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季友惊才风逸,机变如神,一生充满了传奇色彩。他执掌绣衣府期间,死于他手下的楚国细作密探不计其数,伍洪圣和法肃视他为心腹大患,影子门的人一听到他的名字,更是闻风丧胆。
即便他已身逝多年,余威犹存。
马脸汉子和他两个同伴惊疑兼具,凝神屏息等着阿沅的回答,阿沅依旧是嬉笑的口吻:“我倒也想问问你,元季友是什么人?怎地一听到他的名字,你们就变颜变色,怕成了孙子?”
马脸汉子喝道:“那你这柄剑哪来的?”
阿沅道:“哪里来的,又与你何干?”
马脸汉子蓄劲于掌,沉声道:“我再问你一次......”
阿沅道:“你算什么东西,竟敢一再盘问我?”
“好个猖狂的丫头!”
马脸汉子青气满脸,“呼”的一掌拍出,阿沅斜身闪避,马脸汉子迅速变招,化掌为爪,直取她的咽喉。
影子门穿梭于官府与江湖之间,却并没有守江湖规矩一说,况且两个同伴明知今日遇上劲敌,当下心意相通,手中剑从意想不到的角度横削过去。阿沅受三面夹击,脚不移身不晃,平地挪后一丈。
马脸汉子自恃轻功了得,整个影子门除了法肃和他亲传的三大弟子外,无人能出其右,此刻竟是相形见绌,惊骇无比:“这丫头邪门得很,莫非真与元季友有什么渊源?”
心中思忖,身形倏地弹起,凌空扑将下来,掌心向她头顶击落,左右两柄剑如同配合了千百次一般默契,如影随形跟上,分刺阿沅周身要穴,阿沅飘忽灵动似风中柔柳,身法连连变幻,堪堪躲过。
电光火石间,三人已攻出二十余招,阿沅仍是气定神闲,毫发无损。
马脸汉子既惊且疑:“她轻功卓绝,内力为何平平,难道是诱敌之计?无论如何,她既携带灵渊剑,是死是活,今日都要带她回去。”
打定了主意,向后一探,手里已多了两柄精钢炼制的斧头。
阿沅微微冷笑:“早就该亮兵器了。”只听“锃”的一声龙吟,灵渊剑已然出鞘。
漆黑的剑柄,漆黑的剑鞘,连剑身也是黑漆漆的,看上去毫不起眼,但每个人都似乎感应到了来自这柄剑上的凛冽杀气,马脸汉子面上怯意一闪而过,怒吼一声,手中利斧携带着风雷之声,轰然劈出。
赵意纾一直远远地站着,魂不守舍的望着阿沅。
这是她头一回看到阿沅跟人动手用上兵刃,她本应该担心的,但马脸汉子一席话,已在她心底掀起千层浪花。
灵渊剑,元季友,阿沅......阿元.......
她脸上霎时间全无血色,难道......难道她竟是元家的人?
元家的人都死光了,只有一个至今下落不明......不,绝不是她,纵使她有幸还活着,容貌也绝不至于跟孩童时天悬地隔......可是,可是她从来没否认过易容改装,而且细细想来,她眼神里那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傲气,不正跟她如出一辙么?
赵意纾忽而激动,忽而迷惘,摇摇欲坠,几乎站立不稳。
场上几个人动作快如闪电,疾如奔雷,越斗越紧,到最后根本分不清谁是谁的身影,而黑气愈盛,裹住了几道白光。
马脸汉子见己方渐渐落于下风,心下焦躁,口中忽然发出一声短促的啸声,这是他们之间独有的暗号。
两名同伴剑势一变,忽然使出同归于尽的打法,阿沅躲过两招杀着,手腕一翻,侧身斜斩,喀嚓两声脆响,两人手里的剑齐柄而断,却仍是红了眼睛,疯了一般扑将上来,似要将她撕碎。
马脸汉子趁机无声无息转到阿沅身后,斩向她的右肩。阿沅运劲于剑,反手护住后背,剑斧相交,马脸汉子虎口一麻,斧头脱手飞出,直冲上天,阿沅也离地而起,连环两脚踢去,那两人摔出数丈,当即毙命。
也就是那一瞬间,她如早就计算好了一般,一个倒纵,精准踢在回落的斧头的木柄上,利斧顿时转向,化作一道呼呼旋转的银轮,飞向马脸汉子,他偷袭不成,紧急后退几步,鼓动真气护住全身,同时左手挥斧挡住脸部,奋力一格。
阿沅忽然大喝一声,身形与剑合而为一,如流星般疾冲过去,黑黝黝冷幽幽的剑刃,贯穿了他的心脏。
飞扬的尘土渐渐散尽,纷飞的落叶坠落满地。
马脸汉子躺在地上,已是死得透了,他仍然狠狠地瞪着阿沅,满脸惊骇之色,他没看清她最后一招,他不信世界上会有这么快的剑法,他更不信,她能轻而易举破了他的护身罡气。
阿沅将剑拔出来,又挑破了他胸前的衣服,一块椭圆形的沉香腰牌随之滚落在地。她脚尖挑起,抓在手中,腰牌正面刻着虎纹,背面写着“末位长老”等字样。
以马脸汉子的身手,她早猜测他在影子门的身份不低,却也没料到他竟是长老级别的人物。
影子门以法肃为首,底下有三大弟子,五大长老,七大护法,九名堂主。现在长老已经出动,后面的路程,更是强敌环伺,万万不可掉以轻心的了。
阿沅归剑入鞘,回身走至赵意纾身边,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赵意纾嘴唇蠕动着:“你......你......”
