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的时候，离日出还有不到两个时辰。
虎子在落地的瞬间就窜走了，不知道要去往哪里，仔细能听到它忧伤的喵叫。
将伞收起放下，祁苍侧身，许枝影还跟丢了魂一样呆呆站在门边上。他转身欲走，衣袖又仍被她攥在手里。
手心被拽了一下，许枝影抬头，就见祁苍冲她挑眉示意松手。她没动，反而认真开口：“祁苍，你的手也太冰了。”
祁苍沉默，他忽然很想打开这人的脑袋，把“祁苍是鬼”四个大字刻进去。
许枝影则不管，话语落下就已经搬来了一堆柴火，就在屋檐下面放好，随后眼神亮亮的盯着他。
俨然是示意他生火。
目光在她细弱的脖子上停留了很久，祁苍想象着她被划开筋脉，血水喷涌的样子，禁不住眯起眼舔了舔唇角。
“快些呀。”
“……好了。”
一点小火苗从柴火深处亮起来，跳跃着变大，火光映亮四周，暖意瞬间窜上来。
打颤后舒展身体，许枝影坐下来，听者火苗燃烧的声音，张开手掌靠近火堆，还特意给祁苍让了个位置。
“我不需要。”祁苍声音闷闷的。
抬眼瞧见了他衣袖和发丝上都还有雨水，许枝影不由分说，直接将他拉着坐下来，而后卷起袖子，拉着他的手凑上前。
仍是先冰得她打个哆嗦。
许枝影只觉得像是握了一团冰，烤了很久也不见他的手沾些暖意，她就直接上手揉搓他的手掌。
他的手掌宽厚，手指却修长纤细，饱满的肌肉和掌心的薄茧，都显露这只手没有看上去柔弱。摩挲没几下，骨节和指尖先泛了红，白如玉石的手就显得更漂亮。
许枝影看得认真，不由自主慢下来的动作，就有了别的意味。
啪啪，火焰爆开。
“我们俩这样，是不是不合规矩啊？”
“是。”
许枝影歪头想了想，没理，又认真摩擦着他的手端详起来。反正他是鬼，和鬼讲什么规矩。
仔细看去，才发现他的手背上还有条伤疤，看上去像是被刀剑划破的。正想翻看他手上有没有别的伤痕时，许枝影听到他平静的嗓音。
“我的手烤不热的。”
许枝影抬头，瞧见他漆黑的眼眸，这火光像是如何都照不到他。
“我早就死了，死人感知不到温度。”祁苍抽回手，“时辰很晚了，你该睡觉了。”
“哦。”嘴上应着，许枝影却没动，抱起膝盖盯着火堆出神。
忽然冰凉柔软的布盖到她的脸上，嗅着幽冷的香味，许枝影认出这是他的袖子。
她太瘦小了，祁苍站在她身后，就像是将她拢在了怀里。“那不是你的错，许枝影。”
肩膀瞬间僵住，许枝影克制住颤抖的嘴唇不发出呜咽声，眼角却瞬间滑下泪。
她是习惯了不能给人添麻烦的，所有的情绪，都是她该自我消化的。曾经也不是没有经历过离别，但她都来不及悲伤，就被催促着去干活。
小猫尸体的触感还萦绕在指间，许枝影无声哭得很难看，若是许爹瞧见了，一定会咒她晦气。可祁苍宽大的袖子轻柔的包裹着她，像是接纳住她的细碎情绪。
“在你遇到那只猫的时候，它其实就已经死了。是你完成了它的执念，才让它解脱归去，就和老陶是一样的。”
“并不是你不帮它，它就不会死。”
缓缓拉下他的袖子，许枝影满眼泪花，越过火光看向他平淡的双眼，哽咽道：“可至少它还留在世上。”
人哭起来真的很丑，鼻头和眼圈都是红的，眼泪也很脏。祁苍捻动手指，弯下腰与她平视，“我也还留在世上，可我并不畅快。”
本意是安慰的话，可许枝影听完后泪流得更快了。他见惯了她生机盎然活力满满的样子，积攒到今日的情绪爆发，让祁苍有些无措。
环顾四周后，祁苍面无表情的又垂下袖子，遮住她的脸，看不到就好了。
许枝影狠狠抽吸两下，“那你呢，你也会这样吗？”
“当然。”
话说完，袖子里的人就再也没了声响，祁苍等了等，心道莫不是她能被袖子捂死？忙移开袖子，就正对上她瞪大的眼睛。
许枝影猛地扑过来，力道大得将他也撞倒，两人直直往火堆撞去。柴火散开，火星子噼里啪啦爆了一地，就像是黑夜炸开的烟火。
许枝影管也不管的揪着他衣领，“祁苍，你可不可以不要太早离开，就当我求你。”
哪有鬼会答应人的，况且那些鬼差若是寻来拘他又怎么办。祁苍蹙眉，嘴边的拒绝在看到她通红的眼睛后便说不出口。
火光熄灭，他们二人都陷入了黑暗里。
——
淅沥小雨下了一整夜，第二日天朗气清，难得的好天气。
许枝影扛着锄头，站在菜地里，高兴的直咧嘴。
菜地里，长出了几株嫩绿的幼苗，即便是被杂草给盖住了，她也一眼就认出来这里有豆苗和青菜。
她早就想过要把这两块菜地用起来，之前还盘算着要买些菜籽，谁知一场雨过后竟然自己长出来不少，想必是此前有人撒下的种子。
熟练的卷起裤腿，许枝影提着锄头赤脚走入菜地，双脚接触土壤的瞬间，有种踏实的安心。家里的两亩薄田一向是她打理的多，况且从小拾野菜，她能轻易的从叶片的形状分辨出杂草和菜苗。
