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荒!”
钟无愠声音嘶哑,几乎被烈焰吞噬的爆裂声碾碎
“你我手足情深,同沐师恩……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回应他的,是朱漆大门在烈焰中发出的最后一声哀鸣,轰然倒塌,溅起漫天火星,映亮了门后地狱般的景象——昔日熟悉的身影横七竖八,尽数倒在血泊之中,了无生机
离荒就站在那片尸山血海之上,手中那柄淬着幽蓝寒芒的弯刀“蛇信”,正贪婪地滴落着同门的鲜血。
火光在他扭曲的脸上跳跃,那双曾清澈如泉的眼眸、此刻燃烧着一种近乎毁灭的、非人的疯狂
“手足?师恩?”
离荒发出一串尖锐得令人牙酸的狂笑,笑声在火场中回荡,如同夜枭啼哭
“好一个冠冕堂皇的‘正道’!不过是一群伪君子!你们只会用‘大义’之名掩盖私欲,用‘规矩’二字碾碎人命!今日,我便要这虚伪的江湖血债血偿!”
说着,挥刀向钟无愠砍去
离荒攻势狠厉,弯刀如毒蛇吐舌,招招直取要害。钟无愠身上的伤口不断增加,鲜血浸透了青灰色的长衫,又滴滴答答染红了脚下的石阶,他身形踉跄,手中那柄名震江湖的“无尘”长剑却始终低垂,剑尖点地,未曾抬起半分
钟无愠凭借着近乎本能的步法闪避格挡,每一次移动都在石阶上留下一个触目惊心的血脚印。新的伤口不断绽开,旧伤在剧痛中咆哮,他像一尊即将碎裂的血色琉璃,却固执地不肯出鞘反击那曾经的师弟
“为何不拔剑!钟无愠!拔剑啊!”
离荒的嘶吼里带着被彻底无视的狂怒,刀势愈发暴虐
“你这‘正道楷模’的剑是生锈了,还是和你的人一样,早就烂透了?!”
就在离荒被狂怒完全吞噬,全力劈出那记足以开山裂石的一刀,身形因发力而出现一丝不可避免的凝滞的瞬间——
“轰隆隆隆——”
一声仿佛天穹碎裂的巨响,压倒了火场的所有喧嚣
数丈长的沉重横梁,裹挟着熊熊燃烧的巨木、滚烫的灰烬和足以灼伤肺腑的热浪,如同天神掷下的灭世之矛,带着无匹的威势和死亡的尖啸,朝着离荒的头顶,轰然砸落!死亡的阴影瞬间将他完全吞噬
钟无愠瞳孔骤然缩,身体比意念更快
他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将离荒狠狠撞开,用自己的脊背和早已千疮百孔的身躯,死死地、毫无保留地护住了
“呃啊——!”
离荒被撞得一个趔趄,狼狈地滚倒在地。他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钟无愠在血污与灰烬中迅速失去血色的脸,是那条在横梁下扭曲成诡异角度的腿,还有那双即便在足以令人昏厥的剧痛中,也依然望着他、没有丝毫怨恨、只有无尽悲悯和痛楚的眼睛
时间仿佛凝固了
离荒眼中的疯狂火焰剧烈地摇曳,闪烁,如同风中残烛。一丝深切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剧痛和茫然,撕裂了他脸上仇恨的面具。那柄沾满同门和师兄鲜血的长刀,第一次从他颤抖的手中微微垂落。他看看血泊中气息奄奄的师兄,又看看自己染血的双手,再看看这片由他亲手点燃、吞噬一切的地狱……
最终,那丝挣扎的火苗被更深的黑暗吞没
“真是蠢不可及。”
离荒啐了一口血沫,看着钟无愠扭曲变形的腿和满是血污的脸,眼中疯狂的火焰烧得更旺
“想用你的命…换我回头?钟无愠……你做梦!”
他猛地别开脸,不再看钟无愠一眼,决绝地转身,身影瞬间被翻腾的火舌与滚滚浓烟吞没,消失无踪,只留下那柄弯刀“蛇信”,孤零零地插在焦土之上,幽蓝的刃光映着跳跃的火焰……
“咚”!盛川把《江湖秘闻录》重重拍在石桌上,震得茶碗里的桂花蜜晃出涟漪。最新翻开的那一页,正是“血焰焚心,离荒叛门”的惨烈篇章
他抓起桌上的玉柄团扇当折扇,摇头晃脑
“待我闯江湖,定要做那惩恶扬善的大侠!将离荒那恶徒绳之以法!”
