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清脆的鸟鸣声划过天际，阴沉了许久的天空快放晴了。
许枝影穿过零星的雨滴，踯躅在厨房前停下。
按照梦境中的约定，她要帮老陶解决执念的，但回忆起被他吞噬的感觉，她未免有些发毛。
“喵呜”
虎子突然从拐角处窜了出来，它尾巴高高翘着，亲昵的围着许枝影裤脚转圈，为她的醒来而高兴。
山中一遭避难，多了位猫朋友，许枝影微放松下来，她弯腰用手指摸了摸虎子的脑袋，深吸口气推开门。
“我是来遵守约定的。”
一只脚还没踏进去，许枝影就忙事先声明，她大声说完后等了等，厨房中一派宁静，似乎没有任何危险。
就当她还在纠结是否能安全进入时，肩膀忽被人撞了一下，一道身影就先她一步探了进去。
“要进就进，堵门作甚。”
祁苍抱臂，回头睨着她。
提着裙子跳进去，许枝影惊奇瞧着他的身影，“原来你白天也是可以显形的！”
祁苍没有理会她，她认知中的那些都是对没有神志的低等鬼魂的规则，何曾束缚了他，之前只是懒得出现在她面前罢了。倚在灶台边，祁苍视线凝在那陶罐上，“你答应老陶什么了？”
“我其实也是猜他的想法。”许枝影挠挠头，冲他咧嘴，“你不用担心。”
经过这几日的相处，不敢算是这位恶鬼的“朋友”，但也能算是相熟，许枝影生怕再麻烦了他。
祁苍抬眸，“什么想法？”
“定胜糕！”许枝影仔细想过，她被困住的来来回回那一段过去幻境，老陶执着的就是要让祁苍吃一口定胜糕，虽然这个谜底看上去太简单了些，她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话音砸下，祁苍的眼睫快速眨动了一下，眼神低沉的盯着那灰土陶罐。“需要什么？”
他今日实在出奇的热心肠，许枝影抓紧机会，“粳米，糯米，糖，红豆，还有模具和小磨盘。”
祁苍蹙着眉，似乎还在思索这都是什么，忽然柜子里传来轰隆一声。
两人一同凑过去，打开柜门，就见到许枝影提到的还有没提到的，都整整齐齐码在里面。
灰陶罐深藏功与名的闪了闪。
许枝影撸起袖子，把东西都搬到了台面上，仔细检查都是完好的后，洗手开工。
她在梦境里来回看老陶做过，自然也会的。记得私塾中的先生讲过这种糕点，最初是在南边流传，是百姓们专给出征将士们做的，寓意能在战场上凯旋归来，是最真切的祝福。可她有记忆以来，边关都很久没打过仗了，也不知祁苍是何时的将军。
先把粳米和糯米都磨成了粉，把红豆蒸熟捣成红豆泥，许枝影把糯米粉炒熟，一一都摆放开来。
虎子呼噜呼噜的凑在周围，在她倒粉的时候被吸引过来，粉嫩的鼻头翕动着，细小的米粉惹得它立马张开大嘴打喷嚏。
许枝影眼疾手快的一把把它捞了下去，不能浪费粮食！
“你看好它呀。”
顺嘴冲祁苍嘀咕了一声，许枝影继续去忙，把粳米粉和糯米粉和在一起，再加一点红曲粉，米粉就成了漂亮的粉红色。
将红豆泥里加点桂花和糖，分成小团放好，她把木头模具洗干净，里面细细撒了一层熟糯米粉。
随后小心的填满模具，又震了震，再把它倒扣下来，糕点就脱了模，银锭形的粉色糕点，上面“定胜”二字清晰可辨。
第一次做就成功，许枝影高兴回头，便看到祁苍半蹲下来，一只手牢牢控着虎子。
“你这是做什么？”
“你不是要我看着它？”
许枝影努努嘴，手指着糕点，“你来看看，是这样吗？”
祁苍飘过来，“图案寡淡了点，老陶之前做的，还有各色花样。”瞄了眼若有所思的许枝影，他轻咳一声，“这样也可以了。”
“嗯，别的花样就得在模具上下功夫，一时半刻不好做。”许枝影点点头，等他背着手飘走了，又继续忙活。
祁苍就和虎子蹲在一起，出神看着她额角的细汗和发光的发丝，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许枝影年幼时，就是和娘学的做饭，娘除了身体不好，实在是个很贤惠的女子。她记得有一年过年，娘从大早就起来忙活，巧手把她不爱吃的面窝都做成不同的形状。
面窝刚从蒸笼里蒸出来的时候松松软软，有几个特意做小的，就是专门给她的。她打着帮忙看火的旗号守着，刚一出锅，便叼着边玩边吃，和小伙伴们出去抹对联的红纸。
两个指头都抹红了，就互相涂在对方的嘴唇和脸上当胭脂。两个女童都是红脸团，被大人们嘲笑作年画娃娃，又羞哭了去洗脸。
热气烘在了脸上，许枝影唇角的微笑僵住，从过往记忆中回神。
可惜那些细碎的快乐，从许麟出生后就都消失了，娘身体更加不好，眼珠似的只宝贝他，爹更是日日长醉不醒，伙伴也早被卖去了别人家，如今不知生死。
蒸过了半刻钟，定胜糕全部出炉，许枝影特意挑了个圆盘子，将糕点都摆好，又郑重地将那灰陶罐拿出来。
