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中阴冷，味道却不小。尤其是最后一层黑布掀开的时候，扑面而来的怪味几乎让人窒息。岳青罗忍着恶心在旁边站了一会儿，已经有苍蝇在坛子四周盘旋了。
她和那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对视了片刻，又把视线挪到下面一点的方位，这一看差点没让她当场吐出来——
脑袋下面的躯干被九十度折叠起来，皮肉软绵绵地堆在一起，骨头挂着血痕被叠放在一边，看得人头皮发麻。光线不多，岳青罗只能隐约看到这具被折叠起来的躯干下面还有个什么东西，她正打算细究，那颗脑袋却突然出了声：
“救救我。”
坛子边上的人吓了一跳，一身冷汗淋漓。她着实想不到，这样的情况下，坛子里的“人”竟然还活着，竟然还能开口说话。
“你？”平复过心跳后，岳青罗冷静下来，“你是谁？”
“我叫茱萸，我是隔壁村子里的人。”
这颗脑袋上没有头发，却依旧能从五官上看出来她是个容貌清秀的女孩子，她的语气平静没有起伏，声音有力又清晰，单从语言中根本无法判断她此时此刻的状况。
“我被选中做了蚌女，他们把我放在这里，三个月了，不给吃喝也看不见阳光，我真的坚持不下去了，救救我吧。”
岳青罗对上面前的眼睛，问她：“我要怎么救你？把你从这个缸里捞出来？”
茱萸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迷茫，轻轻摇了摇头。
岳青罗现在使用的是扎德这具身体，她没法用灵力把眼前的“人”藏起来，好在这具身体力气很大，把人从坛子捞出来倒还可以做到。
她撸起袖子靠近那个脑袋，却又一次犯了难——面前的“人”已经看不到完整的胳膊和手了，骨头和躯干分别堆叠着，要想把对方从坛子里捞出来，无从下手。
目前存在的唯一可能性是抱着对方的脑袋把人提溜出来，她纠结了片刻，对眼前的脑袋说：
“我得先把你从这里面弄出来才行。但是…”她指了指坛子里的骨头，“我现在只能拽你的脑袋，你可能要忍耐一下。”
“拽脑袋？”茱萸显然也愣住了，“那…那脖子会断吗？”
岳青罗闻言，把伸出去的手又抽了回来。茱萸这个问题问得很有道理，一颗脑袋能承受的重量有限，万一承受不了底下躯体的重量，那场面将有多可怕她不敢想。
“算了，你先拔吧，要是真的断了，只能说明我命不好。”茱萸又开了口，豁达得很，“我也怕他们那些人再回来，我们都跑不掉。”
“你就不怕我也是坏人？”岳青罗走上前去，顺口问道。
“如果不是为了山珠，我也不会听家里的话来这里。”茱萸回答她，“就算叔叔你是坏人，我现在的处境也不会更坏了，不如赌一把，说不定你会大发慈悲救我呢。”
“你倒是个很聪明的姑娘。”如果不是时间地点不对，岳青罗倒是很乐意和坛子里的小女孩做朋友。
她一只手护着茱萸的脖颈，另一只手抱住茱萸的脑袋。两个人同时深呼吸，在倒数三、二、一后，茱萸被抱出坛子外。
到这个时候，岳青罗才发现问题所在。茱萸的脖子只连着自己的骨头，她被抱出来的时候，骨头碰撞出一串怪异的声音，听得人头皮发麻。
没人来的时候，老李家地窖很空旷。几个坛子也无法填补此时待在这里的人心里的孤独。岳青罗和自己眼前的骨头架子面面相觑，良久，才找到一个话题：
“一定很疼吧。”
茱萸摇摇头，声音比待在坛子里时弱了很多，“不疼，他们给我喝了一种药，喝完以后没有知觉，也感受不到疼。”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的力气和声音越来越小，茱萸有些颤抖，“叔叔，能不能送我回家，我想再看看爸爸妈妈。”
这下岳青罗可犯了难，她看着眼前一条完完整整的骨头架子，深深叹了口气：
“且不说被老李看到他会怎么对付我，就说我拎着一具骨头架子在街上走，看到的人肯定要报警把我抓起来的！”
“那怎么办，我觉得我快不行了…”茱萸看不到自己拖在地上的骨头，只能感受到自己的气息越来越弱，“我还能回家吗？”
“你让我想想。”岳青罗瞥到两块被扔到一旁的黑布，有了主意，“我带你出去，但你可能还得忍一段见不到光的时候。”
茱萸点点头，索性什么都不说了。她听见自己的骨头被人小心翼翼重新折叠起来，又看见那两块黑布蒙上了自己的眼睛，缓缓闭上了眼。
