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末的时候,秋吟收到了来自左荥芷的约饭邀请。
对方挑的是一家中档餐厅,开的也是小包间,这很难不引起秋吟的好奇。
左荥芷是月光族不假,但她的大手大脚通常是体现在兴趣爱好上,看到好字好画,收藏;淘到好笔好墨,买入。
像上次发奖金请吃大餐的情况属于百年难得一见。
所以,入座后秋吟的第一句话就是:“你中彩票了?”
“……”左荥芷一噎,“很遗憾,并没有。”
“那,有什么大事要找我商量?”
进餐厅时,秋吟就把这家店粗略地打量过一遍了。人流量不多,环境也相对清幽,此刻置身于包间里更是仿佛远离尘世般静谧舒适,和她俩平时吃饭的地方有着天壤之别。
“知我者,秋吟也。”左荥芷打了个响指,随即双肩一垮,沮丧着张脸道,“我现在正在经历人生的重大抉择,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秋吟示意好友展开说说。
原来,前不久左荥芷接到了臻优的电话,说是想买下她的字体版权。事实上,艺术手写字活动就是为了筛选出符合她们公司期望的手写体,以投入新项目使用。
臻优出手很大方,她只需要把常用三千字写完就能获得一笔不菲的版权费。
“辅导机构这次寒假招生不太理想,老板的意思是年后可能要关门了。我就想着,要不要去外头看看?”
“你也知道,在海城这种小地方,书画之类的东西没有多少发展空间,我也不想随便找个工作将就下去。”
臻优这次联系不仅给左荥芷增添了信心,也带来了一份极大的诱惑。
如果待在海城注定会被埋没,那么还不如去大城市闯荡一番,碰碰运气。
秋吟陷入沉思。
她心底很认同左荥芷的说法。艺术行业的前景在素质教育相对落后的海城一眼就能望到头,左荥芷在家待了三年也没混出什么名堂,执着于此未必能产生好的结果。
可机遇与风险素来是命运相连的双生子,孤身一人在繁华的大都市中从零开始漂泊打拼,试错成本实在太高。
申榆两地不是那么好闯的,被海浪拍死的概率远比捞到大鱼的概率要高。
“只要你自己想清楚了,我肯定是支持你的。”许久,秋吟启唇。
她还是决定尊重对方的选择,也相信左荥芷是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才会鼓起勇气迈出这一步的。
“不过,你家里会同意吗?”
左荥芷正欲开口,服务员端着餐盘进来上菜,把她的话语堵回腹中。
等包间里只剩二人,左荥芷才叹着气说:“这就是我头疼的点。我根本不敢跟我妈说,她百分之一万不会答应的。”
“以前我只觉得我妈偏心,疼我多一点儿,也不对我提什么要求。现在仔细一想,这分明就是种畸形的爱嘛!”
正在享用美食的秋吟动作一顿,瞟了她一眼。
“正常家长不都是望子成龙,疯狂鸡娃吗?”左衾迩用银亮的餐叉将面前的盘子敲得叮叮作响,“我妈却好像老早就认了命似的。最开始还偶尔拿我姐来鞭策一下我学习,结果上了初中就没怎么再提过这茬了。”
左荥芷将自己如今想飞都怕坠机的心理归结于母亲长年累月的纵容与溺爱,并预设起母亲疾言厉色的回应。
“你什么都不会,一个人跑到外地和自寻短见有什么区别?别异想天开了。”她冷着脸甩出这些话,又忿忿不平地说,“但她对我姐就不一样啊。”
“当初我姐快毕业,我妈就建议她留在申城,或者考去榆城都行,简直是拿出上课的劲头来劝。轮到我的时候,一听我说不想考研,直接来了句早点回家,就把电话挂了。”
听着左荥芷的喋喋不休,秋吟微微凝眸。
她只在家长会上见过左恩慈一两次,印象中是个不苟言笑的人。
先是否定左衾迩的高考志愿,又要剥夺左荥芷追逐梦想的权利吗?从这方面来讲,左恩慈确实像位helicoptermother。
可她若是真对女儿们的人生有着极强的掌控欲,真的那么不可理喻、不近人情,左家两姐妹还会长成如今的性子么?
至于左恩慈对左荥芷的教育方式,秋吟认为这是典型的“中国式家长”作风——一边对“不争气”的孩子实施言语打压,一边又极为护犊子地把她们圈养在身边。
然而,这些都只不过是根据只言片语推测出来的内容。
关于左家的人和事,秋吟不好过多评价,只能从旁提出建议。
“搬救兵吧。找能压制阿姨的人来帮你劝说,记得挑个合适的时机。”
左荥芷在家中辈分最低,又还没有经济独立,也就不具备任何话语权,这个时候狐假虎威是最好的办法了。
“对了,衾迩姐的意思呢?你问过没?”
“我姐跑滨城滑雪去了还没回来,她应该会站在我这边吧。”
闻言,秋吟的注意力不由被转移。她状似随口一问:“滨城?去那么远的地方,有没有人陪着?”
一通长篇大论下来,左荥芷也饿了,动筷扫荡餐桌之余抽空回答秋吟。
“她自个儿去的。一个人旅游对我姐来说是家常便饭,每年寒暑假都得离家出走个那么几天,不用担心。”
“……衾迩姐还挺酷的。”
“酷吗?”大快朵颐一阵,左荥芷舔了舔吃得亮晶晶的嘴巴,有些迟疑地补充,“我倒感觉她越来越‘独’了。”
“指不定以后就变成个性情孤僻的老太太,跟我妈似的。”
说完,她自动脑补出左衾迩头发花白,拄着拐杖蹒跚而行的画面,顿时乐不可支。
“衾迩姐她,不会是独身主义吧?”
