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治找到新原银的时候，她正在庭院里和药研玩。
小小的女孩子整整齐齐的穿着有些繁复的和服，手里抱着一颗布球，付丧神坐在廊下，看着她在庭院中跑来跑去。
与刚来时病恹恹的样子不同，像是注入了一股活力，整个人都显得有生机了些。
“你很喜欢她。”
太宰治靠着廊柱，语调平淡，“她能看到我们，其他人却不能。”
“你在怀疑其他人故意无视我们的存在吗？”药研直接挑明，“小银身上有灵力的存在。”
估计是因为这个。
这是付丧神的言下之意。
太宰治不置可否。
他只是看着院中的女孩，觉得人世荒诞。毕竟他从没想过，自己还能参与秘书的童年。
这个小庭院是涩泽家众多庭院中的一个，绿荫之下，是枝干上坠着的苹果，从内里透出艳红的颜色。
苹·果·啊。
当初亚当和夏娃被赶出伊甸园，就是因为偷吃禁果。
新原银手中的球滚到另一边的走廊附近，撞上深埋在地底的木桩，她哒哒哒的跑过去，弯下腰去捡。
树叶间的苹果动了动，直直的向下坠去。
“小银。”太宰治扬声，想要让女孩躲开，药研的速度更快，短刀的机动发挥到极致，带着新原银离开了原位。
那只苹果被一只手接住。
少年西装革履，苍白的手心握着一只艳红的果子，蓝色的眼瞳倒映着这个庭院里的一切，包括非人之物。
“小小姐。”少年叹息，“要小心一些啊。”
他把苹果向外一丢，被太宰治稳稳接住。
太宰治在他身上感受到了一种奇怪的，同类的气息。
新原银抱着球躲在药研身后，探出头来。
“你为什么要叫我小小姐。”她的声音脆生生的，带着好奇。
明明在她的感知中，他们十分相似。
“你是谁啊？”
和新原银同时发出疑问的还有太宰治，只不过他问的是脑海里那个半天不吱一声的KP。
KP持续装死。
[太宰：不应该介绍一下吗？]
这位又是谁？在他可供提取的记忆中完全不存在的人，或者“人”。
“我是虚舟。”他自我介绍道：“不过是一个秘书罢了。”
涩泽家的秘书。
“虚舟。”少女黑色的裙摆翩跹，松柏的纹路在阳光下隐现，涩泽葵从转角处走出，平静又熟络的打着招呼，“父亲不在这边。”
她继续道：“小银，你怎么一个人在这。”
新原银抿了一下唇，没有回应。
涩泽葵把女孩抱起来，安放在自己怀中，“走，姐姐带你玩。”
“虚舟，你去见父亲吧。”她说，“龙彦也在那里。”
“是。”少年行礼，“小姐。”
他看了一眼自顾自把玩苹果的太宰治，客气的和药研一点头，权当致礼。
“……总感觉这个宅子里的非人之物又多了。”付丧神感慨。
“小小姐（新原银）。”太宰治在意的却是别的，“还有小姐（涩泽葵）。”
“有意思。”
或许是因为自己曾是一个组织的首领，又或许因为幼时的经历，他对权势的交迭问题相当敏感。
“涩泽龙彦这么脆弱的身体状况，却依然要继承这个庞大的家族吗？”
药研：“长子继承不是一向如此？”
太宰：“他是长子吗？”
“别忘了，他还有个姐姐（长女）。”
“继承问题，可是能反映很多事的。”
涩泽家的少主，到底是谁呢？
…
涩泽龙彦在焚香。
香拓篆出了祥云的纹样，落在镂空花草纹香炉边缘的香灰也有被细心扫掉。他垂下视线，有些恍惚的看着袅袅而起的烟雾。
“等三岛氏的晚宴结束，父亲和母亲带你去度假，好不好？”
父亲端坐在长案的另一边，手中擦拭着一把长刀，森锐的刀锋冰冷，映出男人的眼。
涩泽龙彦其实没有拒绝的权力。
无论是被禁锢在这个家里，又或者是外出，都由不得他。
父亲手中的刀刀身流畅，器型优美，刀镡蚀刻着纹路，整把刀的颜色有些暗沉，但是刀锋极美。
家里其实并非只有药研一把刀。
药研是祖上传下来的，一直被奉养在和室之中，父亲手中的这一把是定制，出自一位刀匠之手。
“除了这一把之外，被大师同时制作的还有另一把。”父亲说，“似乎是落入了政府手中，被赐给了‘银狼’阁下。”
不认识。
“……一位，杀手。”他感叹，“用来‘处决’，真是……”
暴殄天物吧。
被那位阁下用作杀人刀，为政府办事，用来暗杀一些……懂得都懂的人。
本质上，就连那位杀手也不过是政府手中的一把刀，一个兵器，一个趁手的器具。
“杀人刀，活人剑。”涩泽武将刀归鞘，“你懂吗？”
涩泽龙彦：“……禅宗的东西。”
父亲有些意外，“那些禅宗的书，你看过了？”
因为无聊，所以看了一部分，书房里的书大部分都是一些逸闻之类，用来打发时间的，但是他不会对父亲直接说真话。
“中正持身，我知道的。”
不偏于任何一方。
禅风灵便，杀活自在。②
垂下的竹帘外有人停下了脚步声。
父亲的房间同样是分内外两室，用障子门和竹帘屏风隔开。少年人站在竹帘外，只能隐隐约约的看到一个轮廓。