黑布挡不住地窖外的阳光，光穿过棉布照进去，茱萸总算感受到一丝温暖。她闻到了新鲜空气的味道，又闻到了青草的味道。正当她幻想着看到父母时，她听到一个令人恐惧的声音在前面响起：
“扎德，我就知道你说手伤了是在撒谎！你分明就是想要捣乱！”这声音的主人是老李，也是让茱萸无比恐惧的人。
“放她走吧。”岳青罗看着眼前一排手持武器的村民，心里想着下一步的盘算，“为了得到一颗山珠，我们做了这么多丧心病狂的事，就不怕遭天谴吗？”
“放屁！”老李怒斥，“当初大家都是举手表决过的，你当初怎么不说不同意？我告诉你，我家这颗山珠要是炼不出来，你得负全责！你再给我找一个八字适合的蚌女来炼山珠！”
“行了都是自己人，吵什么吵！”村长蹲在一旁听了老半天，总算出来说了句话，只是这句话的目的是拉偏架。
“扎德，断人财路等于沙人父母，把那个孩子放下吧。现在放下还有回头的余地，快放下吧。”
“我要送她回去。”岳青罗不让步。
“你！”老李抄起镐头砸过去，被村长拦住了。
“扎德，别为了一个蚌女伤害咱们村子里的感情。当初大家说好了的，每一户两颗山珠，那咱们村子这辈子都吃喝不愁，更何况……”
“我们有手有脚，为什么要用这种害人的方式来赚钱？”岳青罗反问，“用别人的命满足自己的贪欲，我们未免太缺德了。”
“可你即便把她送回去，她也活不了了。成为蚌女，她好歹还有一条命能活着。”村长看似苦口婆心，“把她放下，让老李来处理。这件事情我们既往不咎，以后谁都不会再提了，你看行吗？”
岳青罗摇摇头——她听到身后背着的茱萸用很轻很轻的声音对她说：
“叔叔，送我回去吧，我不想留在这里。”
“扎德，人做任何事情要有个分寸，不要得寸进尺。”村长的面色黑了又白，白了又黑，最后索性接过了老李手中的镐头指着面前的人道：
“你家里那口子卧病在床这么多年可都是村子里在帮你，如果今天不把她留下，你就别逼我不讲人情了。”
岳青罗下意识朝后退了两步，被新来的一圈人堵住了退路。她借着扎德的眼睛扫视面前的这些人，他们脸上神色各异，唯一的共同点是都让人觉得很不舒服。在这些面孔中，贪婪占多数，剩下的无非是厌恶、愤怒、冷漠和嘲讽。
没有同情，没有怜悯，这些人对于茱萸的遭遇没有半点不忍心，对于扎德的行为更是谈不上理解。他们只等村长一声令下，一群人便纷纷涌上前来将手里的武器朝扎德砸过去。
饶是扎德这具身体极有力量也无济于事，毕竟双拳难敌四手，何况对方手上还有武器。岳青罗看着那些拳头、武器如雨点一般落下，只得抱着头蹲下，她感觉不到疼，只能一点一点感觉到自己正在和这具躯干慢慢分离。
等到殴打停止以后，岳青罗本人和扎德的身体完全脱离开了。她像来时一样飘在半空中，看着眼前的一片狼藉重重摇了摇头。
包着茱萸的黑布在混乱中被扯破了，茱萸的骨头不知被什么人踩了一脚，断成了两截。老李在人群里高呼“看着点”也没用，地上最后就只剩下一颗脑袋，骨头断的断、碎的碎，人也跟着没了气息。
茱萸那双圆溜溜的眼睛还睁着，只是失去了一切光泽。她面向倒在地上的扎德，口型似乎是在道谢。而后者的身上、头上、嘴角处全是血，鲜血源源不断从他嘴里往外呕，看上去也是出气多过进气了。
老李十分懊恼，他用镐头狠狠砸向地上的人，仿佛这样做就能够挽回一切。等他撒完气，村长默默走上前：
“我已经让我家那口子去物色新人了，你也稍安勿躁，这两天消停点吧！”
“他怎么办？”老李回过神，用手里的镐指了指扎德。
“选几个身强力壮的把人埋了吧。”村长说着，点了几个人，“他家那口子本来也活不长，就让别管了，让她自生自灭得了。”
话罢，其他人各自散了回家，只剩下老李和村长两个人嘀嘀咕咕耳语些什么。
岳青罗伸手抚向茱萸的脸，那双眼睛这才缓缓闭上。许是察觉到了异动，村长突然回头看向茱萸的方向，好在他什么都没看到，也并未打算深究什么。
村长媳妇恰在此时跑过来，逐渐降临的夜色盖住了她的脸色，岳青罗看到她把一张纸交给村长和老李，凑近一听，听到她说：
“她叫周敏，是个大学生，生辰八字都合适，下一个目标就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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