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菱,市立二院。
雨音绸缪,错落坠在四周高低不平的建筑,周末医院总是人满为患,不远处海岬边缘漆黑的海水一鼓作气扑上。
贴满淡蓝色瓷砖的走廊乌泱乌泱一大片病人跟家属,空气中弥漫消毒剂金属感的涩味跟形似枯萎植物的气息。
展熹承坐在走廊病床的陪护椅,预估着葡萄糖换吊瓶的时间,听见展心安迷迷糊糊地说:“你回来啦。”
“嗯,回来了。”展熹承心中悬着的巨石平稳落地,抬手探了探展心安额头的温度,没怎么降。
外头雨势似乎愈来愈大,不断有伞尖戳在地上湿溻溻的水渍。
此起彼伏。
“妈、妈妈——”
角落有个摔倒走散的孩童在哭,以他的身高视角,面前是成排色彩各异的雨靴轰然来袭,巨大又诡异。
“对不起,没有病房只能先将就在走廊吊水。”展熹承抱歉地说,“医生说你是急性肠胃炎,吃什么东西了吗?”
杂音嘈乱,展心安抿嘴先不肯说,见展熹承也静静看着她,犹疑片刻才嗫喏着开口,声音勉强传进展熹承的耳侧。
“……过期面包?”
展心安点了点脑袋:“花鸟市场西拐角那家超市的阿姨叔叔,有时候会送我面包跟酸奶,说是卖不掉的,我不吃也要扔了,平常我都是会抓紧吃掉的,但是这次可能放的时间有点久,就过期了……”
展熹承迅速回忆了一下自己给展心安的零花钱数目,寄宿在连姨那儿的伙食费展熹承都一并抵在兼职工资里,学校食堂按期统一交费,以防万一展心安长身体吃不饱需要去超市买零食,展熹承都是按照双倍算的。
正常来说不可能缺钱。
“零花钱丢了吗?”
“……没有。”
“那为什么会去找超市的阿姨叔叔领面包呢?”展熹承口吻又温柔了一分,循循善诱,“展心安,就算你把学校炸了我也不会生气的。”
眼见吊瓶药水即将滴尽,展熹承按响移动呼叫按钮,护士来得迅速,又换了一瓶止吐的昂丹司琼。
“我在攒钱。”展心安手指攥着病床的白色被角。
展熹承:“你想买什么东西吗?”
“不是。”展心安抿嘴摇头,“我要给你买新自行车当生日礼物。”
未等愣住的展熹承接话,展心安就斟酌着措词道:“去年我生日的时候想要全套漫画,你假期从头到尾没停过地打工赚钱,后来我听连姨说你送外卖,在食堂打饭,还帮忙棋牌室翻新刷墙,就差去工地搬砖了,这还是因为得排队抢。”
展熹承眸光暗动,屈起食指轻敲了一下她的额头:“怎么还偷听别人说话。”
“然后你说没事,生日很重要,祝福的心意最重要。”展心安也不躲,郑重其事地说,“所以我的祝福也要努力。”
展熹承默然一笑。
好半晌,他垂睫抹开喉咙的生涩道:“怪我,心意是很重要,但也要量力而行,去年是我先盲目承诺又逞能地勉强,这样不好。给你的零花钱就自己留着用,实在不行……已经攒好的就先存着,好不好?”
展心安琢磨着他的话。
“一整天都没好好吃饭。”展熹承问,“饿了吧,想吃什么?”
“唔……”展心安冥思苦想,忽而野生小动物似的皱了皱鼻子眼放亮光:“我闻到麦当劳的香味了!”
“滴答。”
春夜冷涩的雨水沿着**的伞面滴落在地面瓷砖。
就在耳侧。
展熹承转身抬眸一掠。
映入眼帘的是提着雨伞跟麦当劳纸袋的厉皎,倒春寒入夜的风吹得皮肤有点苍白,脸腮有两滴自己都没察觉的雨末,显得有种浑身水漉漉的错觉。
市二院正门临近的位置就有一家麦当劳。
“本来想买儿童套餐,但听说是肠胃炎就买了玉米杯。”厉皎轻咳了一下嗓子,“还有燕麦粥,市二院这家门店晚上竟然也供应,我还是第一次见。”
“我以为你早就回家了。”展熹承看着厉皎拆开纸袋,指节新竹拔节,薄透的手背皮肤透出青蓝色血管。
“下午乐团临时有赛前排练去了趟学校。”厉皎将另一个纸袋一股脑塞进展熹承怀里,语气随意,“怕你饿死。”
展熹承打眼一看,里头赫然躺着汉堡小食一应俱全的单人套餐。
但是两份。
展熹承:“。”
……这是真的把他当成饭桶了。
厉皎淡淡道:“你这是什么表情?”
