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居地的天十分湛蓝，却始终不比盲原的天空清澈。
日光透过飘窗在地上爬行着，从一端爬到一端，又从一端爬回一端，往复上十几次，一个月便过去了。
在短暂的三天休整后，白末便开始前往训练室，同苏行芝一起训练起来，加上额外修读的理论课程，这一个月过得十分忙碌。
她奔波在训练室与理论课教室中，像一条不停地游来游去的沉默的鱼。
只是这条鱼的周围，常常徘徊着另一条鱼。
因了这份陪伴，把落寞的味道冲淡许多。
……
每个训练室内，都规整摆放着数十个靶台，供训练者日常训练使用。
作为前期最重要的练习工具，靶台集攻击、防御为一体，对训练者的要求并不低，无论是体力还是技巧。因此成为了明塔最主流的训练工具。
三十七层训练室内。
立于靶台中央的少女一身洁白，如墨的头发高高扎起。她有一双十分幽深的眼眸，和瘦弱的外表相比，这双眼眸显得尤为独特——
似乎对看到的一切都漠然无比，偏又充斥着属于兽类的警觉。
风声呼啸，少女手腕一转，指间的指环在瞬间变幻为一把小巧的匕首，将一只直扑而来的圆靶斩为两截。
靶上共分九环，命中不同的区域会有不同的评分，白末手起刀落，目光快速寻找着，她的目标——只有靶心。
一分钟计时结束，白末气喘吁吁地站在重靶之间，匕首渐渐隐去。
“七十二个。”苏形芝惊喜地报数，“七十个正中靶心，有一个在九环内，还有一个在八环。这个成绩很理想。”
白末擦拭去脸上的汗水，她摇头，“还是不够。”
相比其他人的成绩，她的命中量太低了，只是堪堪达到及格线的水准。
“但是命中率极高。”苏形芝认真地说，她毫不怀疑，“这才是短短一个月的成果……白末，我相信这次明之试炼后，你一定能排上明月榜！”
明塔内有着战力排行榜，每半年更新一次，上面都是明之试炼里名列前茅的选手与小队。
他们的名字被悬在半空，像是一座座山峰，总有人跃跃欲试，想要尝试攀越。
这并不只是出于好斗。
白末拿起水，大口喝起来。
这里遵从着优胜劣汰的准则，一旦跻身明月榜，就意味着明塔的绝大部分最优质的资源将为你奉上。
反之，如果成绩平平，那就只能依靠普通的训练来度日。
虽然一般的训练也能增强战斗技巧和能力，在面对魇时也有一定获胜的几率，但是没有人想要把自己的生命堵在这【一定的几率】上。
白末站在靶台之外，看着手持长鞭的苏形芝一个左闪躲，漂亮地躲避开直冲她而去的圆靶，苍劲有力的长鞭一挥，便卷断了另一个袭来的攻击靶。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游刃有余，能看出训练者在面对靶台时技巧十分娴熟。
她目不转睛，仔细记下苏形芝的动作。
明之试炼的报名就在下周，正式开赛则是在六月份。虽然还有差不多五个月的时间，但作为初入明塔的新人，这一个月以来，她几乎抽出了所有时间用来训练。
她接受训练的时间过短，最快的进步方法就是模范别人，幸好有苏形芝这个“样板”。
虽然在最开始的三天过后，苏形芝便不再是她的引导者，但作为同伴，苏形芝依然尽心尽力地帮助着她。
只是另外两个人……
巴须推说要忙管理部的工作，只是偶尔同她们一起特训。另一个就不用说了，除去用餐厅外不悦的碰面，她们再没有见到安鸷一次。
苏形芝似乎早就料到会是这种局面，并没有什么反应，但在经过一些小队行动的人时，明显会黯然上几秒。
……
“命中一百二十三个。”白末念出苏行芝的成绩，“正中靶心九十五个，九环十二个，八环十一个，两个七环，三个六环。”
“比昨天多了六个。”苏形芝算了算，“但是命中率要比昨天低。”
她摇头，“灵活和准度真是太难兼顾了。”
训练用的圆靶分为攻击靶与闪避靶。
白末是准度极高，却不够灵活，应对闪避靶还好，遇到攻击靶，很多次都是堪堪才能躲过去。她自己则是灵活度高，准度欠佳。
苏形芝捏着手里的长鞭：对比白末用的匕首，她的攻击范围要更大一点，但也更不好控制。
毕竟没有完美的武器，只有最适合的武器。
两人训练完后，照旧朝着用餐厅走去。
……
虽然是用餐时间，用餐厅里只稀稀落落坐着几个人。
她们分别拿了托盘，开始挑取自己的食物。
经过一个月的适应，白末对第三十五层的用餐厅多了许多了解——
比如说，长长的展台大致可以被分为六个区域，肉食多集中在一区与三区，而糕点与饮品基本只会摆在六区。
