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漾三人转眼间又来到一条更为破旧的小巷，黑色轿车停在巷口，女生从车上下来，男人轻揉女生的头发，眉眼温柔，看女生的眼神像是在看自己的孩子一般。女生向他道谢，挥挥手便往小巷内奔去。
自打遇到男人之后，女生开朗了许多，路过一家羊肉粉店还往里探头探脑，似乎是在找什么人。
覃漾跟着她的视线往里瞧，只看到一群老头老太嗦着粉，不知是谁提到了什么不该提的，其中一个老太太将筷子往桌上一拍站起来，作势要掀桌。
“再跟我提那龟孙玩意儿，我见一个打一个。”那是一个身形单薄略有些驼背的老人，头上布满银发，一脸的苍斑皱纹，颧骨突出，两眼下陷。她似乎站都站不稳，但目光有神，声色俱厉。
女生见状立马冲进去挽住老人，“姥姥！”
那一桌子老头老太似乎没料到老人反应能这么大，一时间愣住了，倒是坐老人对面穿着红色衣服不显老态那位，立马出来打圆场，“陈奶这不是关心你家妮子，问问妮子爸爸有没有回来看自家闺女嘛，有什么好气的，您老消消气消消气……”
女生也轻拍了拍老人的背，小声道，“姥姥别生气了，我们回家。”
老人并不买账，前几天那龟孙上门被赶回去，那阵仗大得跟放鞭炮似的，全街坊领居谁人不知谁人不晓。都知这老太太出了名的刻薄，众人背地里再怎么八卦也没敢当着她的面提，今天却有人当面揭短，这不是给人找不痛快吗？听到此人这不嫌事大的语气，老人刚因看到外孙女而好不容易消的气顿时又起来了。
“狗东西自个家的事还没弄明白就出来乱管闲事……”说着便要动手。
“诶诶你这疯老太，你还真动手！”
店里人顿时乱成一锅粥，女生连忙拉住自家姥姥，老板也赶忙过来拉架，都是一群老头老太太，要是真有人在他店里出了什么事，他可担不起责。
一片混乱中，老人气倒了。
再转眼是到了医院，老人被送进了ICU，女生坐在病房外的椅子上，全身发抖，她还记得姥姥倒在她怀里那一瞬，太轻了。
她从小在姥姥家长大，记忆中的姥姥一直都是健康丰盈的，直到今天她才发现，姥姥原来已经这么老了。
不知是过了多久，老人终于从ICU转到了普通病房，女生悬着的心也算是落了地。
“你是病患家属？你的爸爸妈妈呢。”医生见女生穿着校服，想着她还是学生，便这样问道。
“我……”女生低着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也不知道自己爸爸妈妈在哪，良久才小声解释，“我姥姥只有我一个亲人。”
医生顿感抱歉，便不再多问，给女生一五一十地交代了病情与平日需要注意的事项。老人平时情绪波动大，易突发脑梗，平时稍不注意火气大便容易晕倒，一不小心人可能就没了。
医生建议姥姥到疗养院里进行长期护理，毕竟平时一个人在家没人照顾，容易出事。
这个建议点醒了女孩，但姥姥却不同意。
“住什么疗养院，我平时卖菜攒那点钱都不够你上学，哪还有什么闲钱住疗养院，咱受不起那福。我这半截身子入土的人本来就快死了，再疗养也就是拖几年……”老人躺在病床上，身子虚弱也不妨碍她有如连珠炮般地输出。
老人年轻时没吃过什么亏，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阻止女儿生下孩子，但看这妮子长这么大也算是一种宽慰，只是这身子骨不争气，今后的路只能靠她自己走了。
“妮子，前几天他来找过你，那会你没放学，我把他赶跑了。”老人平静说道，声音早已没了刚才的强势。
女生当然知道“他”是谁，是在她还没出生就抛弃母亲的男人，是自己素未谋面的父亲。她没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恨他吗，恨，但好像除了恨她也做不了什么。要恨的话，她该恨的人太多了，她最该恨老天，让她来到这个世界上。如果可以选择，她宁愿自己不要出生。她的出生于谁而言都是负担，母亲因她难产而死，姥姥因她没能安享晚年，佝偻着身子每天早起贪黑，就为那仨瓜俩枣。她从出生起就在遭遇各种不幸，要恨的实在太多，一个一个恨的话，恨不过来，她只能恨自己。
