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玉取出来一个质朴的木头箱子,看上去有些年份了,上面挂了个简单的铜锁。
她将其摆放到桌面上,从中拿出保管得很妥切的一封封书信。
信封上的墨迹已然陈旧,边角有些磨损了,想来应该被人反复翻阅过很多次。
得到她的准许后,谢其获轻手轻脚地将每封信都查看了一遍。
可以看出来,这些信件并不是同一时间写的,经历了一段很长的时间跨度。
信中的内容基本都是一些很平实的话语,没有什么华丽的辞藻,大多数文字都是写信人在记录自己的日常生活。
似乎书写之人也很清楚自己并不会收到回信,所以只在末尾处随意地询问一句收信人的近况。
通过密密麻麻的文字,谢其获捕捉到一个模糊的轮廓,好陌生的一个轮廓,跟她所见到的师爷判若两人。
这几年间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才会让一个人变得与过往的自己截然不同。
“你母亲离世后,你与他可曾见过?”
珠玉悄然点头,“母亲去世后,我请人告知他这一消息,他很快就赶来了,跟我一起料理了母亲的后事。”
“当时的他看起来是个温文尔雅的人,很有耐心,帮了我很多。跟后来……”
她无意识地咬了咬下唇。
“跟后来在县衙里对我视若无睹,还装作素不相识的样子毫不相同……”
“如果不是他的模样并未改变,只是体型较之前更干瘦了些,我都要怀疑他是否是我见过的那个人了。”
一道闪光冲破了谢其获脑中的迷雾,她的语气略显急切,确认道:
“你与汪捷看上去年纪相仿,是一同出生的吗?”
珠玉虽不明她为何有此一问,但还是直截了当地回答:“是的,我与小杰是龙凤胎。”
心中的猜想还需更多证据的支持,尚未有定论前,谢其获不欲将自己的猜测说出口,以免让兄妹二人有所期待又落空。
顺便又向她打探了一些周安民的信息,趁机还了解了他的日常生活作息习惯,虽不一定能派上用场,但万一呢,知道得多一些总比少一些好。
帮她将所有的书信重新收拾妥当,放回木箱中锁好后,谢其获向二人告辞,敏捷的身影藏匿在流水的夜色间,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汪宅。
没一会儿,她就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了县衙,时间不早了,但今夜的县衙依然很热闹。
夜间县衙的前门依然大开,方便百姓夜间求诊。也正因此,如今县城里的大夫几乎全都被安置在衙门后院的厢房中。
根据洛暄的描述,谢其获按照预定的方向潜入县衙。
虽然前院一片灯火通明,但是为了让众人得到好的休息,后院此时已经十分静谧了,只有寥寥几件房间依然亮着烛光。
洛暄说她父亲早就做好了被她找上门的准备,可谢其获此时难以分辨洛暄父亲具体住在哪一间房里。
既然在等她,那起码应该是还亮着灯的吧,她专心致志地观察着几间尚未熄灯的厢房。
正全神贯注地看着,突然在一扇漆黑的窗前,好像有什么反光物闪烁了一下,引起她的注意。
原来是有个留着山羊胡的中年男子正站立在窗前,屋内的烛火早已被熄灭,两只幽幽的眼珠子在月光的照射下锃光瓦亮。
果然是早有准备,看上去他应该是在等她,而不是等着吓她吧,应该。
虽然他瞪着一双大眼睛,可是跟闭着区别也不大,两只眼珠除了让谢其获发现他的位置外并无其他用处,他好像醒着,但也有可能是睡着。
既然窗户开着,也省得她再找其他的入口,她身影缥缈如鬼魅,在窗前之人注意到之前就成功进入屋中了。
说实话,自从得知女儿要离开县衙前往汪宅出诊,洛楸就知道他终于有机会了,洛暄是个实心眼的孩子,一定会想办法把消息到给巡察使大人的。
匆匆吃过晚饭后,天还没黑,他就已经开始等待了。在窗前或坐或立,生怕自己错过了任何一个经过的身影。
然而长时间的注意力集中是很难保持的,谢其获真的站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反而没能立马回过神来。
谢其获抬起手在他眼前挥了挥,他才如梦初醒般倒吸了一口凉气,似乎是被吓了一跳,但依然记得不能打草惊蛇,硬是将声音压在了喉咙里。
来者正是自己等的人,他是见过她的,更何况她并没有乔装打扮,在他的眼中,谢其获就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洛暄果然不负所托,成功将她引来了。
洛楸长着一双浓眉大眼,但从鼻子和轮廓上看又跟洛暄很是相似,谢其获很容易地就确认了他的身份。
她主动开口打招呼,“洛馆长,让您久等了。”
洛楸清了清嗓子,寻回了自己的声音。
“谢大人,草民终于能见到您了!”
