵活,对着辅助监督露出一个亲切又风趣的笑脸:“不,不用,我陪你在外面等就好。”
这位早已退役的咒术师往后车座探头一望,了然问道:“来送新任务?”
“是的,”辅助监督嗫嚅着点头:“就是今天新闻上那个,高层要求胡桃大人去一趟,先把咒灵祓除掉,然后再安抚群众情绪。”
“祓除?!”
相沢先生惊愕地坐起身,咒具的刀鞘磕碰在车门上,发出一声巨响。
“不……不,还不到祓除的时候…她还在里面。”他喃喃自语,忧郁地垂下眼,把覆盖在眉眼前的刘海用手捋到后面去。
“什么?”辅助监督没听清对方咕哝了什么,有什么不知名的力量让他恍惚了一瞬,很快,他就把对方的自言自语抛在脑后。
辅助监督开始觉得不对劲了。
一开始他也没多想,只以为是碰巧顺路,后来又觉得已经退役的咒术师来高专可能是要授课,但对方一直沉默,他也就没往下问。
但现在看来这人好像也是来找……
再一次,他的思绪戛然而止,像是被什么影响了一样。
他使劲摇摇头。
……话又说回来。
辅助监督不是滋味地摸摸已经谢顶的脑门。
退役是什么灵丹妙药吗?这小子没退役的时候头发秃得寸草不生,怎么现在这么茂盛,还有余裕做发型留刘海?
可恶,甚至还变帅了!
难道不上班真的能变年轻?
他不由自主地对着车玻璃照了照,想着要不要也申请辞职算了。
反正现在这种把危险任务交给年轻人的工作也没什么好干的,那些愿意俯下身舔上司鞋子的人才会讨高层喜欢,像他这样的还是尽早跑路比较明智……
高专内部传出一声怒吼,听起来像是夜蛾校长,吼声震得山林里的鸟儿扑棱棱飞出鸟居,一个人影速度飞快地跑出结界。
辅助监督紧张地吞咽了一下,他眯起眼睛,仔细分辨着离这里越来越近的人影。
——果然是胡桃大人。
然而车里的相沢先生还不打算走,这让他有些无措:“那个……我等的人已经到了……”
您是不是也该下车了?
然而相沢凛太像是读不懂空气,依旧坐在位置上闭目养神,铁了心要坐在车里。
“啊啦,你被放出来啦?”胡桃欣喜地敲敲车窗,把辅助监督从头到脚认真看了一遍,确认没缺胳膊少腿以后才继续说道:“我还担心你要把命丢在那里呢!”
语气兴高采烈,让人怀疑她到底是不是在为他活着而高兴:“不过我给你在往生堂也办了VIP,看你这个脸色,我还以为是没用上定制棺材正可惜呢。”
这是迁怒他了还是没迁怒?辅助监督摸不着头脑。
还没等他开口,对方已经迅速拉开车门,和另一位不速之客看了个正着。
如今声名赫赫的往生堂堂主没有半点偶像包袱地发出一声:“哇哦。”
芙蓉也在心里同步感叹了一句:【哇哦】。
【虽然之前就猜测过老橘子会用什么方法逼着胡桃去。】
芙蓉干巴巴地和派蒙沟通:【我倒是猜到可能会拿亲近的人做人质,但是没想过是这种啊。】
【怎,怎么了?旅行者?难道他变成坏人了吗!】派蒙没看出来有什么问题,紧张地握紧小手,连带着小幽灵的尾巴都一抖一抖。
【唔,这倒是没有。】
“最近植发去了?”梅花瞳饶有兴致地亮起,少女把对方上上下下看了许多遍:“好厉害!变帅了好多!”
