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装革履的男人衣品得体整洁,闲庭信步地徐徐朝厉皎走来。举手投足间袖口都带着恰到好处的古龙水香,给人一种强烈的干净感。
厉皎脊椎骨紧绷如同拧死的大提琴琴弦,忽然,微凹的后腰窝覆上炽盛的热源,托了他一下。
真的很细。
不是错觉,展熹承松开手后下意识心想。
“哥。”厉皎轻喊了声。
“集训这么快就结束了?”厉庭深面带笑意,“玩得开心吗?”
厉皎应了声:“嗯。”
“你也是厉皎的同学?”厉庭深目光不经意一扫,转到旁边身穿灰色卫衣的展熹承。
两人身高差并不很大,只是制式松垮的衣服套在身形削薄的厉皎身上,衬得更清瘦,袖口长出一小截,展熹承则不同,他骨架就大,挺拔,添上一笔浓墨勾勒式的眉毛压得正合身,保持微垂着头的姿势看过来。
厉庭深露出友善的神态:“我还以为每周都是厉皎自己来找以前的同学叙旧,原来有人陪。”
“您好。”展熹承颔首礼貌地打了个招呼,旋即状似惊讶地对厉皎说,“我怎么不知道你每周都来,化学竞赛跟管弦乐团排练要忙的事情一大堆,你哪来的时间?”
厉皎看着他,缓缓提起嘴角语气平淡道,“因为我哥工作忙昏头,记错了。”
“对吧?哥。”厉皎语气亲昵地反问,“出差这么快就结束了?我还以为得过几天你才能回国。”
这时同行另一位半晌没出声的高大男人爽朗笑道:“原本预估得拉锯一阵打持久战,多亏了你哥哥这个大功臣,速战速决一劳永逸了。”
厉庭深笑意不减,口吻堪称温柔无限:“这次案子谈得比较顺利,得空给你买了礼物,不过还是等回家再拆吧,沈楷言呢?”
“他在买蛋糕。”厉皎也声音轻缓不急道,“生意好,人多得排队。”
厉庭深点头,解下了西装外套随意搭在胳膊上:“一会儿公司还有线上会议,等忙完估计到南菱是深夜了,你跟同学一起注意安全。”
厉皎应了声,神色几近乖巧道:“你也是。”
不期而遇却隐含火药味的兄友弟恭场面结束。
熙来攘往的植物园一角霎时又陷入寂静。
喷泉水流潺潺,无声的对峙几秒,展熹承忽然主动开口:“我还挺聪明的。”
厉皎眉梢略略一挑,难得听他说出这种自夸的论调。
“你也很聪明。”展熹承语气平常,却隐隐有不可撼动的确信意味,“我有问题只有你能告诉我答案,所以就让我先陪你找到你想要的答案,到时候,可能我想知道的问题,也就有结果了。”
展熹承没提自己是从九年后穿越回来,也没提几个月后厉皎将要被冲上海岸的尸体。
不论哪一桩,空口无凭都很难令人相信。
恰在此时沈楷言跟纪行提着甜品店礼盒在购物区入口挥手,又就势指了指旁边花坛的休息长椅:“就在这里吃蛋糕吧。”
黑森林蛋糕内馅是海盐奶油,咸甜交织,点燃蜡烛,纪行双手合十阖目许愿前不忘威胁:“禁止拍照!”
听了警告,厉皎跟沈楷言从恶如流,没耽误一秒便打开摄像头。
展熹承叉下裹满巧克力碎的一块,心道如果是厉皎过生日,那蛋糕肯定又是蜜瓜口味。
想到这里,展熹承转向身侧的厉皎问:“你生日是哪天?”
厉皎托着蛋糕强迫症似的精准切割,将问题抛回去:“你刚才不是说自己很聪明吗?”
展熹承还真稍作思忖,给了个推理答案:“三月十四号?”
厉皎:“……”
微信昵称名为π的用户拿着蛋糕叉的手指动作一凝。
这人竟然真的不笨。
紧接着,回忆起厉皎标志性的大提琴盒,展熹承顺着思路乘胜追击,又说:“你不会是小名也叫拍拍吧?”
银色大提琴盒上的标志性宝可梦贴纸。
兔形耳朵,脸颊有淡红色正极符号的正电拍拍。
“咳、咳——”
这下厉皎真被呛到了,捂着胸口猛烈咳嗽,脚下游移,结结实实踩到正高清录像的沈楷言,后者当即像腿部安装弹簧疼得飞射几步,无头苍蝇似的晕头转向,重心一抖,甩飞的半块黑森林蛋糕宛如天女散花迎面绽放在甫一睁开眼的纪行脸上,随着寿星奶油糊脸双眼失去光明的一句“我操”,他跳踉几步胳膊肘一怼,回旋镖正中万恶源头。
展熹承反应很快,但瞬息之间场面着实太过混乱,搂着厉皎就一齐摔进了腿边的喷泉水池。
“噗通!”
喷泉水柱腾起又雨点般溅落池面。
一群嘻嘻哈哈的小学生玩闹着兴奋跑来,目睹眼前的场景吵闹声戛然而止,只见几位歪的歪,倒的倒,纷纷偃旗息鼓地嘀嘀咕咕着悻悻走开了。
厉皎:“……”
展熹承:“……”
目光相接,厉皎跟展熹承面面相望,眼底映出对方发梢湿透的落汤鸡模样。
“噗嗤”一声,厉皎脸腮漾出一泓酒窝。
这是展熹承第一次见厉皎这样毫无顾忌的笑。
他捋了下额前碎发,眨了眨眼抹掉下颌骨的水珠,不自觉地语气有点哀怨道:“有那么好笑吗?”
