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上次一样,盛捷颇具耐心地引着一瘸一拐的池雨,到达一处几百米外的崭新民居。阳光浓烈,浓密植物就像闪着白光的无限循环小数一样,以民居为圆心蔓延开去。
“这是哪里?”池雨望着门口的巨大榕树,询问声细如蚊呐。
“我爸家。”盛捷回答着,却见池雨已被屋后的声音所吸引。
“那是什么声音?”
“没住过乡下吧,那是猪叫,”他顿了一下,又探究似的关注着她的反应,“知道吗?你是第一个活着跟我回到这里的女人。”
“你别这么说,我会免不了把你往坏了想。”她垂下眼睫,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害怕,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我这么说,是想让你知道,你对我是多么的与众不同。我知道我曾经是做错过事,但对你,我从来问心无愧。要是能把我的心给剖开就好了,你就不会再怀疑我了,”他固执地将她的手放在心口的位置,见她表情有些羞赧,才状若无事地继续牵她走向前去,“走,进去吧。”
开了门,迎面碰上一个满头银发的老男人。见到他们,老男人立马露出意外和戒备的神情。池雨深深看了一眼那老男人,窄短的额头,配上刀刃般又长又尖的鼻子,显得相当乖戾。
“这是我爸钱多路。”盛捷的手没有松开池雨,“这是池雨,我女朋友。”临了又补了一句。
池雨懵懂地点了点头,转头去看盛捷,发觉他的五官要柔和很多,看来他长得更像母亲一点。
钱多路皱起眉头,目光甚至没有在池雨身上多做一刻停留,“怎么把人带到这里?” 说话间,露出参差不齐的牙齿。
“我说了是女朋友,我带她回来吃饭。你看看,她牙齿多整齐。” 盛捷用食指撩开池雨的上唇,露出里面的牙齿。
“胡闹!”
盛捷忽然想起了什么,望向池雨,“忘了问,你想吃些什么?”
“你吃什么,我跟着吃就行了。”
“我本来想吃面条的,但我爸做的太辣了,而且你这两天没怎么吃饭,突然吃辣会受不了的。弄点白粥小菜吧,怎么样?”
“谢谢你的细心。”
“我的好多了去了,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体会,”盛捷转向钱多路,“听到了吧?”
老男人哼了一声,出门往后山走去。
进门后,华丽的中式装修映入眼帘。盛捷摸了一把门边的巨大木制蟾蜍,把空调开启,“之前我们待的木屋是我爸躲债藏身的地方,这里我给他花钱重新盖的。”
“你爸那年失踪,你其实是知道他就躲在木屋的,对吧?”
“当然。我隔几天就得送饭给他,连我妈要嫁人的消息,都是我告诉他的。”盛捷继续向里走,熟练地坐在了一把木制的摇椅上。
池雨跟了上去,“可你明明知道他在哪,为什么支持你妈再嫁他人?”
“其实,我很埋怨我爸。因为他我才变成了赌棍的儿子,不然我怎么会输给沈炜?”
“看来你对沈炜怨念不小。”
“我那年13岁,我爸的‘失踪’让我们母子俩一直在镇上抬不起头来。我很争气,次次考试全校第一。后来,顺理成章被选为大队长,可以说是我人生中第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可就在主持升旗仪式的前夕,我大队长的职位,就被一个低一年级的小屁孩给夺走了。”
“夺走这一切的人就是沈炜吗?”
盛捷没有回答,“来这边吧,是我的房间。”
池雨发现自己进了和整栋房子装修风格严重不符的房间——窗户破碎不堪,望出去一片昏暗。墙皮剥落,贴着满墙的褪色奖状。青石地面上一星突兀的光点,非但没能带来光明,反而显得整个房间的阴湿味道更加窒息。旧床的旁边,是一张布满刻痕的旧书桌,上面整齐码放着泛黄的书本。
池雨免不了捂住鼻子,“这个房间怎么是这样的?”
“我原本的家就在这里。我太爷爷说,背山建的房子风水好,因为有靠山,可我不觉得。这屋子常年不见阳光,我很早就近视了,还因为戴眼镜,被同学歧视,”他用脚踩了踩地上的光点,“这是我爸常年赌博,家里没钱修屋顶的证据。晴天露光,雨天漏水。可重建时,我还是强烈要求留下这个我住了12年的房间。”
“但你明明可以住得更好……”池雨回望盛捷的眼神柔和了不少,里面也许还有一些他想要的怜悯。
“因为我不想忘记曾经受过的所有苦难。同情我的话,不要羞于表达。”盛捷顺势拉起池雨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她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仿若在他脸颊的伤疤上轻轻摩挲。他贪恋似的贴着她的掌心,却见她有些为难地抽回手,可能是被胡茬扎痛。
“今早还没来得及刮掉胡子,刮掉再摸就不痛了。”
“不……不是因为痛……你对我太好让我有负罪感……我这样是对不起程亮……”池雨嗫嚅着,脸皮涨得通红。
“我承认程亮是个不错的人,直到死都是。可日子总要先前看,对不对?你还年轻,难道要为了一个去世的人,搭上自己的一辈子吗?”
