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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五月的天气总是阴晴不定,小雨毫无预兆地说来就来。
车朝绩河古城外围的一个小镇开,下了国道,道路变窄,从柏油路过渡到青石路。
姜瑜笙指着前面的空旷地:“车停那儿,镇子里没法开车,得步行过去。”
裴准将车稳稳停在路边的车位线里,临下车时姜瑜笙去包里摸折叠伞,结果抓了个空,脑瓜顿时嗡嗡响:“你有伞吗?”
“有。”裴准从扶手箱里拿出把黑伞,“你上次提醒我之后,我每次出门都带。”
难以相信忘带伞的人竟然会是她,姜瑜笙心说自己真是猪脑子,昨晚把伞放楼梯间晾干,一直没记得去拿。
她只好闷声说:“我没带。”
两人面面相觑,裴准眼里满是意外,最后姜瑜笙没忍住,兀地笑了。
裴准将伞递给她,跟着她笑:“你用。”
“你怎么办?”
“小雨,问题不大。”
姜瑜笙撑开伞,意外发现他这把黑伞面积很大,比她以往用过的任何一把伞都要大,于是提议:“要不……一起?”
裴准刚解开安全带,闻言掀起眼皮去看姜瑜笙。
“淋感冒就不好了。”姜瑜笙心想现在的商家净赚女孩子钱,男人的东西便宜大碗,男装如此,男士护肤品如此,连伞都不例外,她从前用的遮阳伞和油纸伞比这小多了,她一个人用有时候都只顾得上前面顾不得身后,她一本正经道,“这伞特别大,肯定够两个人用。”
但这话说早了。
当两人真正并排站伞下时,姜瑜笙发现这伞对两个身材中等的人来说空间绰绰有余,可站她和裴准两个人伞下空间却显得拥挤。
裴准斜着伞,大半伞面遮在姜瑜笙这边,姜瑜笙有些不好意思,缩紧肩膀,尽量让自己蜷着以释放更多的伞面空间给他。
她这副畏畏缩缩的模样落裴准眼里。
白色吊带因为她肩膀内扣的动作松垮下来,本该紧绷在胸前的布料微微散开,身高差的缘故,稍稍垂眼,宽松布料下浅藕粉色的内衣轮廓和两团圆润的隐秘一览无余。
裴准梗着脖子强迫自己挪开视线,喉结不自觉滚了滚。
雨天路滑,两人缓缓走在青石小路上,经过一段两旁满是油菜花田的小路,两人上了一座石桥,石桥下流水汩汩,水面上气若游丝地荡着一层薄雾,溪流岸边细长柳枝随风轻曳。
下桥时姜瑜笙又缩了下肩膀,胸前那抹白色小沟在眼底忽地一闪而过。
“冷吗?”裴准清了清嗓,“冷的话回车上拿外套。”
“还好。”说完,姜瑜笙耸耸肩细细感受周遭温度,说不上冷,但阴得很,附近都是河流,湿气重,加上连天阴雨,时不时来阵小风,确实会有种背后发凉的感觉,于是改口道,“有点凉。”
裴准站住脚步,姜瑜笙跟着停下。
“你先去。”他将伞把交到姜瑜笙手里,“我去拿衣服,待会儿来找你。”
“不用不用。”姜瑜笙拦他,“没冷到这种程度,不需要特地折返跑一趟。”
需要。
非常需要。
姜瑜笙不需要,他需要。
很有必要给她套一件严实的外套彻底遮住她肩上细挑的吊带和胸口白润的起伏。
*
