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风蹲在门槛上嗑瓜子,听马员外说到“铜钱裹着青苔”时,噗地把瓜子壳吐得老远。
详情叙过,三人一时都没有言语。
马员外眼巴巴地望着祝渊,想要得到一个安稳的答案。
祝渊托着下巴若有所思,后脊梁依旧挺得像块门板。
“这邪祟忒不讲究!”虚风突然蹦出一句话,“专挑人困觉时爬墙头,该不会是想蹭马员外的床褥睡回笼觉吧?”
没人被逗笑,渠离只听出来了吴月娘死后归家是“画皮披尸”的征兆,也就是说回来的是另外一个东西。
但还是不敢妄下定论,便道:“劳驾员外,再领我们看看各屋?”
马员外连忙允诺,一行人就在宅院里巡了一遍。
要说有什么异常,却也不见,就是马员外半夜见鬼的屋子里,看到了巽位整整齐齐码着七枚铜钱,每枚皆被尸蜡般的青绿色粘稠物包裹。
虚风捻起一枚,凑到鼻尖嗅了嗅,嫌弃得想要扔开,最后轻咳一声放下去:“这气儿里夹着股子山壤深处的土腥味儿,不像是水里的东西。”
他顿了顿,没往下说,但眼神瞟向了远方。
末了,他们提出去看看吴月娘。
刚到厢房外,虚风忽然贴着西墙根蹲下。
青砖缝里嵌着半截草茎,像是被什么利爪生生挠断的。
“这爪痕透着股地脉阴煞的蛮劲儿。”虚风用青铜尺拨了拨草茎,低声道。
渠离刚要凑近,外头猛然传来瓷碗坠地的脆响。
“吴、吴娘子院里的味道,”小厮瘫在月洞门下,面如土色地比划,“比前日又臭了十倍!活像百八十个烂冬瓜在茅坑里发了酵!”
紧接着,小厮忽然发了疯地扇自己的嘴,直扇到口中吐血,才被几个年轻力壮的家仆冲进去扛出来。
马员外建议,二位法师与祝天师,就攀上梯子,在围墙外先察看情况为好。
虚风默默往面巾上多洒了把香粉,把渠离熏得直打喷嚏。
唯有祝渊面不改色地仰头打量围墙,再抬手往梯子上一指:“你们自己去。”
话没说完,墙内骤然响起指甲刮擦青砖的刺耳声响,像是在用身体泄恨。
待渠离攀上墙头时,正瞧见吴月娘立在两厢房夹道间。
日头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那影子脖颈处还鼓着个肉瘤似的包,随她转身的动作突突直跳。
这院子里并没有什么破烂发臭的脏东西,从外头看去,一切如常。
虚风拿胳膊肘捅了捅渠离:“咋样?”眼睛往院墙根斜了斜,要让她仔细瞧瞧门道。
渠离望了望日头,时候还不算晚:“开阴阳眼瞅瞅?”
“早试过了!”虚风扒紧了墙头,“要能看出端倪还问你?”
两人大眼瞪小眼片刻,渠离才说:“可是我不会开天眼呀。”
“什么?”虚风根本不信,还有些生气的样子,“看出来你没撒谎。”
又嘀咕:“你竟然不会,那你前几日怎么回事?”
渠离慢慢爬下梯子:“师父没在我眉间落咒,我不敢开。”
所以那夜醒来她看到鬼魂围了一圈,正是半梦半醒之间,神识不定之时,恍惚开的天眼。
“开桌起卦吧。”她拍了拍手说。
家仆们搬来一张长桌,虚风在桌上铺上深蓝色的法布,又摆上一众法器,开始行起卦的仪式。
铜钱撞在一起叮当作响,偏有两枚骨碌碌滚到桌脚,活像被风推着走。
马员外也察觉出了不对劲,忙问渠离:“小师父,这是怎么个说道?”
“不想让我们算。”渠离将铜钱捡起来。
马员外急得直搓手,渠离和虚风已摸出桃木剑往里头走去。
渠离在前头走得虎虎生风,虚风跟在后边左顾右盼,赶集似的。
木门吱呀推开时,院里桂花香竟比外头还浓些。
虚风三指扣住青铜尺尾,寻龙尺悬在中庭青砖地上嗡嗡作响。
他正待往东厢房探去,忽觉风过,将尺尖定在正北方位:“你是生是死?”
话音未落,正北屋门轰然洞开,腐木门轴应声断裂。
渠离反手甩出三枚五铢钱封住退路,却见黑雾破空袭来。
那雾霭距二人七步之遥时骤然散作齑粉,哗啦啦撞到地面,了无痕迹。
虚风手里寻龙尺忽地一转,尺头正指向院中老槐。
“槐者,木中之鬼,本就聚阴。这老槐根深,会不会勾连了山下的地煞?”虚风声音发紧,青铜尺嗡嗡震得更急了。
虚空里传来阴恻之声:“黄口小儿!再修三甲子罢!”