先得把杂草都给锄了，否则会争夺菜苗的养分，还会遮挡住阳光。地里还有久未打理的枯草，铺了厚厚一层，许枝影埋头苦干，把枯草收拢起来后一把火烧了，又撒回地里。
活动两下肩头，许枝影用手指轻轻抚摸过鲜嫩的菜叶。她还记得五岁的时候，盛夏的地里，粮食长得比她还要高，穿过地里的田埂时，还要小心锋利的叶子割破胳膊，更有无数小小的蚊虫，毫不惧怕的往人脸上拍。
还需要把土也松了，许枝影顺着原本的地埂，一点点归拢着。不能伤到菜的根，以后还需要点更精细的工具。
等勉强把土都翻了一遍后，许枝影擦擦额头细密的汗，抬头看看正中的日头，已经是正午了。也不知怎么回事，今天一早上都没瞧见祁苍和虎子的影子。
不过也正好，没人耽误她干活。许枝影盘算过了，这两块小菜地的菜长成后，她和祁苍两个人都吃不完，可得好好养护着。
昨天的雨不能算把地浇透，况且还有些没有积下雨水的地方，得再把地浇一遍。
之前吃的都是缸里存下的雨水，但那些来浇水肯定不合适，许枝影环顾一圈，看到了不远处的井。
她抚掌，对呀，住进来都忘了这里还有口井。听说山泉水都是很鲜甜的，也不知道这山里的井里打出来的，会不会也是山泉水。
井边上摆的木桶和绳子早都腐朽了，许枝影一提起来，绳子就絮絮的散开。
想起厨房柜子里好像还有结实的麻绳和水桶，许枝影立刻向厨房跑去。
可就在她走远之后，井中忽然泛起层层涟漪，妖艳的蓝色莲花开在水面声，苍白的手指拨动着莲花，怪异的笑声在水底响起。
很快回来，许枝影系好麻绳后把水桶丢了进去，只听到扑通一声落了水，她提着绳子往下看。
只觉里头黑漆漆的，什么也瞧不着，这井应该没有这么深的呀。
奇怪嘀咕一声，许枝影也没再多想，等水桶差不多满了就往上拉。可没想到，她这第一下竟然没拉动。
难道井有鱼？或者是水桶被井壁的什么给拦住了？
转了个方向，许枝影这次卯足了力气往上拉，总算是拉动了。可重量沉得，就像是拉上来了一个人一样。
四周静悄悄的，许枝影抿唇，些微觉得有些不安。她本打算松手扔掉绳子的时候，那股诡异的重量又消失了。
水桶已快被拉到了井边。
或许方才只是错觉，她干了一早上农活，累了才会如此。许枝影把一整桶水都提了上来，十分清澈的井水，看着都觉得清甜。
她不禁用手掬起一捧，怀着满心欢喜喝下一口，却在入口的瞬间吐了出来。
苦，简直比药还苦。
想不通井水怎么会这样，许枝影心情复杂的把手里的水泼出去，看来打上来的水只能浇菜了。
提起水桶往大桶里放，许枝影背对着井，哗啦啦的水声响起。
啪嗒，啪嗒。
水声遮盖下，黏腻的脚步声靠近她，地上多出一行湿漉漉的水脚印。
心跳突然变得很快，许枝影没有回头，紧紧抓着水桶。动物的本能，让她在此刻疯狂感受到了危险，汗毛都竖了起来。
啪嗒，啪嗒。
脚步声近了，许枝影低头，看到水脚印已经在她旁边，她想也不想，直接转身把水桶往后砸去。
却扑了个空。
反而有什么东西，抱住了她的腰，腰上立刻出现一圈水渍。
“郎君，我等了你这么久，你怎么才来啊。”
娇媚如水的女声，在她耳畔和井底同时响起。
许枝影瞪圆了眼睛，张口就想解释她不是什么郎君，可任凭她如何喊叫，都发不出声音。
“郎君，你还带了送我的簪子，我扮给你看。”
什么簪子？只觉自己怀里被摸了一把，许枝影绝望闭眼，但凡这手再往上摸一下，就能发现她压根不是男人了！
“郎君，你该来看我了。”
腰间的力量骤然一紧，许枝影就像是被人猛的抱住，不受控制的往后倒去。她努力挣扎，都会有更大的力量来压制她。挪到井边时，身体猛地下坠，那股水全然的包裹住她，像是一个柔媚撒娇的女子。
嗵嗵——
“喵呜！”
阁楼之上，虎子大叫一声就要往下冲，横空来的一只手直接按住他的脖子。
“喵喵。”被按倒在地上，虎子着急的哼唧，它刚才都看到了，许枝影掉到井里去了，它得去救她！
祁苍亦盯着水井的方向，他用力摸了摸虎子，半是安抚半是警告。“不许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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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水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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