音量被特意压低,话语间带着些轻微的颤抖,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兴奋。
谢其获寻了一个位置,顺便还拉开了手边的另一把椅子,示意洛楸坐下慢慢说。
“洛小姐说您有意见我,不知所为何事呢?”
洛楸撩开衣摆顺势坐下,一番折腾后从某个犄角旮旯翻出一张折叠得非常小的纸条,仔仔细细地将它打开。
小心铺平后递给谢其获,边递边说:
“水患发生后,官府即刻展开了救援行动。在此同时,城中许多基础的中草药材快速消耗殆尽。”
“我们洛家的药材储备是城中最多的,采买的销路也是最多的。因此县里向我们寻求帮助,买走了一些我们储备的药材,数量还不足的则让我们帮忙从外购买。”
“衙门提供的清单上绝大多数草药都是十分日常的,只有零星几样平日不多见的药材混在其中,很不显眼。”
“我也是起了疑心后,重新对照清单才发现不对劲的。”
“附子、细辛、荨麻、杨柳絮、松柏榆桦树的花粉,这些虽然都可以入药使用,但是由于有些自带毒性,有些受使用条件限制,用到这些药材的方子百无一二,更不可能是为了水患的受灾民众购置的。”
谢其获看着纸条中的几个名称,懵懵懂懂地向他请教。
“请问这些药材是做什么用的?”
洛楸摆摆头,“这些药材的作用各有不同,但若是使用不当,可能会引起头晕目眩、头痛欲裂、头脑发热、涕泗横流等症状……”
谢其获听着这些个症状,好似明白了些什么。
这些用药不当的症状,与目前县城里感染疫病后的状态几乎如出一辙。
“洛先生,依您所见……难道如今县城中的疫病并不是水患引起的?”
这次洛楸终于点头了,“正是。”
“由这些药材引起的症状就算不特意服药治疗,几日之后也可痊愈。”
“虽说症状严重也有可能有性命之忧,但……但决不可能同时让数十人同时丧命啊……”
治病救人,大夫才是专业的,谢其获完全不懂,她让洛楸放宽心,接下来他只需一切照常,安心待在县衙医治病患即可。
剩下的事情,不需要他再操心了。
越过窗框离开时,谢其获忽地想起了自家老父亲,平日他总说翻墙跳窗的不成体统,来了泽川县后自己好像没走过几次大门,这下可好,不成体统也成体统了。
心中惦记着珠玉的事情,谢其获想尽快确认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
根据珠玉打探到的消息,罗德润给自己安排的屋子就在东偏院的正中央,前后左右皆不靠墙,如果要潜入他的屋子,无疑会很不方便。
不过此刻她的目标并不是他的屋舍,而是一个县衙中她相当熟悉的地方——档案库。
熟悉的地点,熟悉的看守,熟悉的窗口,熟悉的侵入。
谢其获目标明确,她要找的是放在倒数第二个架阁上的县志,去年的县志中有几篇记录是由罗德润亲手书写的。
她动作轻巧流利,凭借着记忆很快就看到了自己的目标书册,将其从架阁上取下。
县志中的内容大部分是由县丞载入的,仅有的几篇,是因为恰逢县丞告假,才由罗德润代为记录。
她记得有一篇是在夏末初秋之际,应当是在记录册的前半部分……
找到了!
果然正如她的猜想一般,珠玉所展示的书信,书写的字迹端方温润,笔锋中正大气,可见执笔之人品行端正、守正不桡,绝非如今这蝇营狗苟的如蚁附膻之徒。
如果如今这位不是罗德润,那真正的罗德润去哪里了呢?
寒窗苦读了十余载,终于成功考取了举人功名,没有选择继续参加会试,想必是环抱着满腔热血回到自己家乡的吧。
最坏的猜测就是……
他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孤独地离开了这个人世。
谢其获很难不想到珠玉,如果珠玉得知了一定会很难过吧,无论如何,他都是她在世上为数不多的血亲,尽管他们相处的次数不多。
被困在周安民身边的那些时光,面对着这个长着自己亲人面貌的鸠占鹊巢、李代桃僵之辈,不知她都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度过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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