“你该睡了。”她手指在她身上一拂,点了她的昏睡穴。
晨旭初照,浓密的叶隙间洒落碎金似的光斑,微风裹着松针香,清爽宜人。
陡峭的山峰上,古树群遮天蔽日,粗壮的枝丫向天空延伸,活像一只只巨大的手掌,想要触摸洁白的云朵。
赵意纾从其中一只“手掌”上起身,一双美眸扫视一圈,最终定格在左侧旁逸斜出的虬枝上。
阿沅盘膝坐着,头顶白气氤氲,赵意纾虽不明练功之理,却也知此刻不该出声相扰。
良久,阿沅睁开双目,深深舒了口气。
“你对我做了什么?”一个声音从下方传上来。
“我能对你做什么?”她喉间发出一声低笑,像一片脱离了枝条的树叶,轻盈下落,恰好坐在了她的身旁。
赵意纾慌忙收回目光,心里却蓦地一动,是了,她的声音......人的长相可以轻易伪装,可是声音却无法随心改变,尤其是女孩子,从孩子到成人,变化通常不如男孩明显。
阿沅的嗓音低沉沙哑,颇为独特,记忆中娇甜清脆的童音,绝不至于变成这样......
阿沅见她神情特异,心想她一个金尊玉贵的公主,近日所见所闻皆是残酷血腥的厮杀,所受惊吓着实不轻。轻咳一声:“我只不过抱着你赶了大半晚上的路,找了个绝佳所在,让你美美地睡了一觉......你寝宫纵然玉床珠帐,可不一定比这儿舒服呢,喏,你上去瞧瞧......”
赵意纾顺着她的眼神示意,沿着树身往上爬了几下,从两条分枝的空隙间看过去,不禁周身发软,连忙紧闭了双眼。
原来她们藏身的这棵树,竟盘根在险绝的悬崖峭璧上,向下俯瞰,便是万丈深渊。
“怎样?如此风光,普通人等闲是见不着的吧?”
赵意纾强自镇定:“这是什么地方?”
“这里叫冲霄崖,是浮翠山脉的西段。”阿沅站起身,手指北方:“等我们翻越过这几座山,就到了两属地,你便不用担惊受怕了。”
赵意纾疑惑道:“什么是两属地?”
“两属地是大齐和柔然汗国边境设立的特殊地域,名义上由双方共同管辖,事实上,两边都管得很松,是个无法无天,繁荣且自由的好地方。”说着拉住她手,足尖在树枝上稍微借力,腾空跃起。
赵意纾一声惊呼尚未出口,已稳稳落地。她心神稍定,转目顾盼:“我们的马呢?”
阿沅道:“此地峰高岭峻,连山路也没有,还用得着马匹么。”
赵意纾道:“难道......难道我们要靠手脚攀爬上去?”
阿沅道:“不然你想怎样?”
她抬头仰望耸峙的山势,心里直打鼓:“只能从这儿经过吗?再没有别的路可走?”
