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竟然会骂脏话。
厉皎回头觑了展熹承一眼,无需表情言语即可意会。
“你早就知道了?”展熹承走近鬼画符般的墙壁仔细端详,“所以关于火灾的传闻是真的,被烧死在旧图书馆的学生不是意外,而且是被人故意锁在这间储藏室才丧命的。”
厉皎:“地下本来就没有信号,这里最早上世纪中期又是防空洞,后来才改建成现在的结构,隔音远超常规建筑。”
展熹承想起先前厉皎的突发状况:“中午在食堂你是因为听见他们议论图书馆闹鬼才反应那么大?”
这回厉皎没搭话,反而突然抛出一个问题:“什么情况下一个人会处心积虑害死自己相识多年的好朋友。”
“或者换个说法”,厉皎偏头看他,“A跟B私交甚笃关系亲密,暑假结束A从邻市参加完活动回来,没过多久就杀了B,你觉得会是因为什么?”
展熹承怔了下:“……B就是火灾的受害者?”
“我只是假设。”厉皎道。
展熹承不明所以厉皎为什么此情此景突然提出这样具体的假设,但还是思索片刻道:“我之前在月食论坛看过一些分析十二年前那起图书馆火灾的细节,首先火灾发生的时间是凌晨一点半,据推测受害者因为学习压力定期服用安眠药,当时正值流感季节,自习时间误食安眠药导致被困在图书馆。如果起火不是意外,而是有人蓄意纵火,根据门卫室保安的证词并未发现校外可疑人士,那么凶手只可能是三种人。”
厉皎:“南区高中部的住宿生,老师,其他教职工。”
“没错。”展熹承说,“但问题是同样根据几位自证同届校友身份的发帖人说辞,当晚南区宿舍楼夜不归宿的学生只有两人,并且网吧监控清晰地拍摄到了他们,不在场证明很充分。教师公寓跟北区宿舍楼的情况是一致的,如果不穿过里门,就不可能抵达旧图书馆。那么最后就只剩下夜间还可以游荡在学校的教职工,门卫室保安。”
“虽然你跑题了”,厉皎尾部形状尤为特别的眼梢微眯,像是鼓励又像是戏谑地说,“不过继续。”
展熹承靠近了几步,慢条斯理道:“但这里又有一个问题,当年一中的夜班执勤是两人搭档值班,而不是前后半夜轮班。凶手将受害者关在储藏室的目的是为了隔绝呼救声,以防万一安眠药剂量不够目标提前醒来,这样一站在阅览区向外敲门,巡逻的保安就会听见。因此假设凶手是那晚值班的门卫室保安,很可能是其中一个,而不是合谋。”
厉皎:“但保安是没机会给学生下药的。”
“所以你认为另一个共犯是B的好友A。”展熹承余光落在墙壁黑黏黏的燃烧痕迹,“可是又找不到最重要的动机。嫉妒?利益冲突?火灾案的死者学习成绩并不优异,是靠家里关系才被安排在富二代聚集的尾班,虽然经济条件富裕,一中家庭出生优越的学生比他好的应该也不在少数,这么大费周章的谋杀,对于普通的矛盾来说实在有点大材小用了。刚才你特意提到A是在暑假去了外地之后对B起了杀心,那么最有可能的动机是两种。”
“什么?”厉皎问。
“发现秘密,复仇。”展熹承说,“或者隐藏秘密,灭口。对于凶手来说,极度的恨意和生死攸关的秘密,致使他策划了这起火灾。当然我刚才所说的猜测都是建立在排除极端少见的可能性基础之上,比如A在暑假期间遇到了邪教或者积极擅长精神控制的人操控他实施谋杀,又比如A压根就是天生反社会人格,只是比较擅长伪装。”
沉吟片刻,厉皎挑眉又问:“没有了?”
“目前我想到的就只有这些,如果有新的线索,也许会有其他答案。”展熹承简短做了总结陈词,用一种近乎讨赏意味的语气偏了偏头,“你有,对吧?”
厉皎似笑非笑,没反驳。
“那要告诉我吗?”不知不觉展熹承已经走到厉皎身前,两人贴得极近,安全距离一触即断。
厉皎抬眼跟他对视,意外发觉这么昏暗的光照竟然还能看清展熹承浓密的眼睫毛,长而垂,厉皎的截然相反,翘且根根分明。
鬼使神差的,厉皎脱口而出:“你的眼睫毛怎么这么长,真的假的?”
感觉能放下一整盒铅笔芯。
展熹承眨了眨眼睛,被这一声发问打得措手不及,忖度几秒,他俯身再凑近,阖上眼帘建议:“要不你试试看。”
半晌展熹承睁开眼睛,只见厉皎一动不动地保持着原本的姿势,在他似是要收回质检邀请的瞬间,忽然抬手极轻地拨弄了一下他的眼睫毛。
蜻蜓点水的触感。
展熹承豁然开朗,心道总算想起来了。
厉皎是什么犬种。
雪白、天生怒颜,尾巴惯会横扫一切万物的博美犬。
迤迤然收回手指的厉皎唇齿翕张,话音还没落,图书馆虚掩着的铁门方向猝然发出重重刺耳的“哐当”声。
从储藏室出去一看,纪行正五体投地行跪拜大礼,紧接着嗷一嗓子惨叫出声骂骂咧咧道:“你们学校这破地下怎么入口还有道门槛!”