如果用餐厅推出了什么新品，则往往会摆放在最引人注目的四区，以吸引人来品尝。
展台上摆满了各种美食，琅琊满目。她熟门熟路走向肉食区，正要从装鸡腿的盘子里拿起一只，一只长枪的尖头猛地出现在手边！
白末一怔。
展台后的人明显也注意到了她，但起势太快，错愕的一瞬间，长枪已近在咫尺！
“快让开！”
电光火石之间，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手腕朝后一旋，以一种怪异而扭曲的姿态躲避开长枪的枪头——
紧接着碎裂声在空气里炸开！如同子弹穿破口腔叩击脑骨。缓慢而沉闷的噪音中，飞溅的汁液同碎裂的瓷片浮在空中，又凝固在地上。
越过散落的托盘碎片，她对上一双错愕的眼神。
白末眨眨眼。
……
“你没事吧？”一个穿着白色围裙的男生站在展台后，慌慌张张地问道。
白末摇摇头，正要说没事，抬眼看到男孩微微晃动的长枪上正挂着她刚刚要夹走的鸡腿，不由一愣，“你这是？”
“这！”男孩一下子窘红了脸，极不自在地想要把长枪收起来，又由于有鸡腿的缘故，他又试图把一人高的长枪藏起来，最后意识到这是徒劳，才有气无力地开口：
“啊。我，我有点饿了，又懒得绕出去。就想着……就想着……”
——就想着直接从那头叉一个过去。
他不好意思地止住话头，“还好你避得快。我饿昏头了，都没看见你。真是被吓了一大跳。”
在附和他的话一般，一滴晶莹剔透的鸡油自顶部缓缓滴落，在地上落下微小的污痕。
污痕里倒映出少女瘦削的脸庞。
白末愣了愣，“你是在后厨帮工吗？”
“是是的。”男孩不自在地揪着头发，“我是后厨料理区的帮工，才来了半个月，还好你没受伤，不然不知道那老东西要怎么惩罚……”
话还没说完，后厨方位猛地传来一道摔门声。
“兔崽子，人呢！又偷懒去了！看我今天宰不宰了你，快给我出来！”
隔着展台上的玻璃隔板，他猛地像受惊的猫一样弹跳起来，一番晃动，鸡腿竟被甩了出去。
男孩几乎是立刻掉转指尖，对准掉落的方向，在鸡腿马上要跌进装满滚烫汤汁的托盘里的霎那，枪头精准地刺进软骨的缝隙里。
他小心地把鸡腿叉起，惊魂未定地呼出一口气，自言自语道：
“差点，差点。我好不容易钓到的鸡腿啊。”
白末又是一愣：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男孩在面对食物时反应更灵敏……！
后厨的叫喊声越来越急促。
男孩朝白末摆摆手，“啊呀，实在抱歉！我这边还有事，得去忙了，等下次遇见了一定好好和你道歉！”
跑了两步，他又尴尴尬尬地转过头来：“那个……今天的事你能别和别人说吗？要是哈西那老东西知道我闯这样的祸，我肯定就完了。”
见白末点头，男孩松了一口气，朝她努嘴，“谢了！”
白末盯着他的背影——哪怕肢体在大幅度的摆动着，那只别在长枪上的鸡腿，也丝毫没有要滑落的迹象。
……
虽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但用餐厅里并没有多少人有关注到。
白末端着餐盘坐下的时候，苏形芝已经开动了。
“久等了。”白末歉意地说，“我……今天想换换口味，就多看了看。”
苏形芝朝她的餐盘里看去，了然道，“难怪，你之前都会拿只鸡腿的。”
两人低头用起餐来，白末吞咽着，脑海里却始终是那只挥舞着的长枪。
虽然那人冒冒失失的，但他最后那“一挑”的动作却令白末印象深刻。
作为一人高的武器，长枪在那人的手里居然能变得如此灵活。
她觉得自己隐约触到了理论课老师口中所说的“器随身动，器随心行，人器方能合一”的意思。
见苏形芝吃得差不多了，白末终于开口问道，“在后厨帮工，要用器吗？”
“后厨？”
有点诧异于她会问出这个问题，苏形芝说道，“是的，切割、烹饪，这些日常工作都是增加器熟练度的很好的方式……怎么会突然问到这个？”
“我在想，”白末对苏形芝说出自己的想法，“我要不要也去做些日常工作？也许会对提高灵活性有帮助。”
苏行芝停顿了一下，表情有些犹豫，但很快就调整过来。
“当然可以。”她点头，“我先前就在姬婆婆那儿打杂过一段时间，虽然说训练是进步最快的方法，不过有时候做做杂活也挺有意思的。”
“你要是想的话，下午我们就去各个打杂点逛逛，看看哪里最合适。”
“这样不会占用你的训练时间吗？”
白末总觉得苏行芝在她身上付出了许多心力。