一旁正在修剪盆景的秋菊“咔嚓”剪断枝丫
“少爷,您上次‘惩恶’,把沈先生当采花贼,拿弹弓打坏人家三顶乌纱帽。”
“那是误会!”
盛川跳起来,腰间的香囊甩得叮当响
“真正的江湖好汉都有奇遇……”
“不好啦!”
话音未落,冬梅举着鸡毛掸子冲过回廊
“少爷用老爷收藏的百年老参,给话本里的侠客‘做法事’!”
院子里的金鱼吓得扑腾乱跳,盛川的团扇“啪”地掉在地上
“没有!你别胡说!”
“少爷,要不您先把话本里的‘江湖’闯完?”
秋菊捡起话本塞进他怀里
“膳房新做的桂花糕,正缺个试毒的大侠。”
“桂花糕?”
盛川一听有桂花糕,眼睛都亮了
冬梅举着鸡毛掸子的手还悬在半空,盛川已经风风火火冲进膳房
蒸腾的热气裹着桂花甜香扑面而来,案板上整整齐齐码着十二块晶莹剔透的桂花糕,玉色瓷盘边缘还点缀着新鲜的金桂花瓣
“这成色,可比话本里写的'芙蓉糕'还精致!”
盛川搓着手,也顾不得拿碟子,抓起一块就往嘴里塞软糯的米糕入口即化,桂花蜜的清甜在舌尖炸开
“不愧是沈厨娘的手艺……”
他吃得腮帮子鼓鼓,含糊不清地嘟囔
正当第三块糕点即将下肚时,膳房门"吱呀"被推开。秋菊端着新摘的桂花愣住了,冬梅举着掸子的手僵在原地——原本十二块的桂花糕,此刻只剩零星碎屑,案板上还沾着盛川的口水印
“少…少爷!这是给王大人准备的!”
冬梅尖着嗓子喊道
盛川鼓着腮帮子强装镇定,抓起团扇摇晃
“莫慌莫慌,我们江湖儿女不拘小节……”
“王大人到!”
话没说完,窗外突然传来马蹄声,紧接着管家的声音穿透回廊,仿佛是一道晴天霹雳
秋菊抄起围裙擦手
“快!用新米重做!”
三人瞬间乱作一团,围到巨大的灶台前
盛川自告奋勇揉面团
他挽起锦袍袖口,露出结实的小臂,抄起案板上的面粉袋,哗啦全倒进陶盆里,又随手从水缸里舀了一大瓢冰凉的井水倒进去。秋菊刚想惊呼“水多了”,就见盛川眼神一凝,学着话本里侠客运功的架势,双掌往面里一插,大喝一声
“看我‘降龙十八掌’”
“噗——”
内力激荡之下,面团没和成,水和面粉溅了他一脸白。他抹了把脸,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却见秋菊冬梅死死咬着嘴唇,憋笑憋得肩膀直抖,更觉失了大侠风范,眼珠一转,瞥见墙角放着的一罐蜂蜜——那是他上次“做法事”剩下的百年枣花蜜。
“对了!加点蜜更香甜!定能让王大人赞不绝口!”他抱起蜜罐就往面里倒,琥珀色的蜂蜜汩汩流出,很快把面团泡成了糊糊。
冬梅急得直跺脚
“少爷!这是要做糕点,不是和泥巴!太稀了!”
冬梅手忙脚乱地去生小灶,慌乱中错将旁边一罐桐油当成了香油倒进灶眼,火苗“轰”地一声窜起三尺高,险些燎着了房梁上挂着的腊肉!
“冬梅!你的眼睛是不是让桂花蜜糊住了?!” 秋菊尖叫着跳开,裙摆还是被燎焦了一小块,发梢都卷了起来。
“我……我也是急昏了头……”
冬梅为此感到十分抱歉,满脸黑灰,欲哭无泪
秋菊心慌意乱去拿蒸笼布,胳膊肘却不小心撞翻了盐罐,雪白细密的细盐“哗啦啦”撒进了旁边刚筛好的糯米粉里
“完了……”
“莫慌!山人自有妙计!”
盛川破罐破摔的气质此刻发挥到了极致
他照着话本里大侠炼丹的桥段,抄起墙角的炼丹炉似的砂锅,把桂花、蜂蜜、碎米一股脑倒进去
“快!加水!大火!”
盛川俨然一副主持丹炉的大师风范
冬梅被他的“气势”所慑,下意识往炉底塞了一大把干透的松木柴。秋菊刚拿起一根长柄木勺准备搅拌,“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猛然炸开!无数锋利的瓷片混合着焦黑滚烫、散发着诡异甜咸气味的糊状物,如同天女散花般向四面八方激射
“啊!”