“非常感动的表情。”展熹承起身让厉皎先坐下,自己又去拿了把陪护椅,“前两天担心我会冻死,现在担心我会饿死。”
监护人没出声,展心安相当克制礼貌地丝毫未动散发清甜香气的夜宵,只是眼底泄露出渴望跟好奇。
“吃吧。”展熹承一发话,她当即笑逐颜开,向着厉皎脆声道:“谢谢哥哥。”
趁着展心安全神倾注在夜宵的空隙,厉皎压低声量说:“她晚上就睡在走廊?”
“流感季,病房没有空位。”展熹承抬手挡在走廊路过打着石膏的病患,虚护了下厉皎的耳朵尖,“本来想等这瓶吊完结束回家,但是外面我看短时间内雨是不会停,就别折腾小孩了,等会儿我去拿洗漱用品跟毛毯。”
“那都几点了?”厉皎预估了一下吊瓶药水的流速,当机立断,“你现在回去吧,我帮你在这里盯着,要不然再过一阵雨势又大了。”
展熹承也知道时间不早,正好十点连芳下班过来轮班陪护家里老人,能捎带着照看一会儿,也不至于麻烦厉皎太久,便没推辞。
“谢谢,我很快回来。”展熹承起身穿上外套,简单叮嘱两句注意事项。
厉皎倒是一点不着急:“又没人催,下着雨你别摔——”
“我知道你很关心我。”厉皎的话尾落地前,展熹承笑了笑,“但是……可不可以不说怕我‘摔死’?”
“……原来你还忌讳言谶?”厉皎略有点讶异展熹承陈年凶坟都刨了,竟然会在意这套禁忌。
因为会联想到你的死啊。
展熹承暗道。
然而这话必不可能轻易和盘托出,于是展熹承顺水推舟:“可以这么说吧。”
“行。”厉皎本就只是不惧鬼神百无禁忌习惯罢了,改口得干脆利索,“又没人催,下着雨你别摔晕了。”
展熹承走出两步,回身偏了偏头在额前作了个敬礼的动作,表示明白了。
深褐色的高挑背影消失在走廊楼梯间拐角,厉皎划手机的动作一凝。
迅速打开微信。
【π:谁、很、关、心、你。】
【π:只是顺便而已。】
【π:不要乱说。】
放下手机,猫在病床上的展心安吃饱喝足迤迤然跟厉皎以及床头床尾的病友挨个道了声“晚安”,四仰八叉得倒头就睡,一点不认生。
平稳的呼吸声轻缓均匀。
厉皎:“……”
挺好,不用哄小孩了。
过了约莫十分钟,医院走廊照明到点调低亮度,但阖眼仍旧能清晰地感觉到光亮,展心安在睡梦中翻了个身。
厉皎将手机揣进口袋,掖了掖掀开的白色被角,接着起身去护士站要了份一次性眼罩给睡得迷迷瞪瞪的展心安戴上。
又过了二十分钟,迟迟没见展熹承。
微信也一直没回。
兴许是直觉使然,厉皎无端感到有点不对劲,拨了个语音通话。
“……滴——滴——”
节奏缓慢的电子长音,无人接听。
是在骑车?
还是手机静音没听见?
窗外雨幕连成浓烈的墨蓝色珠帘,终于时间接近十点整。
厉皎再次按下语音通话按键。
“嗡——”
这次接听了。
喧嚷的杂音霎时从电话那端传来,像是老式收音机调试频道时潮水般的嗡鸣白噪声,紧接着,似乎是桌椅轰然翻倒,尖锐的木头摩擦地板,连带着暴雨般扫落碗碟的瓷器碎裂声,异常刺耳清脆。
男人的怒吼陡然划破空气:“你再敢用这种眼神看老子试试!”
“砰——!”
钝器重重撞击皮肉的闷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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