她边说边把座位旁的任务袋撕开,压根没给那个强制要求她接取任务的束缚分去半点注意力:“上次见你的时候明明秃得很厉害来着。”
她甚至没去看任务目的地:“走吧,去巨蛋会场。”很显然,这句是对着辅助监督说的。
辅助监督本来还准备补充几句可能是陷阱之类的话,现在也被对方了然且不容置疑的目光给顶了回去,只能垂头丧气地踩下油门。
他灰暗着脸,总觉得自己危在旦夕。
芙蓉看着焕然一新的相沢凛太,只能在心里偷偷吐槽:【难道这就是爱情的力量?他现在帅得蓬荜生辉啊……连咒具都在哔咔哔咔闪光,好像UR卡背的炫彩特效一样,好恐怖!】
派蒙被她说的摸不着头脑:【啊?这和爱情的力量有什么关系?】
【因为要救咒灵吧?】
派蒙更晕了:【啊?救咒灵?为什么要救咒灵?】
“好久不见!是为签售会上的事故来找我的吗?”胡桃露出一个过分热情的笑容。
相沢凛太感谢地和胡桃颔首,露出略带忧郁的帅气微笑:“是的,我必须去救我的夫人……请带上我吧,拜托了。”
矛盾的特质在他脸上绽放到极致,让这张充满咒力的脸有种别样的魔力,极致的帅气阳光和极致的痛苦忧郁混杂在一起,让相沢先生看起来有种毛骨悚然的绮丽。
辅助监督震惊地瞪大了双眼。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
怪不得他要来找胡桃大人,他早就知道这起事件会拜托给特级咒术师!
他回忆起新闻中的报道——“大人气恐怖小说家相沢爱永在文京区东京巨蛋(Tokyo Dome)举行的大型线下签售会发生了原因不明的踩踏事件,此次签售会是史上参与人数最多、线下活动最丰富的综合型签售活动,目前已知遇难人数已突破十万人,目前还没有会场内的准确情况……”
相沢凛太依旧在和胡桃说话,他的唇瓣如同少女漫画中的王子大人一般动人,泛着令人晕眩的光泽,他闪闪发亮的纤长睫毛垂下来,眼珠如坠露珠,眉眼含愁,萦满咒力:“爱永也在会场里……她一定吓坏了,得尽快把她救出来才行,拜托了。”
辅助监督透过后视镜看着他,顿时头晕目眩,恍惚间看见了胡桃清明的梅花眼。
那不知名的力量再次让他恍惚,离真相只差一点的思绪在大脑里短暂地停留,仅持续了不到一秒。
他的身体停顿了一瞬,很快,尽职尽责的辅助监督再次清醒地发动汽车,让它平稳地向前开去。
——他是一位尽职尽责的辅助监督,一定会送自己负责的咒术师去任务地点。
——他什么都“没有”意识到,包括后座上坐着的,另一个“人”。
……
东京巨蛋会场。
庵歌姬拿着高层的密令守在会场外,被汹涌的人潮挤来挤去。
重机木仓形成的阵列横亘在潮水一般的人群面前,政府派出的军/队沉默地隔绝着人群的悲鸣和哀嚎。
“不用担心。”清水老师这样安慰她:“我已联系了可靠的人,把你那些能力还不太够的学弟学妹都送去北海道。”
歌姬望着她,觉得老师脸上的哀愁像雾一样朦胧,她觉得自己有些看不清这位憧憬的老师了:“您还在努力维持术式吗?”
