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明塔。某住所。
昏黑的房间里,一个人影蜷缩在床上,浑身因疼痛战栗着,他用力探出身子,用苍白修长的指尖勾到床头的罐子。几乎是混乱地拧开盖子,把黑色的液体灌入口中。
夜色浓稠,人影顿时泄了力。黑色的头发遮掩住他的神情,他晃了晃快要见底的罐子,再度蜷缩起来。
……
自上次从巴须那儿拿到了很合适的打杂信息后,白末便正式成为了后厨帮工的一员,虽然做的都是些脏活累活,但这份帮工每天只占用她两三个小时,并不会影响到训练时间。她也切切实实地感觉到在日复一日的打杂劳作中,自己的体力在变得越来越好。
酬劳也很丰厚,总的来说,是一份不错的工作。
白末码好最后一筐土豆,今日的打杂马上就要告一段落,就听到门那边传来轻微的敲击声,她侧头一看,是巴须。
“找到了吗?”她问。
巴须摇摇头。
距离明之试炼报名结束还有一天。但怎么都看不到安鸷的身影。
要在今天结束前拿着四个人的器到附器台那里,才能完成试炼的报名。
“你知道他平时会去哪里吗?”白末记得唯一一次和安鸷碰面是在用餐厅外,三个人中,她与安鸷的接触最少,对安鸷平日的习惯一点都不清楚。
“他平时就,摸不清行踪。现在除了幻室,别的可能的,地方都找过了。”巴须说,“但我和苏行芝还不能进入幻室,也不能肯定他是不是在里面。”
白末把最后的垃圾打结后,摘下手套。
幻室是面向已经可以参加对魇的猎杀活动的训练者所开放的特殊训练场所。与正常的生物不同,魇的力量与记忆会存在于其身体的每个部位,通过处理从魇身上剥离下来的部分肢体,可以构建出这只魇生前的幻影,将其封印在某间房间中,供训练者日常训练。
这样的房间,就被称为幻室。
她知道安鸷虽然和她们同龄,但由于天资出众,早在一年前就获得了外出猎杀魇的资格,只是后面他情况不佳,不得不待在明塔静养。
白末搜寻着自己的记忆,“幻室房间虽然多,但只有一个入口,我们先去那里看看。”
他们循着楼梯往上走去,二人经过三十七层的理论课教室时,本该空无一人的房间里面突然爆发出一声嘶吼。
虽然刻意压低了声音,但这声音一下就拉住了白末的脚步。
她自幼听力就十分好使,哪怕不用抬头往教室里看,也能立马分辨出这是安鸷的声音!
“等等。”她忙止住巴须,“安鸷在这。”
巴须步伐一顿,错愕地朝理论课教室里看去——
隔着朦朦胧胧的竖状玻璃,隐约能看到两道修长的身影,左边人的身量要更高一些,镜片表面反射着锐利的白光,正居高临下地看着另一个人。
“……我们也很痛心,但你是唯一活下来的人,总要继续活下去,逃避不是办法。”
“我不是为这个找你来的。”她对面的人影恶狠狠地扭过头去,“告诉我他们在哪里!”
“他们已经死了。”安洁冷静地说,“是被魇杀害的。”
“不,我有亲眼看到,绝对不是。”
“你受惊过度,出现了幻觉。”安洁朝他投去怜悯的目光,“我以为一年时间能让你恢复过来……你是一个好苗子。”
她对面的人影没再作声,场面顿时僵下来。
“关于你的事,会有解决方法的。”安洁继续说,“没有别的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两人的对话虽然不太连贯,但白末能隐约感觉到他们的话里包含着大量的信息,只是当下还不是思考这些话的好时机。
见安洁朝门的方向走来,白末和巴须忙矮下身子,避开凸起的玻璃窗,准备装作若无其事地离开。
只是刚迈开脚,身后就传来苏行芝的喊声:
“白末!你们在这里!”
白末转身,刚好看到小跑着过来的苏行芝,跟刚走出门口的安洁直直撞上。
镜片滑过一道白光,高大的女人稍一调整,稳住身体,她托住苏行芝,朝白末的方向看来。
“啊,管理者大人!我不是故意冲撞您的。”一看到是管理者大人,苏行芝慌忙站好。
“没事。”安洁抹平衣袖上的褶皱,收回视线,“走路要小心一点。”
叮嘱完,她就朝着升降器的方向走去。
“怎么会撞到管理者大人身上!”等确认安洁听不到她的声音后,苏行芝苦着脸,“虽然说管理者很有气质,但还是好丢脸啊……”
她小步挪过来,“白末,刚刚喊你们你们怎么不答应?你们找到安鸷了吗?”