秋吟端起茶杯轻抿,却没有将水喝进去。
心口闷闷的,像是被人用一团棉花给堵住了,连带着食道都变得淤塞,让她一下子失了好胃口。
“不排除有这种可能。”左荥芷打了个饱嗝,脸上露出餍足的笑容,“不过我姐本来就是棵铁树。”
“上学时眼中只有学习,上班后脑子里只有工作,反正我是想象不出她开花的样子。”
眸中划过一丝黯然,秋吟试图合理化这种可能,又像是在慰藉自己一般说道:“也许恰恰是因为你们家很幸福,亲情方面已经足够圆满的情况下,人就不会执着于追求另一个层面上的陪伴了。”
只是,果真如此的话,自己该怎么办?
“是吗?可我还蛮期待爱情的到来耶。”左荥芷双手合十,满脸虔诚地向上天许愿,“希望有生之年能遇见一个在艺术造诣上和我旗鼓相当的人!”
秋吟这会儿郁结于心,哪有功夫搭理这人自恋的话,只顾独自伤春悲秋。
事实证明,倾诉不一定会让痛苦消失,但很有可能让笑容从一个人的脸上转移到另一张脸上。
明明是带着蹭饭省钱的喜悦来,却要捧着揣测纠结的落寞走。
真是一笔亏本至极的生意。
☆☆☆
除夕晚上,秋吟吃完年夜饭便钻进卧室,将一众亲戚隔在门外。
秋吟是个怪人。
越是热闹的场合,越想要远离。当大多数人都在尽情放松时,她却没有心思娱乐,反而热衷于找点事做。
毕竟是一年的最后一天,做个总结吧。秋吟想。
今年过得很快,从一月份开始,忙碌备考、撰写论文、答辩毕业,到九月份入职,转眼间结束上半学期的工作,诸事皆顺,不乏惊喜。
最近的两件喜事,一个是发工资,一个是期末考。
秋吟还记得十二月收到第一笔工资时的情景,再寻常不过的一个下午,却让她的心潮久久澎湃。仿佛只有经历了那个瞬间,才会产生成为大人的实感。
一月底,两个班超常发挥,16班冲进平行班前三,甚至比一个实验班的均分还高,7班也追上来,位列第六。
如果要用一个词来总结这一年,那么秋吟无疑会选择“幸运”。
她总是愿意将自己的成功归因为幸运。
这样,即便失败也不会陷入严重的自我怀疑,如果期许恰好实现,也不至于得意忘形。
她始终相信,锲而不舍的努力能够换取幸运女神的垂怜。
做完总结,时间还早,秋吟翻出了纸笔——海城一中布置给语文老师的作业之一就是练字。
她给手机定好闹钟,静下心来抄写文章。
窗外烟花连连,噪声不断,屋内的人却沉浸于自己的世界中,笔尖没有丝毫停顿。
23:55,手机振了铃,秋吟搁下笔,找到左衾迩的聊天框,发送一句“新年快乐”。
不料,对面很快回了消息。
【Qr.:新年快乐。】
【Qr.:怎么没有卡点发?】
秋吟微愣。
往年她的确都是零点准时送出祝福,因为国人向来看重好兆头,喜欢卡着新旧交替的一瞬将祝福发出,图个吉利,表个心意。
【刚好练完字,而且待会儿人不就变多了嘛。】
【图片】
爱情或许是世界上最险恶的东西,它能让真诚笃实的人也变得无比狡猾虚伪。
提前五分钟的目的很简单。
如果注定当不成第一,如果自己的祝福很可能被淹没于消息海,那么难得的主动就会失去意义。
不想再做无用功,于是秋吟果断舍弃关键的时间点,早一步道喜;想要尽可能将对话延长,于是她刻意提起话题,并附图为证。
爱情已然令人目眩神迷,偏偏暗恋还是一条狭窄的单行道,悬于陡峭的山崖之上,每一步都要让人走得费尽心机。
【Qr.:写的不赖。】
【Qr.:不过,今晚还是好好放松一下吧?】
融融暖意汇聚于心间,秋吟飞快地打字:【在大家都快快乐乐,吵吵闹闹的时候,我反而只想一个人安静地待着,闲不下来,是不是很诡异?[笑哭][笑哭]】
这条消息一发出,屏幕上方的23:59立马跳到0:00,秋吟于是又追加一句:【现在是真正的新年快乐啦!】
她看着聊天框上方显示的“对方正在输入……”,心忽然之间成为了矛盾的寄主。
因为是左衾迩,所以她耐心无限,不论时间长短。
因为是左衾迩,所以她焦急不已,想把时间拨转。
【Qr.:不会,我也这样。】
【Qr.:那也再次祝你新年快乐。】
回了一个表情包,秋吟没有继续发消息。
点到为止就好。
贪得无厌的后果往往是适得其反。
指尖上滑,秋吟将这段对话截屏,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心满意足后才切到聊天软件,点开左荥芷的头像,简洁又利落地打下两个字。
至于其余人的群发祝福,明天再看也不迟,反正——
她的回答永远都是“同乐”,千篇一律。
helicoptermother→直升机式母亲
直升机式家长:指如直升机般持续盘旋在子女周围、过度干预其成长的家长群体。——摘自网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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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铁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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