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外的山风还在卷着残叶打转，姜晚竹指尖刚触到白狐少年微凉的掌心，身体便骤然一轻。她惊呼一声，下意识揽住少年的脖颈，鼻尖萦绕的草木清香愈发清晰。少年足尖轻点地面，月白色长袍在夜色中划出流畅的弧线，带着她凌空而起。
下方的山林迅速缩小，清溪村的灯火成了遥远的星点，唯有狐山之巅的轮廓在月光下愈发清晰。姜晚竹紧紧闭着眼，耳旁是呼啸的风声，腰间的力道沉稳而安心，让她渐渐放下了惶恐。待风声渐歇，她被轻轻放下，睁眼时已站在一座古朴的庙宇前。
狐仙庙依山而建，青瓦飞檐间缠绕着淡淡的白雾，殿门上方悬挂着一块鎏金匾额，“狐仙庙”三字笔锋飘逸，透着几分仙韵。殿内烛火通明，香烟袅袅，正中供奉着一尊白狐雕像，神态灵动，竟与眼前的少年有几分相似。
少年牵着她的手步入殿内，殿中早已备好红烛、喜案，案上摆放着瓜果祭品。他没有多言，只是按照狐山流传的古礼，牵着她焚香祭拜，对着雕像行三拜之礼。仪式简单却庄重，烛火映着两人交握的手，红与白相映，竟生出几分宿命般的契合。
拜亲仪式落幕，殿外夜色更深。少年领着姜晚竹穿过回廊，来到一间雅致的厢房。屋内陈设简洁，却透着不凡，雕花的木床铺着柔软的锦被，窗边摆着一张梳妆台，铜镜打磨得光亮。
姜晚竹局促地站在屋中，指尖攥着衣角，脸颊因方才的凌空飞行和仪式的庄重而泛着红晕。少年转过身，狐狸眼在烛火下愈发深邃，目光落在她泪痕未干的脸上，带着一丝她读不懂的复杂。
他一步步走近，身上的清冽气息包裹住她，让她心跳不由得加快。姜晚竹下意识垂下眼，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然而，预想中的触碰并未到来，她只听到少年低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早些歇息。”
话音落，他便转身离去，房门被轻轻带上，留下她一人在屋内，伴着跳动的烛火，满心茫然。她不是他的新娘吗？为何拜完亲，他却这般疏离？姜晚竹坐在床沿，攥着从小带到大的狐狸玉佩，一夜无眠。
次日清晨，晨光透过窗棂洒进屋内，姜晚竹刚起身，房门便被轻轻推开。进来的是个梳着高马尾、墨色装束的少女，腰间系着佩剑。
“姑娘，我叫小百合，是大人派来服侍你的。”少女笑眯眯地走上前，目光在屋内扫了一圈，随即收敛了笑意，神色变得认真，“在狐仙庙有规矩，我得跟你说清楚。”
姜晚竹心中一动，连忙问道：“什么规矩？”
“第一，绝对不能违抗白狐大人的命令，大人的话便是天意，违者必受惩罚；第二，庙中不养无能之人，每个人都要各司其职，不能好吃懒做。”小百合条理清晰地说道，随即从门外拎进一把扫帚和抹布，“你的职责是打扫整个狐仙庙，殿内、回廊、庭院，一处都不能落下，这是侍女该做的事。”
“侍女？”姜晚竹如遭雷击，脸色瞬间苍白，“我不是……我不是白狐大人的新娘吗？”
小百合闻言，眨了眨眼，随即轻叹一声：“姑娘，‘新娘’不过是山下村民的定义罢了。他们献祭的‘新娘’，说到底，只是大人身边侍奉的侍女。大人从未承认过这种所谓的‘姻缘’，不过是看在村民供奉的份上，收留罢了。”
姜晚竹踉跄着后退一步，扶住梳妆台才站稳。原来，那场看似浪漫的相遇，那场庄重的拜亲仪式，都只是她一厢情愿的误解。她以为的命运转折，不过是从一个牢笼，换到了另一个需要仰人鼻息的地方。
昨日少年那句“我的新娘”，此刻想来，竟像是一场嘲讽。她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眼中刚刚燃起的希望，瞬间被冰冷的现实浇灭。
小百合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模样，语气软了些：“姑娘也别太难过，能留在大人身边侍奉，已是莫大的福气。好好干活，别惹大人不高兴，日子总会好过些的。”
