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疗养院随整个世界一同陷入沉寂的黑暗。
早该下班的护士出现在走廊,脚步轻的像幽灵,贴墙行走,悄无声息飘进病房。
随着她开门又关门,走廊惨白的灯光从门缝射进来,短暂照亮病床上处于昏迷状态的病人。
他有一张年轻俊美的脸庞,足以媲美大小银幕上的任何男明星,或许因为昏迷,对影视明星来说残忍的时间流逝在他身上消失了。
护士专职负责照顾了两年,他还是那副模样,永远停留在二十三岁。
在看不清的黑暗中,护士熟练避开所有可能导致发出声响的东西,小心翼翼走到病床前,手机摄像头对准病人的脸。
屏幕上漆黑一片。
护士意识到光线太暗,这样的情况下拍不出令雇主满意的照片,她四处张望了一下,走到窗前拉上窗帘,然后返回床头,摁下一盏夜灯的开关。
柔和的灯光驱散黑暗,摄像头再次对准病床上一无所知的病人,这次,他沉睡的脸如护士所愿,出现在手机屏幕上。
雇主其实没有多余要求,只让她偷偷拍一张病人照片,面目清晰即可。
护士本来不打算答应,她工作的疗养院只服务于富人,病人一个比一个有钱,因此对院内的工作人员要求严格,这种偷拍的事如果被发现,不只是丢了工作这么简单。
但一张三万,堪称天价,是她一个月的工资。
护士考虑了很久,最后答应了。
一张照片而已,不会有人知道,只要她小心点。
她不断调整取景角度,双眼紧盯手机屏幕上年轻男人苍白消瘦的脸庞,争取拍出一张完美呈现病人俊美脸蛋的照片,便于发给雇主后让对方觉得三万块花得没那么亏,甚至物超所值。
咦?
睫毛似乎颤抖了下。
护士一手拿着手机,用另外一只手揉了揉眼睛,偏头看了眼正在运行的心电监视仪,代表心跳的绿色线条平稳,毫无波动,再次看去,病人安静昏睡,黑长且直的睫毛一动不动。
熬夜太晚出现错觉了吧。
或者闹鬼。
病床上的人已经躺了两年,期间没有任何醒来迹象,医生早就下了脑死亡诊断。只是家属不愿相信病人醒不过来,宁愿花大把钱也要养着,为了让病人得到足够好的照顾,听说还大手笔给疗养院捐了一栋楼。
护士在心里安慰完自己,只见睫毛又扇动了下,极其轻微,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她吓了一跳,胆战心惊捧着手机,手指颤抖在冰冷坚硬的手机屏幕滑过,放大男人的脸,仔细观察,心虚地祈祷刚才发生的一切是自己头晕眼花。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护士弯下的腰开始酸痛,放下心,感叹自己多余操心,怎么可能运气那么差时,不过老天给她开了个玩笑,屏幕上男人的睫毛第三次颤动。
不是错觉,睫毛颤动的幅度很大,薄薄的眼皮挣扎着想要掀开,令人无法忽视。
同时一阵刺耳的滴滴声在耳边响起,仿佛催命符般,护士顾不得构图,按下快门胡乱拍了一张,顺着声音源头看去,心电监视仪原本平稳的线条剧烈起伏,触发了医生设置的报警装置。
这代表男人有醒来的迹象。
这个消息会随报警瞬间传遍整个疗养院,夜班值守的护士医生很快就会过来。
护士心脏跟着急促的滴滴声一起剧烈跳动,大脑混乱,如果被赶来的医生护士发现本该离开的她出现在病房……
必须马上离开,夜灯,也要关掉!