展熹承:“……”
厉皎:“……”
“这么大动静你要开记者发布会吗?”厉皎上前将趴在地砖哀嚎的纪行拽起来。
纪行:“哎哟你轻点,不行,你们学校设计有问题,安全隐患这么大,应该赔我医药费跟精神损失费。”
厉皎:“必须去,要不到钱我看不起你。”
纪行:“……”
展熹承重新锁上储藏室,帮忙架住这下双腿失灵的纪行:“校董办公室工作日接待时间是早上九点到下午五点,北区办公楼电梯直上六楼一眼就能看见,别怕,相信你的实力。”
纪行:“……”
神态过于正经温柔,以至于纪行一瞬间分不清展熹承究竟是一唱一和地揶揄还是真心话。
这时沈楷言急匆匆过来,看见眼前的阵仗惊了一跳,纪行怕他尤嫌不够丢人再开口,赶紧拦住说要紧事:“你们得快点走了,过会儿就换班,而且你们学校什么情况啊……怎么还闹鬼。”
厉皎跟展熹承对视一眼。
沈楷言龇牙咧嘴地指了指天花板:“教学楼四层的男厕所有声音。”
厉皎作为离寝翻墙的老手,第一反应:“偷跑出来的寄宿生?”
“感觉不太对”,沈楷言僵硬地摇头,“在哭。”
南区教学楼四层全都是高二年纪的教室。
蒙雾夜色,巨大月亮投射下斑驳阴影,刚一走近拐角的男厕所,断断续续的哭声像信号不稳的恐怖电台节目。
展熹承用手电筒照了一圈,接着进去走到尽头,一脚直接踹开了反锁的杂物间门。
颤声啜泣的男生吓得面色惨白,校服外套印满脚印,分明是惊恐万分的神情,看人时却是一只眼睛比另一只高的斜斜睨视,结结巴巴好半天没说出话来。
几个人一看就明白了,表情各异。
须臾,厉皎眉间轻蹙,“啧”了声:“还不如闹鬼呢。”
踏出终于陷入仲春寂静夜晚的教学楼,纪行目送远处操场步履蹒跚的单薄身影,心有不忍:“虽然这哥们有点太爱哭了,但他这样没事儿吧?”
“让你舅舅先上报教导处,至少有个处理方案。”厉皎瞄了眼不断弹出消息提示的手机屏幕,面露难以察觉的厌烦神色,收起手机道,“旧图书馆的门锁钥匙,我之后还需要。”
展熹承没言语,他觉得对方的长相有点眼熟。
“明天?”纪行扭头问。
厉皎咬了下唇:“其他时间,明天来不了。”
赶在换班执勤保安上岗前在校门分道扬镳,展熹承刚长腿一跨坐上自行车,忽然听厉皎很轻地说了句:“集训我去。”
像毛绒绒的狐狸犬尾巴扫了一下掌心。
*
周末为期两天的理综集训地点在仙桥近郊的江大附属中学。
没有竞赛意向的学生也能自费报名,只不过课程内容的进度跟难度完全不在一个水平线,有的甚至是当成春游了。
比如展熹承前排那两位徒弟就整整齐齐跟来,一上大巴车,就被步调一致的两双手招呼到最后一排。
过了会儿,前排传来小声的骚动。
“怎么是南区的人跟我们一起?”霍真意奇怪道。
梅扬放下手中的银色索尼dv机,不自觉鼓起掌:“本来以为我凑热闹就够离谱了,没想到陈惟竞比我还没有自知之明,真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厉皎,咱们坐后面的位置。”耳骨钉闪烁的陈惟竞跟其他几个国际部的学生从前门陆续上车。
展熹承看了眼,收回视线。
厉皎目不斜视地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
校服衣角一贯的松脂涩香溜出一缕清甜的甘蜜瓜味。
糖醋口的。
只有展熹承注意到了。
展熹承敛眸提了下嘴角。
仙桥近郊气温比市区低,又赶上阴雨天起风,寒意丝丝密密往骨头钻,许多学生一下车就纷纷抱怨没带厚外套跟雨伞。
积雨淅沥,草木蓊郁。
下午换教室,展熹承也不幸中招打湿了衣服,只能临时穿了件春夏厚度的单薄外套,不过展熹承怕热但耐冻,体温常年堪比人形自走小火炉,冬天的常备装就是羽绒服套无袖上衣,因此也没什么影响。
换完外套出来走到拐角楼梯口,却见厉皎倚在几步之外的台阶上。
一袋子鼓鼓囊囊的东西扔到展熹承怀里。
展熹承垂眸一掠,是一条崭新的浅灰色马海毛围巾,流苏角落有枚方方正正的压纹皮革品牌标志。
“怕你冻死。”厉皎说,“毕竟下次还需要你帮忙开锁。”
展熹承心想,这话听着感觉他是什么老字号开锁名匠展师傅。
下意识的,他低头闻了一下触感柔软的围巾
厉皎愣了一下,波澜微小的神色透露出“你胆敢嫌弃”的意味。
“不是。”展熹承抬眼,提了提嘴角道,“有你的松香味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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