从定胜糕出锅，祁苍就垂着眼帘，浑身萦绕着一股浓重的肃杀之意。
取了三根长香，许枝影借火点燃，手握着长香三拜之后，把香插在了糕点上。香烟袅袅，烟雾笼罩出一切肉眼看不见的东西，灰陶罐上方老陶逐渐显形。
他头发凌乱，眼神空洞，只盯着定胜糕的方向睁大双眼，张开嘴巴，发出“赫赫”的声响。
许枝影情不自禁被吓得退后半步，一道鬼影却迎着她上去。
祁苍身影也如同烟雾，和三根香勾连在一起，浓厚的烟雾仿若在供养他。
老陶已没有神智，他只是神情急切起来，似乎迫切的想做什么。
如此浓的烟雾，呛的许枝影睁不开眼睛，呼吸也变得艰难，她徒劳捂着嘴巴，慢慢顺着桌角滑在地上，头变得昏昏沉沉。
“老陶，过去的一切，都不怪你，是我牵连你。”
祁苍伸出手指，轻拂过一块定胜糕，那定胜糕就像是灵魂出窍般飘出来，透明的烟雾糕点却被他牢牢捏住，咬下一口。
这才是鬼魂享用供品的方式。
老陶瞬间安静下来，茫然的和他对视，他并不能认出祁苍。
再也抑制不住脑袋的昏涨，许枝影困倦的合上双眼，任由烟雾包裹住她，陷入昏迷前听到一声温和絮语。
“她做的很好，和当初一样好吃。”
——
慌张的人群，肆流的鲜血。
许枝影捏着拳头无措看着四周，到处都是杀戮，奢华的亭台楼阁被刀砍出印子，血还没流尽，火就烧了起来，张皇失措的下人踉跄奔逃，就被一箭射死在她脚边。
许枝影尖叫出声，她忙蹲下身去查看那人的伤势，可刚一碰到，那人就如烟波散去。
她恍然，这是后来发生过的一段梦境。
不忍的环顾着这场人间炼狱，许多身穿铠甲的人涌了进来，举起刀不分青红皂白就砍，连稍微能藏人的箱子，都被一刀劈开，是场不容辩驳的杀戮。
略定了心神，她扭头朝后厨的方向跑去，果然瞧见了举着菜刀瑟瑟发抖的老陶。
他面前也有三个盔甲士兵，老陶头发因为奔跑披散开，身上的衣服都破了，他对比这些强壮的士兵，不过就是个孱弱老头。可老陶没有退缩，眼中是强忍的愤怒，“我家公子呢！”
“逆贼早已被斩首。”士兵们对他的怒气视若无睹，蠢蠢欲动。
“你们胡说！”老陶胡乱晃动着菜刀，“我家公子高洁公正，是奉命出征，何曾是尔等口中逆贼？”
“你不信？”那士兵们对视眼，眼中互相都是戏谑，“他的头就在敌方城门上挂着，苍蝇爬满，秃鹫啃食，比逆贼还不堪。”
老陶的手猛然抖了一下，他暴怒冲上前，毫无章法的就要攻击，“尔等狗贼，安敢辱我家公子！”
他盛怒之下的蓄力一击，直接砍在了其中一位士兵的大腿上，鲜血如注，也在同时激怒了他们。
一脚踹翻了老陶，士兵们举起长刀，不断在他身上戳着窟窿，可老陶仍不肯求饶，疼得神智不清了还在骂人，一个士兵猛地卸掉他的下巴，手指如钳子般伸进去，大力将他的舌头直接扯了出来。
血污了他满面，他还兴奋地举着那断舌大笑，随后不屑的把舌头扔到旁边，正巧落在了屋檐下接雨水的灰陶罐里。
士兵们转过身，加入下一场厮杀的狂欢。
捂着嘴，许枝影眼睁睁看着还没死的老陶，他就那样睁着大眼，张着空空的嘴巴，身躯不断的抽搐，直到所有声响都静了下来，他拼尽最后的力气，看着院门的方向。
但再也没有一个满面春风的少年跳进来，眼神亮亮的笑着，对他说：“老陶，你太啰嗦了，但饭做的极好！”
脸边不觉落下一滴泪，许枝影隔空陪着他，慢慢感受着生命的流逝。残阳照着这破败的地方，血污中，一只瓢虫轻轻爬过，翅膀上都是血。
这是老陶的过去，也是祁苍的。梦境消散之前，她仿若听到了老陶未尽的的遗言。
“要是当时拦住了公子，要是公子当时吃了寓意胜利的定胜糕，是不是就能凯旋。”
-
一场极短暂的梦，许枝影缓缓睁眼，脖颈却传来明显刺痛。
后厨中的烟雾早已散去，香烟燃尽，祁苍对着她怒目而视，手指化作利刃，就抵在她跳动的脉搏上，再一用力就能戳穿她脖子。
“你做了什么！”
他怀中的灰陶罐，此刻表面上布满了裂痕，下一秒就要化为齑粉。
定胜糕的做法是我杂糅了网上的做法哦，然后查了一下，好像红曲粉染色也很早就开始用了，大概唐朝左右~[烟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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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老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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