手忙脚乱地关灯,护士忘记手里还握着东西,她眼睁睁看着手机从掌心甩了出去,跌在雪白的床铺上,由于被子的弧度滑倒了床缝消失不见。
黑暗中,手机砸在地板上的脆响在警报声中异常清晰。
来不及了……
隔壁空置的病房,护士坐在地上,悄然把门打开一条缝观察外面的情况,心脏还在跳个不停。
一大群人已经进去了,过了大概半个小时,陆陆续续出来了两个,脚步很快,路过她所在的房门时,护士隐约听见特意压低的讲话声,语气犹豫不定:
“确定要通知闵总吗?万一只是……”
护士大气不敢出,耳朵贴在门缝上,随着脚步声走远,后面的话听不清楚,消散在空寂的走廊里。
不过能猜到两人正在交谈是否通知家属,她不知道对方名字,只知道对方姓闵,院长称呼其为闵总,经常深夜来探望病人,自己现在藏身的空置病房就是为了闵总偶尔留宿准备。
这个病人很重要,重要到整层楼只有他一个病人。
疗养院不会错过病人清醒的一丝机会,医生护士会整夜看护,手机现在拿不回来了,只能等今晚过去,明天上班后随机应变。
*
夜更深了。
一辆黑色迈巴赫向由远及近,向疗养院驶来,流线型车身几乎和黑夜融为一体。
疗养院铁门向两边打开,哗啦的锁链摩擦声在深夜清晰响起,司机开车技巧很高,迈巴赫速度不减,擦着铁门转弯,进入院内后也不停顿,道路偏窄,却穿梭自如,最短时间内直奔西北角而去。
轮胎碾碎地上厚厚积了一层的落叶。
迈巴赫停在B3楼下,尚未完全停稳,车门就从里面打开。
下一秒,一双手工皮鞋踩在满地的落叶上,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稳稳站在地上,不等身后拿着大衣的助理,几乎是有些急切的大步走向楼梯。
“闵总,没想到这么晚了,您还是来了。”
院长大半夜被警报从情人的温柔乡薅起来,却没有丝毫不耐烦,在一楼等候多时,此刻立马迎了上去,笑得谄媚,老脸上密密麻麻的纹路皱成一朵花。
他口中称之为闵总的男人,一副久经生意场的精英打扮,举手投足间气场很足,周身气势强悍到令人不敢逼视,很难注意到他稍显疲惫的面色。
闵谦脚步不停,从外面走进来,身上尚且带着深秋空气中弥漫的寒意,一阵凌冽冷风般从院长身边经过。
看也不看他一眼,闵谦径直走向电梯,声音很冷:“直接说病人情况怎么样,我不想听废话。”
院长追上,对方位高权重,只短短一句话,他就感受到了无形的压力,连忙回想医生的话,只挑重点说:“三小时前心电监视仪数据波动,说明病人的确有苏醒的迹象,但后来就……没再出现过,因此我们也说不准。”
说话间一行人到了电梯口,本该等候在一楼的专用电梯,此刻却显示在四楼。
闵谦停下脚步。
几人被迫等待,院长上前一步,有些尴尬地按了电梯上行键,然后退后,偷偷观察为首男人的面部表情。
和下车的时候没什么区别,可能是他老眼昏花,心底总觉得不太妙,不知道因为电梯原因还是他刚才说的话,对方冷淡表情下似乎压抑着冰冷的怒火。
院长不是那些不知情只会犯花痴的护士,他清楚的明白,眼前男人手段有多狠辣,那可是从一个不起眼的私生子,把费家父子弄的一死一昏迷不醒,短短几年内掌控了整个费氏集团的男人。
墙壁上,红色的数字缓慢的从四楼往下跳。
时间仿佛瞬间变得难熬,闵谦眉头不耐烦的皱起。
院长凭空生了满头大汗,腿一软,差点对着电梯跪了下去,幸亏闵谦戴眼睛的助理站在他旁边眼疾手快扯住后领。
薛芒看似文弱,单手轻松把院长拽了起来,带着警告意味:“闵总只是担心费少情况,您继续说。”
“是是是。”院长连连点头,边说边偷瞄闵谦神色,“不管怎么说,三小时前的仪器数据做不了假,能一定程度上代表病人产生了意识波动,之前病人身上从未出现过这种情况,这是一个很好的开始。”
“费少醒来的概率,很大。”他反复斟酌用词。
恰好电梯到了一楼,院长身上的压力骤然消失了部分,悄然松口气。
然而电梯门缓缓向两侧打开,那口气又提到了嗓子眼,一个护士站在电梯里,惊讶地看着几人,目光尚未触及到为首的男人时,就慌张低头。
“院长……你们怎么……”
院长脸色异常难看,以为她是今晚值班护士一员,深吸口气斥责:“还不快出来!不是说了吗,你们上下只能用另一部电梯?!”