姜晚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酸涩与委屈。她经历了献祭的绝望，躲过了山贼的魔爪，早已不是那个只会哭泣的孤女。无论身份是新娘还是侍女，她都要好好活下去。
她接过小百合递来的扫帚，指尖虽仍有些颤抖，眼神却渐渐坚定：“我知道了，我会把庙打扫干净的。”
小百合见她应允，露出了笑容：“这就对了，我先带你熟悉一下庙中的各处，你赶紧动手吧，日落前要打扫完毕哦。”
姜晚竹点点头，跟着小百合走出厢房。狐仙庙不算宏大，却也亭台楼阁俱全，庭院中栽着不知名的奇花异草，晨露未干，透着清新的气息。只是这份清新，却驱不散她心中的阴霾。
她握着扫帚，开始清扫庭院的落叶，每一扫帚都带着几分倔强。她暗暗告诉自己，就算只是侍女，她也要靠自己的双手立足，总有一天，她会弄明白这狐仙庙的秘密，也会找到真正属于自己的出路。
而此刻，庙后的观景台上，白狐少年凭栏而立，墨色长发随风飘动，狐狸眼望着山下的云海，神色莫测。他身后的小百合轻声禀报着姜晚竹的动静，少年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转瞬即逝。
“让她做吧。”他淡淡开口，声音里听不出情绪，“能留下来，全看她自己的本事。”
晨光洒在他白皙的侧脸，留下深浅不一的光影，仿佛藏着不为人知的心事。这场始于献祭的相遇，究竟是偶然，还是早已注定？姜晚竹的到来，又会给这座狐仙庙，给这位神秘的白狐少年，带来怎样的改变？
秋去冬来，狐山漫起冷雾，枝头凝上白霜。姜晚竹握着扫帚的手早已生出薄茧，从殿内的香灰到庭院的落叶，从回廊的蛛网到窗台的尘垢，她日日不辍，将狐仙庙打理得井井有条。
原本蒙尘的匾额被擦拭得鎏金重现，青瓦上的残叶被清扫干净，连庭院角落的石缝里都不见杂草。殿内的烛火总被她添得恰到好处，香烟萦绕却不呛人，白狐雕像被擦拭得莹润光亮，仿佛随时会活过来。
姜晚竹早已褪去了初来时的局促，粗布衣衫被她浆洗得干净平整，眉眼间的清润被岁月磨出几分坚韧。她每日除了打扫，还会悄悄打理庭院里的花草，即便冬日严寒，也会将耐寒的植株移到避风处，用干草裹住枝干。白狐少年偶尔会在庭院中驻足，看着她弯腰劳作的身影，狐狸眼眯起，却从不说话。
往来狐山祭拜的山精小妖，都悄悄议论着这位新来的人类侍女，说自从她来了，狐仙庙都透着股清爽的暖意。
这日清晨，姜晚竹刚扫完庭院的薄雪，就见小百合提着一个包袱匆匆走来，脸上带着几分不舍。“晚竹，我要离开一阵子啦。”小百合晃了晃腰间的铃铛，声音轻快却藏着一丝怅然，“山下的好友捎信来，说有要事相托，我得去一趟。”
姜晚竹停下手中的活计，心中泛起一丝不舍：“你要去多久？”
“说不准，少则半月，多则一月。”小百合凑近她，压低声音叮嘱，“我走以后，庙中的事就全靠你啦。记住，大人不喜喧闹，每日的香火按时添上就好，不必刻意打扰，还有，大人每月十五会闭关，那日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能去打扰他的静室，这是大忌。”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大人看着冷淡，其实心善，你好好干活，他不会亏待你的。只是千万别违逆他，也别多问他的过往，大人不想说的事，谁问都没用。”
姜晚竹一一记在心里，点头道：“我知道了，你路上小心。”
小百合笑了笑，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放心吧，我可是修行百年的蛇妖，没人能欺负我。等我回来，给你带山下的桂花糕！”说罢，她拎着包袱，足尖一点，化作一道浅绿色的流光，消失在山林间。
寒风卷起地上的雪沫，姜晚竹望着小百合离去的方向，心中有些空落。狐仙庙骤然安静下来，只剩下她一人，伴着青瓦上的落雪声，和殿内袅袅的香烟。她握紧手中的扫帚，看向白狐少年书房的方向，心中默默想着：这段日子，她一定要守好这座庙，等小百合回来。”