“要我们修三甲子,这是二百年的精怪?”虚风问渠离道。
青铜尺身映着渠离发亮的瞳仁:“再来三个人,咱们能就凑够一百年的修为。降了他不是难事。”
转身正要走,祝渊不知何时已立在坍了半边的月亮门下。
他单手扶着斑驳砖墙,目光越过打旋的枯叶落在渠离发间木簪:“你一个人就行。”
虚风也看过来,眼神忽的有些艳羡:“对啊,给它点颜色看看。”
话尾消融在突然刮起的穿堂风里。渠离攥紧腰侧褪色的乾坤袋,闭口不应。
灵力近日似乎没有在四逸了,但这说明不了什么,而且这些事涉及人命,她不敢乱来,最后只说:“还是请大师姐亲自来看看吧。”
马员外看三个人还要商议,也不多说别的话,先请他们回房歇息。
按规矩,马家是要给他们管饭的,哪怕穷到揭不开锅,都要掰出一半的馒头给法师。
虚风在厢房转悠得都快把地板磨出了火星子,榆木桌上的粗瓷茶盏端起又放下三回,他才下定决心去叫人。
但是马家管事揣着袖口立在柱旁,说老爷见祝天师在后院观竹时摆手拒了饭食,便撤了备好的两荤两素。
这简直是惊天噩耗,要知道他们可是半点干粮都没带的,于是当下就拔腿杀进渠离的屋内。
“这还了得!”虚风捂着咕噜作响的肚子,风风火火撞开渠离的房门。
“小师妹,到底怎么回事?你不饿?你什么时候都没有辟谷成功过吧?你平日里吃的可是跟我一般多的!”虚风愤愤不平,又因大半日未进食,虚弱不堪地几欲倒在凳上。
听得虚风竹筒倒豆子般嚷完,她选择好言相劝:“少吃一餐也不打紧。”
她不想跟祝渊交谈,跟他说话就没有不闹心的时候。
虚风两眼发直,望着圆滚滚的桌角:“你摸摸你的肚子,告诉我你一点也不饿,油焖大虾、姜醋鸡、桂花糕你一个都不想吃。”
看她不为所动,他又加码:“说了让他来干活,结果他倒连累得我们饭都没得吃了。真是冤孽……”
渠离耳尖微动,指尖无意中划过松动的束腰,终还是坚决起了身:“我去找他!”
转过两重垂花门,正见祝渊立在院中。他偏头望过来的模样,像是早候在此处:“真妙,我正要找你。”
正巧成了真妙,她一下子忘了自己要说什么:“干嘛?”
“我要去一趟栏勾。”
“栏勾?”话一出口,她便意识到他要说的是勾栏。
“栏杆。”他纠正自己,没有说对,还不如老老实实说青楼。
渠离的左脚猛的往前一踏,惊得石缝里的蚂蚁慌慌张张改道:“你去勾栏,就让我们饿肚子?”
祝渊眉峰微动,目光扫过她攥紧的拳头,“明白”了她的意思:“你们也想去?”
“谁要去哪种地方!”她喊起来,更觉腹中饥饿,“你去跟马员外说,叫他给我们上饭,就说是你自己饿了。”
“你不是有嘴吗?”
又在讽刺她,她默默在心中记上一笔,这些仇到时候都要一起报了。
“因为我们之所以没有吃的,都是你害的。”她眯起眼,暗戳戳掰断一旁窗棱上的木刺。
祝渊“唔”了一声,吟思道:“我竟还能这般害人。”
她冷笑一声:“那可不。”
“我凭我的本事害人,你也应凭自己的本事要饭。”他的头微微仰着,只用一小点余光坠在她身上。
渠离深吸一口气,把就快迸出来的青筋按回去,从容道:“如果你不从,我就一辈子缠着你,你想去青楼?好!我就跟着你!”
祝渊不为所动地与她对峙了好一会儿,终于退步。
他转头唤来一个下人,望着她吩咐道:“这只……”
“要说这位。”她寒声纠正。
“这位,”他看了她一眼,看她再不反对,继续道,“这位小……”
不知是他不晓得她的名字还是根本没记,总之那本不宽裕的脑袋一下子囊中羞涩了,卡在这个字上好一会儿,才继续道:“这位小二妹让我跟你说,她要吃饭。”
渠离第一次当小二妹,内心鼓声雷动,但面上毫不显露半分,正对下人迷惑的眼神,正气凛然地道:“劳驾,两碗饭。”
下人不敢发问,连声应下,速退了下去。
祝渊慢条斯理抚平衣摆褶皱,骨节分明的手掌突然平摊在渠离眼前:“一两银子。”
她没听明白:“嗯?”
“给我一两银子。”这几个字他说得正气凛然。
她皮笑肉不笑的,“把话说全了。”
“没有银子,栏杆进不去。”他脖颈微仰,每个字都像在宣读衙门告示般端正,“我帮了你,你也要帮我。皇天在上,阎王在下,一方有难,八方支援。”
他顿了顿,侧耳听着什么,又道:“若能赏钱,我祝老爷一本万利、日进斗金、财源广进,新……新春大吉。”
窗格漏下的月光在他睫毛上凝成霜色,衬得这副讨债模样倒像在布施恩典。
渠离听得一愣一愣的,反应过来时,猛地爆笑出声,笑够了,才停下来换上黑脸:“要钱没有,要命一条,有本事来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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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债主在线乞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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