女生埋着头，不说话。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姥姥脸一沉，开始告诫女生，“以后找对象你可把眼睛擦亮了，别信男人鬼话，尤其是那些一开始不明不白就对你好的男人，你妈就是这么遭人骗的。”
“姥姥……”女生想说什么却还是没说出口，她忽然想起帮助自己的那个男人，有些哽住，因为她确实找不到任何有力的论据来反驳老人所说的“不要相信一开始不明不白就对你很好的男人”，而且男人并非不明不白，也不会是她的对象。
老人似乎是累了，没再多说，“我准备睡一会，晚上咱就回家。”
女生弱弱的嗯了一声，但怎么想还是觉得姥姥需要住进疗养院，需要专业的护理。此刻她又恨命运不公，恨自己什么也做不了，她从小跟着姥姥长大，明明前几天才说等她考上好大学就可以带着姥姥过上好日子，事情的发展却是如此始料不及。
她能求助谁？女生只能想到那个上了年纪绅士儒雅的男人。
明明已经拒绝了他的资助。
女生叹着气，从病房里出去给男人拨了个电话。
“您可以帮帮我姥姥吗，我只有她这么一个亲人了，求求你，我以后会赚钱还回来的……或者我有什么可以帮到你的，我什么都愿意做……”女生颤抖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男人隔着电话都能想象到女生估计是缩在某处角落，像小兔子一样。
可怜。
在覃漾三人看不到的地方，男人的表情逐渐扭曲，“什么都愿意？”
“什么都愿意，只要您需要我。”女生并未多想，只觉得自己似乎并不能帮到他任何事，她甚至为此感到惭愧。
看到这里，覃漾一头雾水，他并不知道这个事件作为考题究竟有何意义，苦命少女遇到温柔大叔的剧情有什么好分析的。
覃漾回过神来发现灯光暗了一些，依稀能看到木质地板和低调奢华的家具，墙上挂着壁画，覃漾对艺术一窍不通，却能看出壁画价值不菲，极具收藏价值。
他们已经离开医院了，如果没猜错的话，这应该是男人的居所。
房内的各种陈设与他本人一样，整齐规矩，像是蒙上了一层随着山海变迁岁月沉淀的纱布，老旧又优雅。
男人穿着得体的西服，背靠着软皮沙发，嘴角勾着淡笑，细细的皱纹从眼角漾开，眼神如鹰隼般，充满了对猎物的渴望，但他只是个观赏者，观赏面前的少女进行的表演。女生双手略微发抖，身上鲜少衣料。覃漾没料到事情会朝这种限制级别的方向发展，正要礼貌地偏过头，却看到女生掀开衣摆。他居然看到一条形如拉链的东西在女生身躯上盘踞，从肚脐开始延伸往上，直至没入衣内。
这怎么在往恐怖片方向发展。
女生颤抖着双手，像平时拉校服拉链一样拉开那条嵌在她身体上醒目诡异的拉链，但拉开这条拉链比拉校服拉链明显困难多了。她嘶嘶抽着气，好半天才费力扯开大概两厘米。画面实在太有冲击力，覃漾没想到自己第一次看解剖是以这样的方式，饶是看过再多恐怖片也没能扛住这触目惊心的一幕。
不知是扯了多久，终于扯开了一个大概十几厘米的口子，口子不断往外渗血，那血丝丝缕缕的，糊在周围。本以为这都已经够限制级的了，没想到她还有动作。女生冒着汗，将内脏肠子往外扯，她每扯一下都要抽一口气。
而坐在她面前的男人只是平静地看着，眼里对猎物的渴望只增不减。
待女生扯出大部分的脏器他才开始露出赞赏的表情，惺惺作态，语气中带着令人不适的“温柔”，毫不吝啬地夸赞女生，“很好，很棒。”
女生眼睛里雾蒙蒙的，却硬是没让眼泪掉下来，像个提线木偶般地又将属于自己的脏器往里塞，而后艰难地拉上拉链。
覃漾只觉得毛骨悚然，他非常的不解身旁的吴郝学和纪媛为何如此镇定，像是见惯了这般情形一样。
真不愧是NPC，见了这种场面还能如此镇定。
覃漾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但他就算不把视线放在两人身上，脑子里还是会浮现那些恶心的画面，费劲掏出的脏器混着粘液与血水耷拉在口子上，有一截还拖在地上……
得亏是做梦，覃漾心想。
吴郝学没什么反应他能理解，毕竟他是纯粹的NPC，即使后面表现得越来越正常，但比起正常人还是相差甚远。纪媛也这么平静是他始料不及的，他本以为这考题剧情可能或多或少与纪媛有一些联系，这样看来是他误判了？