只是她没发现，书房的窗边，一道月白色的身影静静伫立，望着庭院中独自劳作的少女，眸底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如同冬日里悄然融化的雪。
雪沫敲打着窗棂，姜晚竹刚将最后一盆脏水倒掉，正擦拭着冻得发红的手，就见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狐妖颠颠跑来，奶声奶气地说：“姜姑娘，大人唤你去书房。”
她心中一紧，下意识理了理衣襟，跟着小狐妖穿过覆雪的回廊。书房的门虚掩着，檀香混着淡淡的墨香从门缝溢出。小狐妖推开门，待她进去后便轻轻带上，脚步声渐远，只留她与屋内的少年相对。
白狐少年坐在靠窗的书案后，手中握着一卷古籍，墨色长发松松束起，月白色长袍衬得他愈发清绝。殿内静得能听到窗外的落雪声，他久久没有抬头，姜晚竹垂手立在原地，心跳不由得加快。
不知过了多久，少年才合上古籍，抬眸看来。狐狸眼在暖黄的烛火下愈发深邃，目光落在她沾着薄雪的发梢，又掠过她掌心的薄茧，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往后不必再做打扫的粗活，来本尊身边伺候。”
姜晚竹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惊愕：“大人？”
她愣在原地，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从侍女到近身伺候，这般转变来得太过突然，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庙中琐事自有小妖打理。”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只需随侍左右，研墨铺纸，端茶递水即可。”
少年似是看穿了她的局促，又道：“后山有处天池，水含灵气。你去沐浴一番，洗去身上的尘俗晦气。”说罢，他指尖一动，一枚莹白的玉佩落在她面前，“持此佩，天池的结界自会为你敞开。”
姜晚竹捡起玉佩，触手温润，一股微弱的灵气顺着指尖蔓延开来。她躬身行礼：“谢大人。”
退出书房，她按着记忆中的方向往后山走去。积雪覆盖了山路，却被灵气焐得并不湿滑。行至山腰，一道淡淡的光幕出现在眼前，她将玉佩贴近，光幕便缓缓散开，露出一池澄澈的湖水。
天池依山而存，湖面冒着氤氲的热气，与山间的寒气交织成雾。湖水清澈见底，能看到水底圆润的卵石，四周生长着不知名的奇花，即便寒冬也开得绚烂。姜晚竹褪去衣衫，踏入湖中，温热的湖水包裹住身体，瞬间驱散了连日来的寒冷与疲惫。
她闭上眼，任由湖水漫过肩头，玉佩在颈间微微发烫，引导着天池中的灵气缓缓渗入体内。那些灵气温和而纯粹，顺着四肢百骸游走，平日里劳作留下的酸痛渐渐消散，连心底积压的郁结都仿佛被抚平。
沐浴良久，她起身时只觉神清气爽，浑身轻盈得仿佛要飘起来。更让她惊奇的是，一股源源不断的温润气息涌进心底，流转于经脉之间，让她原本有些孱弱的体质，竟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充盈感。
她穿戴好衣物，握着玉佩往回走，雪光映着她的脸颊，眉眼间褪去了往日的憔悴，多了几分灵气与光彩。她隐隐明白，这场沐浴并非只是洗去晦气，更是少年给她的一份馈赠。
回到书房外，她深吸一口气，轻轻叩响了房门。屋内的烛火依旧明亮，那道月白色的身影，正等着她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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