从一开始，苏行芝作为她的引导者，尽心尽力地帮助她熟悉明塔；再到后面，苏行芝更是在训练中充当起她的教练角色，两人常常在日常的规定训练后进行额外加练。
可以说，她能进步飞速，苏行芝占了大半的功劳。
不仅如此，由于二人的住所相邻着，苏行芝还常常会把一些收来的、自己觉得有趣的小玩意分给白末。现在白末的飘窗前就摆放着一只长耳朵的粉红兔子玩偶——
那是苏行芝昨天淘来的“可可爱爱小玩意儿”。一共两只，大一点的苏行芝自己留着，小兔子则送给了白末。
她那些脱口而出想拒绝的话，总是被苏行芝灵动着望向她的眼睛打断。
有时候，白末会恍然觉得苏行芝像是一位温柔的姐姐。
就像此刻，面前的苏行芝对着她报之一笑，“怎么会？正好我的圆币要用光了。喏，圆币真不经花……我也得去看看打杂的事。”
……
这里是明塔最大的告示栏，上面张贴着许多新新旧旧的纸张。大致可以分为三个区——交易区，招聘区和寻物区。
当站在招聘栏前的巴须正在心里计算哪份工作性价比最高时，两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余光里。
他眼球一动，认出那是苏行芝与白末后，缩了缩脖子，下意识地就想躲开。
只是还没来得及行动，就被苏行芝先一步喊住。
“巴须！好巧，你也在。”
巴须讪讪地笑笑，“啊，是啊。你们也来看，告示吗？”
“是呢。我和白末想看看有哪里还在招人。”苏行芝注意到巴须手里的本子，“咦，你不是已经有管理部的工作了吗，怎么还来看这些？”
“也就是，随便看看。”
“好吧。”苏行芝没有追问下去，话头一转，“正好你在这里，有什么性价比比较高的工作推荐吗？你总在打杂，肯定比我们了解多。”
“我也还，没太看。你们没有看到，合适的吗？”
苏行芝皱起脸，“是啊，下午去了好几个打杂点，要么是要求太高，要么就是做的太琐碎。”
像清洁服务这些，虽然报酬高，但是重复而繁杂，对使用器完全没有帮助。
要么就是要求太高了，报酬上却扣扣嗖嗖的，加上白末没有太多经验，一时也上不了手。
巴须正想让她们再多努力挑挑的时候，苏行芝已经凑到他前面，笑盈盈地用手指他的本子。
“我好像看到你上面记了东西。是什么打杂信息吗？”
……
告示栏上的信息有上百条，一条一条看过去是有些费时间，但巴须的本子上就要简明扼要的多。
只有寥寥十条信息，上面简单地写着要求，工时与报酬。
“这个比较好。”苏行芝指着其中一条，“后厨打杂，一天可以拿到二十个圆币，不会占用训练时间，但是休憩日也要去。”
“不过现在后厨打杂的报酬都这么高了吗，我记得我之前一天才给三个圆币。”
巴须开口解释：“这个，比较特殊，要帮工的师傅，很严苛，学徒换得太勤，才给，这么高的报酬。”
苏行芝念道，“招工人：鸣在仁，要求吃苦耐劳、踏实肯干……这个要求看着也不高。而且在食材处理区，主管食材分割，和白末的器也匹配得上。”
她看向白末，“就在第三十五层，距离也合适，要不去看看？”
白末犹豫了一下，指指巴须，“但……你想要这份打杂吗？”
毕竟是从巴须本子上看来的信息，想来巴须也比较中意这份打杂。
巴须没有想到白末会问他，他赶忙摆手，“没事的，没事的。我记下那个，是因为，薪酬确实多……不过我也有，管理部的打杂要做，时间上冲突了。你去试试，也许，也许，会很合适。”
“那谢谢你提供的信息，帮了我们不少忙。如果后面你有需要的话，也尽管找我们。”白末朝他露出一个微笑。
苏行芝刚要把本子合上，无意间瞟到记在纸张下方的小字，脸色微变，仔仔细细地又看了几遍，连白末喊她都没有听到。
她加大手上的力度，被攥着的纸张微微发皱。
巴须疑惑地看了她一眼，表情突然慌张起来。他伸手想把本子拿回来，却被苏行芝避开了。
“巴须，你和我说管理部的工作很繁忙，会占用你许多训练的时间。”苏行芝轻声说，“我总是担心你不训练以后要怎么面对魇，甚至逼自己努力训练，想努力变强，这样以后出任务的话可以保护你……但你没和我说，原来你还有这么多空闲时间。”
越过苏行芝遮挡的手指，白末隐约看到那是巴须的自制打杂时间表，与密麻麻的上午所截然不同的是空空荡荡的下午。
巴须脸上顿时飘上一层绯红，像被烧红的锅炉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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