镇子口几只小狗汪汪汪叫个不停,后山深处时而传来声声鸟鸣,衬得雨天的镇子分外静谧。
为适应徽州多雨潮湿的气候,这里的民居房顶采用三角式架构便于排水,墙面统一用能防潮除霉的白色石灰粉刷,黛色瓦片和白色石墙色彩相应,成了许多文人墨客诗词画卷里的常客。
徽州建筑多采用砖木石结构,砖雕、木雕、石雕是常说的徽州“三雕”,在附近的建筑上随处可见这样的雕刻艺术。
裴准跟着姜瑜笙拐进一家牌匾上写着“善安堂”的院子,一个戴着眼镜的老太太来接他们。
老太太用裴准听不懂的地方话和姜瑜笙打招呼,带着两人去后院。
后院摆放了许多原木材料和精致的木雕成品,成品有大有小,大件有木门门窗,小的有各种精致的小摆件。
老太太挥手让他们自己挑,然后坐回到院子墙根的椅子上继续锉磨手头那件老山檀金如意。
“奶奶是附近木雕手艺最好的匠人。”姜瑜笙指着院里的成品,“你看看喜欢哪个。”
裴准对这些雕刻工艺了解甚少,凭感觉挑了件儿沉香木瑞狮香炉。
“好。”姜瑜笙抱着沉香木瑞狮香炉到老太太跟前儿结账,老太太和姥姥是从小玩到大的老闺蜜,姜瑜笙打小就爱在老太太工坊里乱窜,老太太不乐意收她钱,姜瑜笙倔着要给,最后两人各退一步,老太太收了个成本价。
蹲在老太太膝边的姜瑜笙准备起身,却发现裴准目光锁在老太太手上的篆刀上。
“你要试试么?”姜瑜笙抬头问,“自己雕个东西出来?”
裴准神色恍惚半秒,意识到姜瑜笙的话,悻悻收回视线。
姜瑜笙误会了,他看的根本不是老太太手里的刻刀。
昨天夜里光线昏暗看不清,现在他才注意到原来他的外套穿在姜瑜笙身上竟然显得那么不合身,她身子骨小,双手被过长的袖子盖住,肩膀那里空空的,外套下摆拖到大腿根,整个人像被包裹在他的衣服里面似的。
“做这个其实还蛮有意思的。”姜瑜笙拿了块原木和镌刀过来。
没有人会不爱自己的家乡,姜瑜笙也不例外。
她逢人就爱给外地人介绍当地特色,逮着机会给外地人宣传徽州文化,平日里店里如果不忙她还会免费给一些旅游团当地陪,姜瑜笙有时候觉得自己这样蛮好笑的,自己就像街上拿着广告单四处发的人,旁人不一定乐意要,但自己就是坚持地想要多发些出去。
裴准打小艺术细胞为零,坦白:“我不太会这种精细活儿。”
“我可以教你。”姜瑜笙激动地凑过来,“我会一点,而且不是还有奶奶帮我们么?”
裴准瞧她这幅积极的模样,兴趣被勾起来。
两人在老太太旁边支了个小桌子,裴准问:“刻什么物件儿?”
姜瑜笙左思右想,她只是跟老太太半玩半学的,手艺一般,出不了细活儿,而且裴准也没接触过这种手艺,所以不能做太难的物件儿。
“雕个小兔子?”姜瑜笙属兔,兔子雕的最多,雕兔子比雕其他物件的手艺更熟练,“而且今年是兔年,寓意很好的。”
裴准扬唇:“成。”
两人各拿一块原木和镌刀,姜瑜笙在原木上刻点定位裴准跟着刻点定位,姜瑜笙换更尖锐的锉刀,裴准也跟着换刀。
姜瑜笙疑惑,明明她做什么裴准就做什么,他每一步都跟着自己走,怎么他做出来的东西跟自己完全两模两样儿?