护士埋着头从电梯里出来,一言不发。
闵谦迈入电梯厢,薛芒紧随其后,院长见状知道不能耽误时间,只瞪了瑟缩的护士一眼:“不许再犯。”
失重感袭来,电梯缓缓上升,闵谦目视前方,面容映在金属门板上,模糊一片,今晚除了打断院长时的那句话,他什么都没说,深夜前来探望看似急切,但实际上真实态度让人琢磨不透。
院长可不信真如一旁的助理薛芒所说,闵谦担心病床上那位。
谁知道是不是想趁机把变数扼杀在襁褓中呢。
A市消息灵通的谁不知道,闵谦费氏集团总裁位置来的不明不白,如果不是当初病床上那位出事,闹得沸沸扬扬满城风雨,以费明起对那位的爱护程度,偌大的费氏集团怎么也不可能落在一个私生子手里。
可惜,费明起死了。
院长心中唏嘘,考虑了片刻,谨慎地补充:“我想问问您,有没有病人昏迷前熟悉的人,比如爱人什么的,或许可以帮忙唤醒病人。”
这句话一半提醒一般暗示,是好是坏端看听的人怎么理解。
如果想让病床上那位醒来,尽管可以照做。反之,需要控制接触病人的人,甚至于必要时刻,为了避免病人醒来,可以提前采取某些措施。
电梯上升期间,气氛压抑沉默,空间只有电梯运行的细微声响。
闵谦似乎没听到他的话,院长被这沉默惊出一后背冷汗,反而薛芒看了他一眼,锐利的视线隔着透明镜片射过来。
难道没说到闵谦心上?
院长想不明白,琢磨再说点什么圆一下。却听见闵谦开口,冷淡的语调,听不出情绪:
“你说得对。”
电梯上升至最高层,闵谦大步迈出,向长廊尽头的房间走去。
院长松了一口气,正要跟着出去,却被薛芒拦下:“有事跟我说,闵总想一个人进去。”
深夜,哪里都寂静。
一路上头顶灯光将长廊照得明亮,两侧墙壁贴了白色瓷砖,冷白的光经过反射,充斥整个长条形空间,更显安静。
闵谦独自走在长廊,右手边玻璃窗外夜色浓稠,左侧是一扇扇紧闭的房门,一时之间只能听见皮鞋与大理石地板接触的声音。
他轻轻推开其中一扇门,不由自主放缓脚步,走到床头的椅子边坐下,脸色柔和下来,不再冷硬。
熟稔地拧开一盏夜灯,闵谦安静而沉默地注视着昏迷不醒的青年。
细纱般轻柔的灯光亮起,笼罩住病床上的男人,流淌在他苍白的脸颊旁,染上一抹生气,似乎只是睡着了,竟有些许奇异的温暖氛围。
心电图显示心脏规律跳动,比正常人慢的多,符合沉睡的人此时的状况。
青年沉沉安睡,闵谦看了许久,没有任何醒来的征兆。
仿佛三小时前的异常检测只是错觉。
收到消息时,他正在国外谈判桌上,抛下一众目瞪口呆的属下,只身一人乘坐私人飞机回国,两个国家距离较近,才能尽快赶回来。
可好像还是有点迟了。
过了很久,闵谦放在膝盖上的右手动了动,“也好。”
他起身,声音低沉:“醒不来也好,不然我也不知道怎么跟你解释。”
解释什么他没继续说下去,站在床头,微微俯身,为昏睡不醒的青年拾起掉落的被角,动作很轻的掖好。
目光随之落在青年高挺的鼻梁,和苍白干涩的嘴唇上。
他定定看了会儿,抬手准备关灯,余光却瞥到一抹反射的亮光。
床底意外的发现让他多停留了片刻,然后一如进来时那样轻声离开,房间重新陷入黑暗。
闵谦出来时,一张老脸的院长已经离开了,只剩薛芒等候在门外。
“闵总。”薛芒向病房内看了一眼,压低声音说,“经过协商,我们和ER的项目洽谈推迟到了四小时后,现在飞过去来得及。”