其实,白末心想,他们不仅找到了,偷听还被抓包了。
越过苏行芝,他们在找的那个人,此刻就站在那里,浑身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由于缺乏打理的缘故,少年前额的碎发遮住了大部分的眉眼,他双手叉在训练服的口袋里,薄唇抿成了一条线。
“你们找我?”
……
“凭什么?”听到三人的来意后,他反问道。
“我凭什么要和你们一起参加试炼?”
“不是说了……是为了巴须的器……”苏行芝有些不解。
“哦,巴须~”安鸷扫向他,“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们是一个小队,”苏行芝说,“你不在,我们连参赛资格都拿不到。这次参加不了,就只有一次机会了。离外出接任务越近,巴须就越危险……”
“等等。我记得他早就不训练了吧,参加又怎么样?”安鸷冷哼一声,“浪费我的时间。”
“……安鸷,我知道你每年都会参加个人赛,你在个人赛里的成绩也很好……我们肯定不会给你拖后腿的!这阵子我们都在努力训练。”
苏行芝说,“你不知道,虽然巴须的器没有攻击力了,现在却很适合防守,你和我们一起参加,我们肯定不会比其他队伍差!”
“哦?是吗?”
安鸷走进理论课教室,从武器陈列处拿起一把日常教学用的长剑,示意巴须,“用你的器。能抗下我的一次攻击,我就和你们参加试炼。”
“不能的话,再也别烦我。”
一直躲在苏行芝身后的巴须怯怯地走出来,细长的脖颈紧张地绷着,变出双锤。
“真够稀奇古怪的。”安鸷挥剑冲去,“不过可别小看我,哪怕是普通的长剑,我也能——”
嗡————
剑锤交接的瞬间,火星迸溅而出,“扁化”后的大锤受击面极广,巴须攥紧锤柄,全力抵抗着。
分秒之间,已有胜负。一道道裂隙爬上剑身,在巨大的冲击力下,长剑竟是裂成了碎片!
安鸷站定,蛇一样狭长的眼瞳望过去。
“没想到你还有一些本事,还以为你自暴自弃得已经要完蛋了。”
“不过这还只是普通的长剑。你的器只能防守,以你现在的力量远远不够资格参赛。”
“我,我会,会努力,练习。”巴须结结巴巴地说。
……
距离报名结束还有半个小时,附器台上,四枚指环缓缓上浮,最终闪过一道绿光,三人舒出一口气:终于完成了试炼的报名。
回去的路上,白末把今天在理论课教室外听到的事情告诉了苏行芝。
“应该说的是安鸷先前的同伴。”苏行芝推测,“他能外出训练后就进了新的小队,不过……”
她顿了顿。
“不过后来除了他,其他的人都死了。”
“什么?”白末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
“据说是猎杀魇的时候被魇反杀,活着回来的只有他一个。”
苏行芝的语气里不乏遗憾,“当时这件事在明塔闹得很厉害,他们当时是明月榜榜首的小队,大家都不敢相信,那么强大的四个人差点团灭在魇手里。”
“不过也可能和器的二次幻化有关,”她说,“当时他们都完成了器的二次幻化。可能也有这件事的缘故吧,明塔后面严厉禁止自行幻化器。”
“但是幻化这种事,也不是说阻止就能阻止的。你说,我们谁能知道下次睁眼醒来会发生什么?”
虽然用的是问句,但苏行芝明显没想得到什么答案,她低着头,耳侧垂落的发丝遮掩住神情。
白末听着,一言不发。
临到二人住所,苏行芝站定,刻意故作轻松地朝她摆摆手,“好啦,时候也不早了,明天还要继续训练,好好休息!”
白末同她告别后,习惯性地将器扣到把手的凹槽里,但奇怪的是,感应声并没有响起。
她试着推门,门竟然是虚掩的,轻轻一碰就开了。
走到里侧房间门口时,她若有所感地停住脚步——
里面,有一道人影。
“你听到了多少?”