两人正在磋磨兔子耳朵,姜瑜笙手里的兔子耳朵是耳朵腿是腿,裴准那只兔子叫人分不清哪里是耳朵哪里是兔子腿。
“你……”她看不下去了,再不抢救一下他手里那只兔子,那兔子不知道最后会变成什么物种,姜瑜笙很想把他手里的兔子拿过来亲自雕,但是这种活动注重的就是亲身体验,她几次想开口都靠忍耐力将这话憋回心里,最后伸手指着他手里的刀隔空指挥,“你得这样……不能直愣愣下刀,要拐个弯……”
裴准手里的动作停下,静静看她。
姜瑜笙把椅子搬得离他更近,攥着他的手用镌刀在原木上走虚刀演示:“先这样,再这样,然后往下走刀。”
姜瑜笙抬眸,两人四目相对。
“会了吧?”姜瑜笙一脸诚恳地问。
裴准挑眉:“不会。”
姜瑜笙急得想把他手里的兔子抢过来,正纠结着怎么开口要时,裴准将手里那四不像给她:“你帮我弄?”
“好好好。”姜瑜笙盼这话盼了好久,迅速接过这只看不出形的兔子大刀阔斧细修。
也难怪他雕的东西难看,他心思压根不在雕兔子上,手上跟着姜瑜笙走,眼睛早歪到姜瑜笙身上去了。
姜瑜笙动作很认真,眼睛盯着手里的原木不动,纤长的睫毛扑闪着,一双灵巧的手在原木上游走,她外表看着柔柔弱弱,力气倒是不小,握刀推进时很轻松就能划出她想要的效果,划出的痕迹深浅恰到好处。
姜瑜笙将左边兔耳朵的样子雕出来,正换刀对称着去雕右边耳朵,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她起身,把木兔子递回裴准手里:“你拿锉刀磨一磨,磨光滑一些,我去接个电话。”
姜瑜笙绕过后院,走到院门口的柿子树下,来电人是舅妈:“笙笙呐,你是不是和林煜吵架了?”
姜瑜笙没说话,沉默就是回答。
舅妈好声好气道:“林煜喜欢你喜欢了这么多年,跟他同龄的人孩子都上幼儿园了,他妈妈给他介绍的女孩子他看都不看,等你到现在,笙笙啊,你还小,有些事不能太钻牛角尖。”
又一个催她跟林煜结婚的。
姜瑜笙不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要把她往林煜那里塞,也不明白为什么没有人尊重她不想结婚的想法。
舅妈继续道:“林煜喜欢你,所以你在他那里闹脾气他宠着你,但是你不能老这样晾着他,冷久了人心就寒了,知不知道啊?”
“我那是跟他闹脾气?”姜瑜笙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
“下周,下周周日,不管你店里忙不忙,你都必须抽出时间来。”舅妈像没听到姜瑜笙的质问,自顾自道,“下周林煜要去他大学导师那里问问能不能托关系把你姥姥送首都医院去,你跟着一起去,林煜那边把车票和住宿都安排好了,你们一起去的时候带点好烟好酒,话说好听一点,知道吗?”
“为什么就我一个人跟着林煜一起去?”姜瑜笙不想和林煜单独相处,“你和小舅不一起去?”
“人多了闹哄哄的,怕人家老师不乐意。”舅妈解释,“你们小两口一起去,郎才女貌的,人家老师看着也高兴啊。”
小两口。
天杀的小两口。
舅妈在电话里催:“我说的这些你记下来了吧?周日,一定要抽出时间。”
“记得了。”这事儿跟姥姥治病有关,姜瑜笙不好任性,去肯定是要去的,但有些界限必须要分清楚,“我跟林煜不是两口子,现在,以后,都不是。”
抛下这句话,姜瑜笙立刻挂了电话。
转身时发现裴准在身后,不知道他站了多久,不知道刚刚的电话他听见了多少。
他手里把玩着她雕了一半的兔子:“我路过。”
姜瑜笙“哦”了声。
“你姥姥要去首都医院?”他问,“很急?”
姜瑜笙点点头,两人一前一后回后院。
他又问:“你下周去南京?”
姜瑜笙沉默了几秒:“嗯。”
“你想去吗?”
“这有什么想不想的?”姜瑜笙说,“我姥姥等着救命呢。”
裴准笑笑,没说话。
这话听着勉强,看来她心底还是不乐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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