闵谦抬手打断,拿出一部手机递给薛芒,做工精良的羊毛面料西装袖子蹭上了灰尘,面色冷凝:“先不说那个。”
薛芒接过,通过手机外观迅速判断,某款品牌三年前上市的限定色旧款,性能在当时市场也很一般,优点是颜值高,拍照很不错,放在现在依然能打,买这款手机的人大多数看中漂亮外观,多为女性。
明显使用痕迹,边框有细小划痕,应该是发售当年买入。
这么破的手机,按理来说不可能出现在闵谦手上。
从哪来的?病房吗?
薛芒皱眉接过,点亮屏幕,指纹锁依然在,锁屏页面赫然是一条未读信息,收到时间在两小时前,大概是发了这边还没回,对面就已经谨慎撤回了。
闵谦的话坐实了他的想法,听不出喜怒,沉声说:“病床下发现的。”
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薛芒意识到问题严重性,这分明是什么谋算,还是针对房间里昏迷不醒的费少,因为前几年的事,那位处境本就敏感,如果被外界记者媒体知道他在这里,最近几年辛苦压下去的事不免又会掀起腥风血雨。
他严肃起来:“我马上去查。”
闵谦想起先前电梯里那名护士,双眼黑沉,透着让人心惊的寒意,“这里看管严格,闲人免入,负责日常检查护理的医生护士落下的概率很大,不要打草惊蛇。”
薛芒点头,向他微微欠身,就要转身离开。
“等等。”闵谦让他停下,眉头拧紧,院长的话回荡在耳边。
薛芒回头,只见在名利场杀伐果断的男人面沉如水,罕见的迟疑了片刻,似乎很难下定决心。
这是薛芒第一次见他犹豫,他站在一旁,不置一词,沉默地等待着对方的决定。闵谦从来不需要别人给出任何意见,生意场上是,关于费少的事更是,他只需要和自己的本心做斗争。
至于薛芒,听话办事即可。
窗外夜色无边无际,黑暗中似乎有看不清摸不着的东西不断翻腾叫嚣。
闵谦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抬头看了眼洁白的天花板,缓缓自胸腔深处吐出一口气,闭了闭眼,而后睁眼,“把苏简找过来,尽快。”
费连,醒来吧。
他愿意后退一步。
只做家人。
或许命运之神听到了他的心声,一阵刺耳急促的滴滴声传入耳中,仿佛从很远的地方响起。
走廊寂静,灯光惨白,窗外浓稠墨色,一切的一切在这道声音下暧昧不清,似真实似幻觉,让人分不清,唯独声音越来越清晰,与他心脏鼓动的频率几乎同步。
闵谦嘴唇颤抖,推开门,看见一片黑暗中,绿色线条起伏不定,一如他胸腔里心脏跳动的节奏。
心电图绿不绿记不清了,但是我的股票和基金很绿[好的]家人们远离A股。
这个世界剧情发展在我设想里偏向混邪扭曲,希望能写出那味。
还是码字好啊,能吃到合口味的粮,还能避免乱花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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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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