不是，这纪媛也是个NPC，你还要求她能有反应？覃漾立马反驳自己，直觉告诉他，他没误判，这剧情分明就和纪媛有关系。而且列车上纪媛的表现之诡异程度从头到尾和吴郝学相比，只高不低。但覃漾总觉得她眼睛里装着什么东西，让她和其他NPC很不一样。
她看起来总是很悲伤。
另外一边女生好久才把身体上的拉链拉上，做完这一切早已精疲力竭地瘫倒在伴有浑浊血水的木质地板上。此时男人终于不再只是单纯的观赏，而是把人抱在怀中，轻轻揉着女生的头发。面目极其可憎，语气却又极力保持绅士般的温和，似乎他并非这场毁灭性自残的始作俑者，“姥姥的身体调理得很好，胖了好多斤，你也很勇敢很厉害。”
女生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她无声地哭泣，偏偏那位始作俑者还在虚伪地安慰怀里的人，帮她把眼泪擦干。
两人的身影越来越小，眼前低调奢华却血腥肮脏的居所变成了灰暗色调的铁质墙面，覃漾三人回到列车上，回到了破旧简陋的观察室。
覃漾正思考着这禽兽该如何判刑，却发现自己的法律知识储备实在贫瘠，甚至约等于无，而且这个考题考的也不一定是法律。
“问题不大。”吴郝学平静开口，似乎考题案例中的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还好有吴郝学，覃漾心想。
机械女声响起，将覃漾思绪拉回。
“观察结束，考生请听题。”
“请问，该案例是否构成犯罪，只需回答是否即可，考生有十分钟的时间进行讨论。”
本以为是个需要用尽各种知识储备与社会经验的辨析题，没想到竟然是个判断题。
真是天助我也，果然学渣做的梦，考题都是学渣级别的。
“当然犯罪了。”覃漾不假思索道。
没想到吴郝学和纪媛却直愣愣地看着他，吴郝学依旧是面无表情，纪媛依旧费力扯笑，但覃漾却觉得他们脸上写满质疑。他试图用自己的语言分析，“男人本身可能就是个变态，他假意帮助女生，接近女生，实则带有目的。女生得到了男人的帮助，从男人身上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温暖。再加上女生姥姥的身体不好，让女生不得不接受男人更进一步的恩惠。”
吴郝学纪媛盯着他，似乎是让他继续往下说。
覃漾自然也不吝于表达，继续说道，“男人从头到尾的表现看似温柔绅士，实则是在哄骗诱导女生，让女生对他放下防备，最后沦为他的……玩具，任其宰割。”
正当覃漾认为自己的观点无懈可击之时，吴郝学提出了很不一样的观点，“男人对女生的帮助是实质性的，女生也感受到了男人的温暖，我认为不构成犯罪。”
覃漾觉得吴郝学能说出这些话实在荒谬，内脏肠子都扯出来了，吴郝学怕不是瞎，他难道觉得这是合理的？
“可她受到的伤害也是实实在在的。”女生被改造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那条从肚脐开始延伸至胸口像拉链一样的疤痕难道是她自愿的？自残式地掏出脏器又塞回去也是她自愿的？
吴郝学看着他，脸上终于露出不一样的神色，他看着覃漾，“男人的所作所为并没有威胁到女生生命。”
覃漾忽然觉得这样的争辩没有任何意义，他只需确认一件事，“所以，进行人体改造，引诱自残并不构成犯罪，是吗。”
吴郝学给了他肯定的回答，“你平时没有认真学习法律，但我告诉你这确实不构成犯罪。”
覃漾的世界观遭到了严重的冲击，又不断提醒自己，这只是梦境，一切不合理的都可以合理化。
但他还是想说服两人。
吴郝学做为学霸有自己的一套准则，于是他将切入口转移到一言不发并未表态的纪媛身上，他看向纪媛，想听听她的答案。
纪媛声音很轻，“他说的是对的。”
但覃漾还是坚定自己，并试图唤醒二人，他知道这只是梦，梦可以荒谬，但他不能被同化，不能也变成一个荒谬的人，这样他和那些NPC还有什么区别。
“相信我，这是错误的，男人所作所为构成犯罪。”
吴郝学显然没有听进去，但纪媛似乎有些松动，因为覃漾听到她很小声地问自己，“这……是错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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