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你们还不睡吗?”
诗雅婷身着一条浅灰睡裙,她揉了揉眼睛,起夜去个厕所的功夫便不小心撞见两人在客厅吵架,她不从容地理过耳边乱糟糟的头发。
周池钰双手往身后背去,“睡,怎么了?你被我们吵醒了?”
诗雅婷打了个哈欠,“没有,我肚子有点疼。”
她一手罩在小腹上,一手扶墙,周池钰察觉到她很不对劲,双手摊开想要上前扶她,狐疑道,“你确定只是肚子疼?不是其他的?”
“嗯。”诗雅婷咧开唇,嘶地深吸一口气,“就是突然很痛,可能是我吃错东西了。”
周池钰低低斜了叶司池一眼,朝门口努努嘴,示意他准备一有情况就冲去医院。
诗雅婷性子很闷,能不去麻烦别人的事就绝不会开口,她不擅长给别人添麻烦,但似乎总是给自己添负担。啪嗒一声,卫生间内的灯亮起,紧接着是一声惨叫。
“啊啊——!”
周池钰一惊,早已守在卫生间门口的二人齐齐拍门,“雅婷,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我没事。”诗雅婷揉了揉眉心,压了压自己高涨的情绪,复又重复一句,“我没事,哥,你和叶叔赶紧睡吧。”
卫生间的门缓缓打开,两人借着窗外照进的雷电轰鸣的亮光看清了诗雅婷挂着一张惨白的脸,周池钰担忧地抬手想要扶她,但到底那双手也只是悬停在半空。
诗雅婷勉强挤出一个微笑,很难看的一个笑,周池钰这样想着。
她似乎是看透了周池钰的想法,垂头摇了摇,“你们早点睡觉,我下楼去便利店买点东西。”
先不说睡觉,就是这半夜三更要出门去便利店就很不正常,周池钰这次没再犹豫,他握上诗雅婷纤细的手臂,焦急道:“去便利店干什么?大晚上的,你缺什么了,短什么了,我去给你买。”
诗雅婷扶墙摇头,她很独立的一个孩子,有自己的主见跟想法,用不着周池钰时刻照顾她。
眼见她从屋里拿出一把黑伞,穿着那双拖鞋就要出门,周池钰深知自己拦不住她,便跟着拿伞,自告奋勇:“我跟你一起。”
“倒……也不用。”诗雅婷继续推脱,她用一根头绳将头发绑在脑后坠着一个低丸子,“一起也不是不行。”
周池钰松了口气,轻拍了下叶司池的后背,“你在家待着,困了就先睡,我和雅婷出去一趟。”
叶司池应了声,目送二人走出小区门口,他站在厨房的窗子上,柏油路两旁的路灯上映着雨丝滑落的轨迹,香樟树的枝杈上的鸟巢里落着两三只麻雀,羽翼上的污垢在落雨中被仔细洗礼着。
忽而两把黑伞出现在视野中,伞扇下露着两条白皙的腿,兄妹两人一样,个子高挑,皮肤也白。唯有一点不同,周池钰看人带着冰冷剔骨的审视,诗雅婷看人带着温良恭俭的谦恭。
周池钰垂了垂眼帘,想起叶司池的话,他咽了咽口水,“你那个同学,她经常失眠吗?”
他和例行公事一样,两人的沟通丝毫看不出是亲人的关系,诗雅婷也不觉得那里不对,这种沟通方式她早就习惯了,对于周池钰能主动找她说话这事她就很满足了,她抬唇吹起自己的头帘,“不经常,中午会在学校留宿,我从来没见过她睡不着觉,只有在作业很多的时候才会趴在床上写作业。”
周池钰冷着点头,片刻沉寂后,又被他打破了这有些尴尬的局面,“你那个同学在第一次出现异常之后都有什么改变?情绪上的,或者是行为举止上的。”
她若有所思地将手指抵在下唇上,默然不语长达一分钟,倏然有些嫌恶地拿远自己的手指在雨中甩了甩,“情绪上很不稳定,总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也总是受惊吓。整个人都是一惊一乍的,上课被老师提问她也会因为被点到名字大吼一声。而且还喜欢咬指甲,我总觉得她很焦虑,但也可能是因为有开学考。”
“只是因为开学考?”周池钰反问。
“应该不止,她写的那张字条就很不正常。”诗雅婷不加思索一番便脱口而出,“王繆平时不怎么和别人说话,甚至连同班同学见面也不打招呼,但走的那一天就很反常,她几乎把自己所有没用过的笔记本分给了班上的所有人。但是我也翻过了,里面什么都没有写,所以我们都不知道她怎么了。”
面前一层厚重闷热的雨幕包裹着两人的身影,周池钰将伞柄搭在肩膀上,抬手去接落下的雨珠,缓缓叹了口气,“她家里人没报警,先保留意见吧。”
诗雅婷轻轻应了声,她和王繆的关系算不上朋友,但毕竟是同桌,她将这些告诉两人无非就只有一个目的——让两人多关注她一些,尤其是她哥周池钰。
她也有属于这个年纪的孩子一大典型的特征,那就是他们都希望自己的家人拥爱他们,去不去学校这件事,诗雅婷本身在心里是没有波澜的,去,或是不去,她都是年级里的第一名。
周池钰停在便利店门口,而诗雅婷还沉浸在自己的想法中没有回过神,脚步也没有停,倏然被周池钰喊了一声,被惊到后小腿上霎时隆起一层鸡皮疙瘩,她抖了抖身子,“哥,哥?”