“影子门的妖魔鬼怪咬着我们不放,当然要走捷径。”阿沅轻轻摇头,无奈的道:“瞧你为难的样子,我只能再次做苦力,背你过去了。”
“你可不能再使法子让我昏睡了。”赵意纾后退半步,警惕地望着她,纵然她毫无恶意,她也不想自己在毫无知觉的情况下任其安置。
阿沅举起双手:“放宽心,我保管你一路上都是清醒的—但你若自己吓晕过去,可怨不得我。”
一整日间,阿沅将赵意纾负在背上,如灵活的猿猴一般,在危岩绝壁上攀援,在苍崖碧涧中跳跃,赵意纾只看得惊心动魄,搂紧她的脖子,有时将脸埋在她背上,完全不敢去看。
阿沅偶尔也会弯下腰,翻一翻地上的泥土或枯叶,或者停下来,摆弄摆弄几根枝条,赵意纾一颗心始终吊在半空,对于她透着古怪的行径,也没有心思去问,猜测她大抵是在掩饰行径,以防对手循迹追踪罢了。
次日午间,总算到了浮翠山的主峰下,这山峰直立如削,下半截是光秃秃的黑岩,滑不溜手,别说人能驻足了,看起来简直连一点尘土都沾不住。
但阿沅总是有办法可想,她仗着超绝的轻功,借助那些细微的褶皱,不显眼的棱角,如鹞子般斜掠而上,就算背上驮着一个人,也丝毫不显吃力。
赵意纾唯恐她一个失足,两人便摔得粉身碎骨,倒惊出一身冷汗,只得全程闭眼。
有惊无险到了山腰,绿意陡然大盛,阔叶乔木密密匝匝,粗如儿臂的藤蔓缠绕攀附着每一株树,蟒蛇一般盘旋而上,同茂盛的冠盖交织成一片翠绿色的天幕。
赵意纾安心了许多,阿沅却比攀岩时更为谨慎,小心翼翼迂回挪闪,活像这片充满神秘的丛林里,隐藏着什么未知的危险似的。
直到跳到一块巨石上,她才将赵意纾放下来,抬手抹了抹额上的汗珠。
赵意纾见岩石周围布满青苔,中间却光滑如镜,问道:“你曾来过这里?”
“嗯。”
“你以前也被人追杀过?不得不走捷径?”
阿沅道:“我天生喜欢没有人迹的地方,喜欢冒险。”心里绷着的弦松了下来,就地补充了点食物和水,解下佩剑,仰面倒下。
山林寂寂,宛如被人间遗忘的秘境。
赵意纾望着那柄黑沉沉的剑,心思又趋于混乱,启唇道:“阿沅,我......我想问你一件事。”
“嗯?”
“那个人......那个跟你打斗的人说,你的剑属于元季友。”她表现得不经意的样子,可以因为紧张,语气却难免有一丝生硬:“你认识他吗?”
“我当然知道他,他是齐国的忠臣,可惜你父皇是非不明,忠奸不辨,抄斩了他满门。”她面色平静,连睫毛也没动一下。
赵意纾咬紧下唇,许久才松开:“他的剑怎么会到了你手里?”
“他既然死了,再好的剑也用不上了,不管是捡的,偷的,抢的,总而言之,现在我才是这柄剑的主人,你又何必多问。”
“他虽然死了,也许尚有后人在世。”
“是吗?”
赵意纾道:“他的侄女,可能还活着,她......她是我的好朋友。”
阿沅眼睛睁开一线,奇道:“你有好朋友?”
赵意纾道:“我为何不能有好朋友?”
“恕我无知,高贵的公主,除了高贵的家人,不是只有侍从和奴仆的吗?”阿沅侧耳听了听,突地一笑而起:“山里呆得无聊,我来变几个戏法给你解闷如何?”
赵意纾不明所以,密林中忽然响起阵阵异声。
“嗤嗤嗤”,像是暗器乱射的声音,接着“哗啦啦”,似突然间下起急雨,随后便是鬼哭狼嚎的惨叫,此起彼伏的惊呼。
一个青衣青帽、读书人打扮的男子,被落下的化骨水所蚀,捧着脸在地上打滚,叫声凄厉,另外一个身中铁蒺藜,鲜血淋漓,还有两个如他们一般装束的少年,不知怎的落入了渔网之中,被高高吊在了树上,奇怪的是,那两张渔网不知以什么编织而成,任凭他们刀砍剑削,竟尔牢固不破。
唯有一道银色的身影,还在树木之间快速飘移,他用手中的黄金折扇打掉了几十道银钉,又躲过了无数的连环弩箭,飞身扑向一棵树,紧贴其上。
赵意纾已然看清,这人二十**岁的年纪,衣履精致,面容俊雅,只是刚刚死里逃生,神情颇显狼狈。
银衫青年当然也注意到了她,面容忽地一肃,一手整了整衣裳,一手抱树,恭恭敬敬施了一礼:“小可罗银丰,向清河公主殿下问安。”
他低眉顺眼,极是恭谨客气,但赵意纾既知他是伍洪圣的爪牙,并不假以辞色,脸侧向一边。
罗银丰目光微微一滞,旋即回过神来,转向阿沅,嗔目怒骂:“妖女!你一路上暗布毒钉毒粉,让我手下折损大半,现在又处心积虑设下歹毒陷阱,我要将你抽筋扒皮,碎尸万段!”