厉皎弯着嘴角,难道如此配合地应了声:“有啊。”
“万幸。”展熹承吁了口气说。
厉皎没懂:“‘幸’在哪里?”
“你送的外套放在背包里。”展熹承撑起膝盖站直身,朝厉皎伸出手臂,“所以你大提琴盒上的贴纸真的是因为你小名叫拍拍?”
“……不许告诉别人。”厉皎甩了甩发梢的水沫,斜飞的眼尾一掠,“……因为我抓周的时候摸到的是节拍器,后来忘记是谁知道后,就买了那张贴纸粘上了。”
“我说,还有人在吗?”几步之遥的纪行两眼一抹黑地挥手,“谁来管管我。”
沈楷言也气若游丝地举起胳膊:“……还有我。”
听见呼叫的两人把满脸黑森林奶油仿佛泥地里滚了一遭的纪行拽起来,又搀扶起四仰八叉扭到脚的沈楷言,一行人浓墨重彩地去卫生间简单清理了衣服,但陡然降温的天气,湿透的衣服是没法穿了,更别提纪行马上还得坐高铁回南菱。
厉皎集训带的换洗衣物就在随身背的斜挎运动包,搁在旁边的长椅逃过一劫,换好衣服后道:“我去楼下买身干净的衣服,你们先凑合穿一下。”
刚才沈楷言离水池远,勉强幸免于难,遂也跟着去了。
两人在楼下的商场购物层随便找了一家店,径直从摆放在门口刚上新的联名款里拿了两套看着顺眼的,几步走远,厉皎又退回来,比了下裤长,将其中一套浅色直筒牛仔裤换大了一码。
回到顶楼,展熹承已经动作利索地将蛋糕事故案发地的一片狼藉打扫干净,正欠身道谢将拖把递给面容和蔼的值班清洁工。
喷泉水池边再度窗明几净,铅灰色雨雾穿过斜顶的玻璃天窗撞入熔金暮色。
目送纪行跟沈楷言风风火火赶去车站的身影,展熹承蓦地听厉皎说:“带你去个地方。”
仙桥地形蜿蜒冗杂穿山跨河,本地居民出名得没有夜生活,天黑后街道人迹迅速如退潮的海水。
穿过一条长长的狭窄隧道,就能看见夜色中建筑影影绰绰的形迹。只是明明直道而行,公交车却越走越像鬼打墙似的拐进了隧道旁那座黑压压的矮山。
“……江菱大学?”展熹承念出即将抵达的下一站站名。
“我家里人都是江大毕业的,妈妈是电子工程专业,爸爸是医学生,也包括我哥。”两人坐在车厢末尾的靠窗位置,厉皎偏头凝视着外头海岬边沿须臾又起了成片湿冷的雾。
“原先我们家也住在仙桥,后来才搬到南菱,我哥高中的时候假期还回来参加过研学活动,就是因为双亲都是校友。”
短暂的愕然,展熹承迅速将之前在旧图书馆所提出的假设串联到一起。
“你的意思是,他就是好友A。”展熹承嗓音沙哑带着滞涩感。
厉皎点头,车窗玻璃倒影的萤蓝衬得他神态平添冷色,模糊的景象芜杂无章地交织拧结,不断朝他靠拢挤压,后背还因为近乎压抑的闷热浮了层薄薄的汗。
“那他……不择手段也要隐瞒的秘密是什么?”展熹承措辞谨慎地说。
厉皎轻启唇齿:“你之前说让我不要去海边,放心,我不会游泳,所以不可能闲着没事去找死。”
展熹承认真听着,接着厉皎话锋拐得出其不意:“至于我在找什么,或者说我来这里的原因——”
雨末缀成的帷幕仿佛舞台中央,不徐不疾地向两侧拉开。
厉皎回头平静道:“我觉得我哥当时可能在这里杀了人。”
然后就一发不可收拾。
杀人这种事显然是会上瘾的。
“你也别装作不记得了”,厉皎看向敛眉不语的展熹承,“都过去很久了。”
殡仪馆门口停驻着一辆辆黑色轿车,踏出潮水般吊唁的客人,稀疏的雨溅落在沥青路面,被来往的各色鞋跟捎带进了灵堂。
哀声夹在熙熙攘攘的往来迎送,黑白遗照上意气风发的男人跟礼数周全的长子宛如一个模子刻出来,宾客时而唏嘘一声。
“真是造孽。““并骨合葬,大丧啊,哎……”
少年厉皎将黑色长柄伞立在墙边,年龄约莫比现在小五、六岁,脸白得也像个死物,他独自走到棺材前单膝跪下,先是将手背轻轻搭在女人直挺的鼻梁,接着拨开几朵簇拥姿态的素白花瓣,俯身双眼微阖,被雨水打湿的脸亲昵地下颌颤动地贴在她耳边说:“妈妈。”
沉闷压抑的葬礼接近尾声,人潮逐渐散去,厉皎默不作声地坐在雨中的花坛。
脚边映出一片阴影,他旋即警戒地抬起头,浓黑色的瞳孔颤动。
雨并没停,噼里啪啦打在杂草纵生的绣球花,是展熹承走近弯腰将雨伞朝他倾斜,口袋里拿出纸巾一递:“淋雨会发烧的。”
那是厉皎第一次见到展熹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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