“你……还好吧?”周池钰刚抬手去摸她的头,只碰到了头发便收回了手,松了一口气,偏过脸去,“到了,要买什么,我陪你进去看看。”
“好,麻烦你了。”诗雅婷仰头看他,目光掺着一丝不明所以的感情,周池钰蹙眉分解着,他大概从里面品出,有麻木、孤独、谦逊以及一点带有瞻望前辈的坚毅。他忽然觉得叶司池有一句说的很对,他说诗雅婷这丫头是一株腊梅,越是寒冬的凛雪,淡香越让人为她折服。
周池钰摇头,“雅婷,你有没有想过以后当什么,做什么工作。”
诗雅婷几乎是脱口而出:“我会像你们一样,成为一名中国人民警察。如果我没做到,我会选择和我妈一样,成为一名法医。”
周池钰笑了笑,只是说:“你这想法好,思想觉悟很高。”
她朝便利店深处走去,门口柜台的店员在打瞌睡,两人进来他也没有抬头去看,周池钰跟在她身后,那道背影忽而很小很纤细瘦弱,却又变得很雄伟,所有的影子重叠在这一道瘦弱的背影上,每一步都留下一个湿脚印。
种种原因下,脚印会消失,但已有前人,既有后者。消失的只是当下的脚印,但它真正的存在的地方是落雨的天空——人类几生不可触及的地方。
诗雅婷拿了两包夜用卫生巾,还有两包日用的,自己抱着往收银台走,冷声对收银员道,“结账。”
她抬头看向周池钰,在扫描的嘀声中说道,“哥,我知道你只是在夸我,倒也不用。我只是觉得,这个世界需要公平,律法可以解决很多问题,但它毕竟是正统理性的存在,和现实中的人性对比起来,割裂感还很强。我也有想过,如果我能成为一名律师,去明辨公理,去申诉正义。但我仔细想了想,倒不如和你们一样,我更希望能直接去接触人。”
“38块钱。”收银员聋拉着眉,脸皮几乎垂到下颌去,双目无神。
诗雅婷刚拿出手机打开付款码,周池钰便伸手递了过去,他帮诗雅婷提着,许是有些不好意思,低声询问,“刚刚被吓到,是因为你是第一次来吗?”
“是。”诗雅婷面无表情。
周池钰噎了下,他现在真真体会到自己的不合格了,他和诗雅婷简直就是两家人,不过现在这样也好,他和诗雅婷有话题聊,也简单沟通过了,至少他在心理上可以为自己辩解了。
“我会跟咱妈说的,后面有什么事,我都会跟你说。你要是有什么不开心的,就跟我说。”周池钰微阖着眼,面前的雨幕像是戏剧最后的一场落幕戏,悲壮地推向所有人的脚踝,流淌过脚心的冰凉冲淡了潮热,“你的想法很好,但律师为公理辩证,警察为正义献身。这两种职业本质上没有高低可比。”
诗雅婷纤长的睫毛被雨气浸染得湿润,她缓慢地眨了下眼,一双圆杏眼透过雨幕看向很远很深的地方,低低的嗓音蓦然幽深,“我比的不是职业的高低,你们一样是值得赞扬的人。我比的是现实,哥,我知道我是小孩子,想法有些时候还不是很成熟,可能会让你觉得我是在做白日梦,但我需要一点时间去成长。”
“我知道。”周池钰道,“你是我妹妹,说什么话都不算幼稚,有理想是好事,但不要把自己搞得太累了,长大并不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你还小,要多笑笑,开心一点。”
他柔和地捏过诗雅婷的脸颊,兄妹两人之间的距离近了一些。
诗雅婷点点头,她有句话没说口,正是因为她觉得这话不合时宜,她在心理和思想上都很早熟,想的也更多更深一些,老师常觉得留在这样是屈才了,上个月的数学竞赛马上就会有结果,她马上就可以离自己的理想更近一步了。
诗雅婷有句未说出口的话,但即使不说,周池钰也一样明白这个道理——
世界是一场欺骗与利益双赢的哑剧,观众只是名利场上的牺牲品。
而所有人终其一生都在避免自己成为资本家的傀儡,越是挣扎就越是痛苦。就好比是冲出水面的鱼,直到距离跃进水面下只差一公分,那鱼却忽然咽气了。
雨丝拧成的蛛网将两人捆缚在这一场哑剧中,所有的景象都在放缓脚步,为这一条案板上的鱼争取更多的时间游回保护海。
“回来了?”叶司池冲两人扬眉。
诗雅婷从周池钰手中接过塑料袋,径直去了卫生间,她还不忘叮嘱一句,“早点睡。”
周池钰应了声,拉着叶司池走回屋内,陡然开始大口喘息,“我,我和她说话了!”
“哦?”叶司池双手握着他的周池钰的手臂,挑眉道,“然后呢?你就这么激动?”
周池钰一时觉得好笑,兀自给了他一拳,“你他妈有病吧?!不是你让我去找雅婷多交流,多沟通的吗?”
叶司池抬手扣上他的后脑勺,将人拉到自己面前,垂了垂眼帘,沉声道,“对,我有病,我爱你。”
“叶队的爱对我来说太贵重了,我还消受不起。”
叶司池不喜欢这句话,俯身吻上,尖齿触及周池钰的舌尖,闷声怒斥道,“专心点,我给,你要。”
“你记住,我是你的人。”
这一吻,缠绵、热烈,没有任何上下级可言,单纯是他身心上对他的一种诉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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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安平溺尸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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