秋菊惊叫一声,一片瓷片擦着她的脸颊飞过,带出一道血痕,吓得她手中的木勺“当啷”一声掉进面粉堆里,溅起漫天白雾,三人顷刻间变成了“白头翁”
浓烟滚滚中,三人灰头土脸地咳嗽
盛川抹了把脸,却摸到一手黏糊糊的焦糊物
“不好啦!膳房……膳房炸炉啦!走水了?!”
门外传来管家惊慌的喊声。
膳房内木屑纷飞,半扇烧黑的窗棂“哐当”坠地
盛川顶着陶盆底,在呛人的烟尘里摸到冬梅的袖子
“快!快把本大侠的‘玄铁护腕’……不对,把那堆碎陶片藏起来!”
“藏哪儿啊!”
冬梅咳得满脸通红,书童服上沾着面粉,急得直跺脚
“老爷肯定正陪着往这边走呢!”
“盛二公子这是在演练新招式——炸炉碎玉手?好大的阵仗。”
沈怀思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
“师…师父…”
沈怀思,当朝大将军,手握重兵,威名赫赫。他并非寻常武夫,而是文武双全的“儒将”
盛府对外宣称,沈怀思是因赏识盛岳的天资,又感念盛老爷对朝廷的忠心,才破例屈尊入府,亲自教导盛川这位顽劣少爷。而沈怀思本人对此的解释则更为谦和:
“盛公子虽顽皮,但心性质朴,若能稍加引导,未必不能成器。况且盛老爷为国分忧,沈某略尽绵力,也是分内之事。”
而盛川做坏事被抓包,脸涨的通红,思考着如何给师父解释,腰间的香囊突然“叮铃”作响。他灵光一闪,扯下香囊往焦糊堆里一扔
“这是本大侠特制的'**散'!专门惩治恶…咳咳……”话没说完,自己先被浓烟呛得涕泪横流
盛川被拖到父亲跟前时,发髻歪斜,脸上还沾着焦黑的面团,活像只炸毛的黑猴
父亲盛老爷气得胡子直颤,抄起戒尺就往他屁股上招呼
“还想闯江湖?先把你这闯祸的本事收收!”
“爹!”盛川扭着屁股躲戒尺,腰间香囊甩得叮当作响
“离荒那恶贼还在逍遥法外,我不能坐视不理!您看话本里的大侠,哪个不是年少……”
“住口!”盛老爷戒尺“啪”地拍在檀木桌上,震得砚台里的墨汁都蹦了出来
“再提什么离荒,我就把你那些破话本全烧了!”
一旁的沈怀思摇着折扇轻笑
“盛兄,少年人的心气,总得让他自己撞撞南墙才肯收,不如——”
“断不可!”
盛父一甩广袖,带起的风掀动了案上的账册
“禁足三月,抄《论语》百遍!一个字也不许少!看你还敢不敢胡言乱语!”
月上中天时,盛川盯着院角那丛半枯的狗尾草,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子
那底下藏着他八岁时的“壮举”——为了出去玩,偷偷挖的狗洞,当年怕被父亲发现前,他急中生智用乱草盖了层伪装,竟真瞒过了所有人的眼
“今夜便从这密道突围!”
他收拾好行李后,摸出床头的银剪,拿着一根点燃的蜡烛用来照亮,蹲在墙角拨开半人高的狗尾草。洞口黑黢黢的,泛着陈年的泥土腥气。
正要爬时,眼角余光瞥见月亮门后闪过一抹孔雀蓝官袍。定睛一瞧,竟是王大人
这位素来讲究体面的朝廷命官,此刻正提着盏羊角灯笼,踮着脚往茅厕挪,腰间玉带松垮垮挂着,官袍下摆被夜风掀起一角,露出里面月白的中衣
盛川想不能让王大人发现自己逃跑的秘密,眼珠子一转,便把手里的蜡烛放在下巴上,舌头伸得老长,将声音拖得又长又颤
“还——我——命——来——”
王大人浑身一颤,他猛地把灯笼扔在地上,顾不上体面,连滚带爬的向后跑去 ,嘴里还含糊喊着
“救命啊!后院有不干净的东西!”
盛川看王大人跑了,得意的笑了笑,转身就往狗洞钻。刚把身子探进去,绸缎袍摆就被坚韧的草茎勾住,“刺啦”一声,后腰处裂开道寸许长的口子,夜风顺着破洞往里钻,激得他打了个寒颤
不过他也顾不上这些了,手脚并用爬起来,跌跌撞撞的向乐楼跑去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