“我……”她凄惶地回答,却没觉察他已慢慢靠近,嘴唇呼出的热气直喷到她的脖颈。
“昨晚我们其实很快乐的…...你是唯一如此理解我的女人……不去管什么关系道德……我们就是最合适的一对……对吧……”她像只可怜小虫,无助地在盛捷怀里振着翅膀,令他心痒难耐。
“你别这样,我害怕。”池雨抖得更厉害了。
“也是,来日方长。刚刚你心跳好快。”他颇有深意地盯着她,目光不由自主地开始向她的身体蜿蜒。
“那个,我有点饿了。”池雨不着痕迹地退后。
“那我们去饭厅。想必除了我,没人愿意在这间房多待。”
出了房门,盛捷牵她向右进了一条幽暗走廊。走廊的左侧应该是窗户,可惜被竹帘遮住了光线。
“这里好黑啊。”
“前面就好了,快些走。”盛捷催促着,带池雨大步穿过走廊,经过刚进门路过的客厅,来到饭厅。黄花梨的木桌上空空如也,池雨浑身酸痛,再坚持不住,坐了下来,“看这房子,你应该花了不少钱。”
“你是想说,我这花的都是梦云家的钱吧?可谁又知道当赘婿的悲哀呢?” 盛捷背光站着,音调凄凉。
“梦云家对你不好吗?”
“没经历过的外人,肯定觉得我说这话太矫情,毕竟人家好吃好喝好房好车给我供着。但除了钱,我真的一无所获。尊重,平等,这两个词连想都不要想。在他们面前,我永远是一个矮半截的人,是一个连饭菜不合口味都不敢说的人。我承认,现在的一切都是梦云给我的。但我前半生真的太难了,没人理解我……”
在盛捷再欲说什么的时候,房子里突然传来不大不小的一声响动。
“什么声音?”
“没有声音,你听错了。”
“好像是客厅那个方向传来的,会不会是你门口那个大蟾蜍倒了?”
“我说了,”盛捷语气不善,“你听错了。”
池雨侧过脸去,不再言语。之前木屋的那扇窗户,是她见过最小的窗户。小小的正方形孔洞承载了燕归山不变的白天和黑夜,如实反映着每个时段的天空。而现在这个玻璃窗是落地的,只消抬起眼皮就可以看到后山。茂密的植物生长紧凑,巨大的叶片直戳到玻璃窗上。池雨觉得这和之前的境况没什么区别,她依然没有自由,外面依然是滚滚叶浪和啾啾鸟鸣。
“稀饭。”钱多路的声音搅动了池雨浓稠的思绪。
许是太久没吃,又许是钱多路的厨艺合胃口,池雨吃了不少,连带着盛捷都比平常多吃了一点。
“我想洗个澡。”趁着钱多路把碗筷收拾走的功夫,池雨又用那双湿漉漉的眼睛望向盛捷了。
“用不用我帮……”
“流氓!”池雨感受到了那目光的灼热,刻意偏过了脸颊。
“我带你过去,你对这里不熟。”
盛捷带着池雨,快速经过了幽暗的走廊,七拐八拐才走到了洗手间。
“你家别的地方都很亮,为什么只有走廊很暗?”
“走廊要那么亮干什么?”盛捷推开门,“这个洗手间是我们俩专用的,里面什么都有,换洗的衣服我早在你来的那天就准备好了。你确定不需要我……”
“不要脸!”池雨羞赧地把门重重关上。
“别洗太久,你才吃完饭!”盛捷又大喊一声。
“啰嗦!”
锁了门,池雨才真的放松下来。洗手间是干湿分区的,墙上挂着一件男士白衬衫。盛捷的意思很明显,接下来的几天应该就让她穿着这个。浴室门旁有面擦得很亮的大镜子。池雨打开水龙头,向着镜子走了过去,看到了自己如今的模样——两颊瘦削,眼底青黑,血丝鱼鳞一样密布眼球。总之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在新目标出现之前,至少盛捷还愿意把她当个玩物。
只是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还能撑多久。
进淋浴间前,她又深深凝视一眼了那面大镜子。穷途末路的人生,无论往哪个方向,都能趟出条路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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