赵意纾蓦然省悟,阿沅在来路数次停留,原来是为了埋□□钉及涂抹毒药,可是眼前这许多陷阱,她又是几时布置的?
“那些不入流的小玩意,是我从严氏四毒身上顺来的,他们死在自己人独门秘方手里,总算死得不冤。不过嘛,你能上得主峰来,直至此刻还能安然无恙,倒出乎我的意料,不错,不错,法肃老儿教的徒弟大是不赖!”
阿沅啧啧称赞,她对影子门知之甚深,纵使未曾谋面,梅泽玉、杜金风、罗银丰,这三大弟子的名字时常听到,连他们的行径也有所耳闻。
罗银丰厉声道:“你胆敢辱我师父......”
“你待怎样?”阿沅双手抱臂,笑嘻嘻的道:“你现在活像一只挂在树上的猴子,不,猴子都比你有胆量,它们至少敢下来。”
他气得脸青唇白,绝色美人在侧,尤觉大失颜面,不过,这个妖女诡计多端,设置的陷阱机括,一环扣着一环,令人防不胜防,他确实不敢贸然下地。
罗银丰强自忍耐,垂目寻思脱身之法。
上空却又传来呼救之声:“少爷救我!这藤蔓古怪,会咬人,啊!”
他正没好气,大声斥道:“称心,别胡说八道!”
“真的,少爷,我没骗人,救命啊!”
罗银丰埋葬了末位长老及两名堂主的尸身后,目不交睫,拼命追赶,及至到了这里,只余下了四名贴身侍童。
这些侍童,对他来说既是玩伴,又是徒弟,更是情人,他为他们分别起名吉祥、安康、称心、如意,异常钟爱。
眼下吉祥和安康已双双倒地,不知是死是活,称心大哭求救,他焉能忍心不理?弯腰从靴子里摸出一柄尖刀,向空中一扬。
银光闪过,顶部绳索应声而断。
称心连人带渔网从高空跌落,口中兀自大呼小叫,罗银丰定睛看去,一条根茎紫红的藤蔓,一圈又一圈,缠缠绵绵盘绕在他身上,两片墨绿色的喇叭似的叶片,紧紧吸附着他的颈部的肌肤。
“少爷,它叶片里有刺,刺中了我,我感觉它......它在吸我的血。”称心无法动弹,眼神惊恐,巴巴地望着他。
罗银丰惊怒交加,侧目而视:“妖女,你使的什么妖法!”
“这可不关我的事。”阿沅双手一摊,向赵意纾解释:“他自己倒霉,被杀人藤缠上了。”
杀人藤?世上竟有这等古怪致命的植物,赵意纾浑身一激灵,往阿沅的身边挨了挨。
罗银丰折下一根树枝,往称心身边一掷,见并无异样,方始放心纵落,手中金扇从他身上自上而下迅速划过,渔网丝毫无损,紫藤却寸寸裂开,鲜红的汁液随之喷溅开来,罗银丰猝不及防,被溅了满脸满身。
不,不是汁液,罗银丰手往脸上一抹,再放到鼻子边,血腥气果然更加浓烈。是血,是称心的血!
他低下头,自己本来一尘不染的银衫,也红得格外刺眼,他骤然一阵反胃,脚下一个趔趄,后退两步,不知踩到了什么,心里暗叫“不好!”
然后便听到“噗”的一声,一团粉红色的粉末在头顶散开,他屏住呼吸,转身欲逃,忽然一阵天旋地转,就此不省人事。
很久没有更新了,因为生活里发生了一些变故,需要放下手头一切事情去处理,我之前有在读者群和微博提过。
现在事情已经告一段落,我将会继续推进这篇文的进度。
感谢大家的耐心等待,我不会坑文,这点老读者都知道。
从今天开始,接着码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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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杀人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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