安鸷站在荧灯照不到的阴影里,单脚搭着矮小的木椅,整个人松散地靠在墙壁上。
“这是我的住所。”
白末冷着脸,“你走错了。”
“我知道,”安鸷扯了扯嘴角,“你们听到了我和安洁的谈话,我问你,你听到了多少?”
“我们只是路过,并不关心你们聊了什么。”
安鸷奇怪地扫她一眼,“路过?真奇怪,我可没看到什么‘路过的人’,就看到两只缩着听墙角的老鼠。”
“算了。”他把腿放下来,直了直身子,“记住,不管你们听到了什么,别和任何人说起。出了什么事,别怪我没提醒。”
他不特意强调还好,原本已经接受了苏行芝解释的白末,顿时觉得不对。
如果是苏行芝所说的,安鸷同管理者讨论的事和安鸷先前同伴的死有关,这种在明塔已经众所周知的事,他为什么还要来“特意”提醒她?还用这种近乎威胁的语气?
完全没有这个必要!
“我以为重要的事情应该在管理室讲,而不是在普普通通的一间教室。”白末冷静地开口,“怎么,你的器也出了什么问题?”
“这和你有关系吗?”
白末并不打算放过他,“那换一个问题:你没我的器,是怎么进入我住所的?”她散发出强烈的攻击性,“如果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我会立刻去向管理者报告这件事。”
安鸷停下脚步。
“这确实和我没关系,要怪也怪不到我头上。”他轻笑两声,“你自己没关好门……你门口摆的那几筐东西,要不是我经过这儿的时候注意到,说不准有谁要被绊上一跤。我只是来‘好心地’提醒一句。”
门口?几筐东西?
白末刚要反驳,突然一愣,想到了她中午时拜托巴须的事——
她在后厨打杂这些天做的都是些杂活,完全没有要用到器的地方。但经过几天的观察,她发现分解区每天都会有很多因为不够新鲜,要被扔掉的食材。
虽然还做不了师傅的活,但耳濡目染,私下里总可以拿这些食材练上一练。
中午的时候,白末挑出几筐食材,拜托巴须帮她搬回来,后面急匆匆赶去参加下午的理论课课程,也没有回来看一眼。
虽然对安鸷的话半信半疑,但这个理由确实堵住了她。
“……我不欢迎外人。”她指指墙上悬挂的摆针,“你既然知道我的住所编号,下次还有什么事,直接用‘传音’告诉我。”
安鸷嗤笑:“那个东西?方便是方便,不过……”他嫌恶地掸掸手,“我可不会用,说不准里面都是些死虫子。没别的事了吧?”
白末皱眉,越发觉得这个家伙精神确实不太正常。
传音作为祈居地特有的交流装置,外形酷似摆钟,差别就在于传音的摆针上多了一处凹槽,把器放在上面,就能和其他住所里的训练者进行交流。
据说在无数年以前,原始的人类只会使用纸笔来进行交流,直到神行使带领子民们创建了音地,用神力打造了“传音”后,人类才得以进行远距离的通讯。有不少神行使的拥护者甚至把传音的出现尊为十大“神迹”之一。
现在,面前这人竟然说传音里都是死掉的虫子尸体?
……
安鸷的出现确实令人意外,但左右也从他口里套不出什么话来。
待他离开后,白末站在门前,余光扫到门边杂乱堆叠的几筐食材——经历了这一出突然的造访,她暂时是没有心情练习了。
不少食材已经有了**的迹象,如果不尽快使用的话,就只能处理掉了。
她确认自己关好门后,转身走向里侧房间,把器扣在传音上。
毫无感情的女声响起:“呼出编号3722……嘀——嘀——已接通。”
“白,白末?怎么了?”巴须的声音传来,“啊……食材?我是放在,你的住所……什么?门?我有点,记不清。应该有关好……我当时着急,找安鸷。怎怎么了?”
“没什么事。刚刚觉得少了一筐,我又看了一眼,是我数错了。”
“哦,哦。”
白末挂断传音。
夜在大地上徐徐展开,将一切都揽入怀中。
她躺在床上,总觉得心头打了个结。
……
月光如水。
另一个住所内。
安鸷坐在飘窗前,浑身沐浴着惨淡的月光。他单手撑头,看不清脸上的神情。不远处,一只黑罐死气沉沉地横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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