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的晨光刚刺破云层，林砚秋已背着背包站在清虚观门口。贴身佩戴的护灵牌透着温润凉意，护魂符贴在衣襟内侧，与胸口《百鬼笈》的温热形成奇妙的平衡。她攥紧镇灵铃，按照玄机子的指引，绕开主路从城西小径往破庙走，露水打湿了裤脚，带着晨间特有的寒凉。
破庙越来越近，远远望去像一头匍匐在荒草中的巨兽。院墙早已坍塌大半，露出里面破败的殿宇，屋顶多处漏空，阳光透过窟窿洒下，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风卷着枯草碎屑从庙门灌入，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谁在低声啜泣。林砚秋放缓脚步，将护灵牌攥得更紧——灵视里已能感知到一股微弱却浑浊的怨气，像蒙尘的蛛网般笼罩着破庙。
她从后门潜入，脚下的碎石子发出“咯吱”的轻响，惊飞了檐下栖息的几只灰雀。殿内更是荒凉：正中央的神像早已坍塌，只剩下半截泥塑身躯，手臂断裂处露出里面的稻草，神像脸上的彩绘斑驳脱落，一只眼睛空洞地望着殿门，透着诡异的死寂。墙角长满了墨绿色的青苔，地面散落着破碎的瓦砾和腐烂的草席，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与淡淡的腥气。
“小石……我的小石……”一阵沙哑的呢喃声突然从神像后方传来，断断续续，像被风吹破的布条。林砚秋心头一紧，握紧镇灵铃，缓缓绕到神像后面——只见一个瘦小的身影蜷缩在墙角，正是柳氏的残魂。
她的模样比林砚秋想象的更凄惨：头发花白蓬乱，像一团打结的枯草，纠结着尘土和草屑，披散在肩头；身上裹着一件破烂不堪的棉衣，棉絮从破洞处露出来，发黑发硬，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脸上布满污垢和皱纹，只有一双眼睛还能动，却浑浊得像蒙着一层厚厚的雾，没有焦点。她怀里紧紧抱着一个褪色的蓝布包，双臂环得极紧，仿佛那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干枯的手指像老树枝般扭曲着。
林砚秋屏住呼吸，轻轻往前挪了两步。柳氏似乎察觉到动静，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她，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像被掐住脖子的老鸦：“你是谁？你要抢我的小石？”她将布包往怀里又塞了塞，身体往墙角缩得更紧，肩膀微微颤抖，像受惊的野兽。
“柳姨，我不是来抢东西的，我是来帮你的。”林砚秋放轻声音，尽量让语气显得温柔，可柳氏根本不听，只是反复呢喃：“别碰我的包……里面是小石的百家锁……他要戴的……等他回来……”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又低下头，用脸颊轻轻蹭着布包，像是在安抚怀里的孩子，动作温柔得与刚才的警惕截然不同。
林砚秋激活灵视，眼前的景象瞬间变得清晰而诡异——柳氏残魂周围笼罩着一层灰蒙蒙的迷障，像流动的雾气，将她与外界隔绝开来。迷障中不断闪现出破碎的画面：十年前的湖边，柳氏抱着布老虎疯跑，嘴里喊着“小石”；雨夜的破庙，她蜷缩在角落，用身体护住百家锁，嘴里哼着跑调的摇篮曲；石榴树下，她埋着陶罐，眼泪滴在泥土里，晕开一小片湿痕……这些画面不断重复，像一盘卡壳的磁带，每一次闪现都让迷障的颜色更深一分。
“月儿圆……桂花香……”柳氏突然哼起了歌，声音沙哑却带着一丝虚幻的温柔，“我家小石睡得香……”她一边哼，一边用枯瘦的手指轻轻拍打着布包，像是在哄睡怀里的孩子。可唱着唱着，眼泪突然从她浑浊的眼睛里滚落，顺着布满污垢的脸颊滑落，在下巴处汇成一滴，滴在布包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小石……娘对不起你……”她哽咽着，声音里充满了绝望，“娘不该让你一个人去湖边……娘不该……”她突然抓起布包往地上摔，可刚摔下去又立刻扑过去抱住，用袖子小心翼翼地擦拭上面的尘土，嘴里不停道歉：“对不起……娘不该摔你……你别生气……小石会回来的……”
林砚秋看着这一幕，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疼。迷障中的画面还在继续：柳氏跳湖的那一天，雨水打湿了她的蓝布衣裙，她一步步走进湖里，嘴里还在哼着摇篮曲，直到湖水没过头顶；湖底，她的魂魄与苏小石的怨气擦肩而过，却因为执念太深，没能认出那个浑身**的孩童身影，只是抱着半块百家锁，在湖底游荡，最后被怨气裹挟着回到破庙，日复一日地重复着找孩子的动作。
“桂花糕……小石爱吃桂花糕……”柳氏突然从怀里摸出一块黑乎乎的东西，凑到鼻尖闻了闻，脸上露出一丝虚幻的笑容，“小石乖……娘给你留的……甜着呢……”林砚秋定睛一看，那竟是一块早已发霉发黑的桂花糕，上面还沾着草屑，散发着刺鼻的霉味。可柳氏却像珍宝一样捧着，轻轻掰了一小块，递到嘴边，又像是想起什么，停住了动作，将桂花糕重新包好放回怀里，喃喃道：“等小石回来一起吃……要一起吃……”
迷障突然剧烈波动起来，周围的幻象变得扭曲而恐怖：柳氏抱着的布包突然渗出鲜血，滴落在地上，汇成一滩小小的血洼；破庙的屋顶开始往下掉瓦砾，像是要将她掩埋；空气中传来孩童的哭喊声，混杂着湖水的“哗啦啦”声，让人心烦意乱。柳氏捂住耳朵，蜷缩在地上，身体剧烈颤抖，嘴里尖叫着：“别吵！小石在睡觉！别吓着他！”
林砚秋连忙后退半步，灵视里的迷障颜色变得更加浑浊，隐隐透着一丝幽绿——那是拘灵教的怨气！她心头一警，转头望向破庙门口，只见门槛上不知何时落了几片黑色的羽毛，羽毛上缠着淡淡的黑气，显然是有人来过。难道拘灵教的人已经来过这里？还是说，他们一直在暗中监视？
她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柳氏。此刻柳氏已经平静下来，又恢复了之前的模样，蜷缩在墙角，抱着布包喃喃自语，仿佛刚才的剧烈波动从未发生过。迷障重新变得稳定，将她困在自己的执念里，对外界的一切都视而不见。
林砚秋摸了摸背包里的信物——百家锁、纸条、银簪和信件，指尖传来它们的温度。她知道，唤醒柳氏的过程绝不会轻松，这层迷障不仅是她自己的执念所化，还夹杂着拘灵教的怨气，稍有不慎，不仅无法唤醒她，还可能让她彻底消散。
阳光渐渐升高，透过屋顶的破洞洒在柳氏身上，在她周围投下一圈微弱的光晕。可这阳光却无法穿透那层灰蒙蒙的迷障，无法温暖她冰冷的残魂。林砚秋深吸一口气，将背包调整到更方便拿取的位置，握紧了腰间的镇灵铃。在心里默念着玄机子教她的步骤，眼神坚定而温柔——她一定要帮柳氏走出迷障，让她与苏小石母子相见，完成这场迟到了十年的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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