“家主。”
他平静的道：“我已归来。”
涩泽武把刀搁在桌案上，“这里没有别的事了，去吧，做你自己的事去。”
涩泽龙彦起身，撩开了竹帘。
少年蓝色的眼眸与他的红瞳对视了一霎，又自觉地挪开。他后退了一步，给涩泽龙彦让出位置。
……这是谁？
完全不认识。
涩泽龙彦的脚步声很轻，逐渐消失在整个房间。
虚舟依然静静的战立在原地，他身侧是一扇鹤纹屏风，上面的鹤振翅欲飞。
“见过了。”他开口，声音无喜无悲，“小小姐的确是，您的猜想是正确的。”
“她和我一样。”
竹帘后是家主的一声叹息。
“节子有自己的秘密。”他道：“我可以不过问，但她实在没必要瞒着我，就连葵都是我带回来的。”
“我的态度一直很明确，她完全没必要担心。”
“抚养小银，也是可以的。”
虚舟垂首静听。
“国外情况如何。”
虚舟：“开始了，异能战争。另，政府态度不明。”
涩泽武抚摸着铜炉的花纹，隔着指腹下的一层，他能感受到炉内的炙热。
“法国那边，黑之十二号诞生。”
“英国，伊丽莎白女王正在挑选自己的近卫骑士，钟塔侍从态度转变。”
“她要正式■■了。”
“北美，组合未成立，菲茨杰拉德尚在打工，其女斯科蒂并未出生”
“以及，俄国，那个孩子（陀思），没有找到。”
“但是查到了另一个孩子，他在津岛家。”
“名为，津岛修治。”
…
涩泽龙彦找到小银的时候，是在涩泽葵的画室。
绢布被绷紧，少女的笔落在上面，逐渐描绘了一位宫装女子。她有着如云一般的黑发，坐在槟榔毛车之中，就停在画布的正中间。
涩泽葵描绘着她的眉眼，新原银就在一旁安静的看着少女绘画，看着涩泽葵眼中的痴迷和狂热。少女在画的美丽女子眉眼间有着新原银的影子，像是她长开后的容貌，层层叠叠的华美衣衫套在身上，头微微仰着，露出一点痛苦的神情。
“你不要变成这个样子啊。”
涩泽葵对新原银说，“千万不要，成为这个可怜的‘女儿’啊。”
新原银歪了一下头，长长的黑发柔顺的垂落一边，“姐姐。”
她同样说，“你也不要，成为画师。”③
涩泽葵神经质一般笑出声，“我不会成为良秀，因为我不是你兄长笔下的人——”
她隐约听见了脚步声。
“龙彦，你来了。”涩泽葵搁下笔，站起身。
少女停在绢布前，她身边的女子衣着华美，两人的身体仿佛交叠一般。
新原银抓住了涩泽龙彦的衣角。
“刚刚父亲那边来了一个人，你认识吗？”他问涩泽葵。
涩泽葵重新坐了下来，拿起笔，继续画着女人的装饰，在她的笔下，女人的形象逐渐脱离新原银，化为另一种存在。
“那是父亲的秘书，叫虚舟。”
她给女人的眼尾点上了一点嫣红，这抹红是她吃的药和朱砂混合而成，艳红如血。
涩泽龙彦对这个人没有一点印象。
他并不怎么在意家族里的这些东西，因为他从一开始就没想继承它，只要涩泽葵还在，他就没有必要费心劳力的去处理这些家族事物和相关产业。
父亲大约也不会允许。
虽然她能隐约感觉到父亲也在纠结继承人的问题。
涩泽葵好像也不怎么在意。
她的目的很明确，一有机会就走，绝不会因为外因停留，这些产业也不会有机会让她继承。她已经想好了万全之策，让塞尔瓦莎代替她留在这里，成为“女儿”。给她一具完美的躯壳，让她得以从虚无中诞生，来到这世上。
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方法。
只要狠下心。
涩泽葵闭上眼，复又睁开。
少女再次陷入了自己的世界，用柔软的笔尖勾勒图纹，她把繁花画在了女人宫装的衣摆，像是要把世间的繁华一起画进去，然后付之一炬。
涩泽龙彦牵着小银的手，离开这个画室，不去打扰正在创作的少女。
新原银回头望了一眼，那未来注定会被制成屏风的绢布上，女人的眼珠似乎动了动，轻轻的瞥了她一眼。
只一眼，仿佛穿透了她的“灵魂”。
①虚舟，捏他自涩泽龙彦《虚舟》
②杀人刀活人剑，禅宗的理论。
③女儿、画师、良秀：芥川龙之介《地狱变》。隔壁的地狱变屏风就在这，涩泽葵画的，画的小银，但是超脱出了小银，现在还没有地狱景象，也没有火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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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新原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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