这样长时间维持术式非常考验人的精力和意志力。
“没办法,还有任务没做完。”清水模棱两可地笑笑,没说到底是高层的任务,还是什么其他。
她还要巡逻其他地方,所以只与自己亲近的学生说了几句话就匆匆走了。
天色渐晚,墙上的装饰让周围的光影看起来鬼影重重。
这个会场昨天晚上刚举办了一场恐怖小说签售会,会场的工作人员还没来得及把场外装饰拆下来就被生得领域包裹了进去,现在歌姬身边至少环绕了五个Q版鬼怪毛绒玩具。
“……真是的,恐怖小说太受欢迎真的很容易出事啊,相信的人太多,说不准什么时候‘灵’就突然出现了。”
因为这位恐怖小说作家太过有名,光是成名作里的鬼怪就有数十个,更别说她写了不止一本,现场外围的“窗”正在加班加点地筛查她小说里的鬼怪,以期判断出会场内咒灵的行为方式和性质。
可惜,收效甚微。
越来越多的遇难者家属围在这里,想知道自己的亲人到底怎么样了,不安的气氛在人群中渲染,冷冰冰的官方通告早已无法安抚众人的情绪,时间拖得太久,一些心理敏感纤细的妇人在轻声啜泣,只是出于不想麻烦别人的想法才没有放声大哭。
人群越来越焦躁。
用大型的帐去遮挡根本没用,让普通人忽略这块地方的特殊阵法也收效甚微,似乎是里面的那个“东西”早已把遇难者和他们的亲属连在了一起。
人们越聚越多,一千人……一万人……两万人……五万人……他们开始游行示威,希望拥有获得“真相”的权利。
歌姬抬头,望着天空上巨大的、咒力凝结的暗云,那是普通人恐惧情绪的具象化。
她怀疑她们这些外围的咒术师很快就无法阻拦人群了。
冥冥的乌鸦在电线杆上发出嘶哑的鸣叫。
——那是人数超过五千人的预警,每五千停一只,如今电线上已站了满满一排。
“……已经五万人了吗?”她的眼神变成虚焦,望着远处缓慢走来的更多小黑点。
歌姬仔细思考了一下咒术界给会场外安排了多少咒术师。
不到一百。
虽然咒术界人手紧缺,但这次是不是来得有些太少了?
她把视线移向周围巡逻的御三家咒术师。
没有什么有名的一级咒术师,都是各家的平均线,二级或三级。
有什么事比这样令人崩溃的危局还要重要,非得让所有的精锐都不在这里?
这么着急,是去保护高层的生命了吗?
游行示威的声音越来越大了,他们想要去救自己的亲人,而不是任由政府什么都不作为。
歌姬烦躁地捏着肌襦袢的袖口,她想起电视新闻上出现的荒唐新闻,以及之前被喝退的那些鬣狗一般的新闻媒体,情不自禁望向远处的车道。
……不管是五条悟那个混蛋还是夏油或是胡桃,随便谁都好。
赶快来吧,在人群还没有完全暴动之前。
突然,歌姬的视线里出现了一条高高跃起的血线——见过喷泉吗?那种优雅的,从大理石铺成的精致台面上腾跃而出的莹亮水花——对,就是那样的高高喷起的血线。
歌姬的瞳孔不自觉地放大,她知道她最担心的情况发生了。
不,应该说比她预想的还要糟糕。
人群中突然暴毙的受害者并没有直接倒下去,而是长出了毛绒的纤长四肢,远远望去像是孩童粗暴地用铅笔在白纸上划下的简笔画,四肢可笑地插在旁边人的胸膛上。
不,那也并不可笑。
它就是插在了胸膛上……它在无差别地攻击……人。
“啊——”
凄厉的嘶吼声从混乱的人群里喷涌而出,像是压抑了许久的火山喷发出血肉做成的爆裂岩浆,维持稳定的咒术师太少了,游行的人群乱成一团,和四溅的血肉一起涌向帐。
歌姬被恐慌的人群裹挟着,拼命喊着“请大家冷静”,然而没有用,一点用都没有,她微小的声音被巨大的人潮淹没了,她根本无法用术式传达任何一点声音,咒力在这样庞大的人潮中一点意义都没有。
……得快一点让普通人安静下来,什么都好,哪怕是暂时昏迷也好。
她拼命想去异变的咒灵附近祓除它们,然而人太多了,她连叫喊声都无法成功发出。
……有什么办法……有了!要是这时有人把会场附近的喇叭打开就好了!用高分贝的播音喇叭维持秩序,命令大家冷静下来!
像是心有灵犀一般,会场附近的数个播音喇叭同时发出开启的提示音,歌姬欣喜地睁大眼睛——
【滴——】
【现在插播一条紧急消息。】
【经调查,会场内为连锁的诅咒式咒灵,所有遇难者都已被同化为诅咒的一部分,遇难者的三代以内血亲会按照亲疏远近,每隔六小时同化一人,用肉眼看见咒灵,就是同化开始的预告。】
“完了……”歌姬喃喃道。
欸,要上吗?我去周更……真的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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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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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飨宴燎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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