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晓武低着头没说话，不知怎的，他在得知秦络依没有用榙因刺激朱天任，而是注射的生理盐水时，心理莫名好受了许多。他仔细琢磨了一下，觉得秦络依说的似乎也不是没有道理。秦络依心里总是有一把天平。
尽管秦络依的行为同样恶劣，但他的心已经不可控制地往秦络依这边偏了。他思来想去半天，还是一锤定音自顾自地判秦络依无罪了。
“说说看你是怎么想的。”
郑晓武有些诧异地抬头，他还以为秦络依会把分析全盘托出。不过秦络依问的已经够清楚了，他再怎么蠢笨也能猜到是怎么回事。
“刘新华为了选举，找海福尔干掉了他的一些竞争对手。沈天利为了讨好海福尔，就帮刘新华处理了那些人的尸体，并将那些人替换成了人造人——”
郑晓武飞快地说，“所以沈天利工厂里的污染物X含量超标，他最近处理了不少人。可能不止帮刘新华处理，他还接了不少私活儿。”
秦络依看着郑晓武，示意他继续说。
“林星事件应该和海福尔有关，但又另有其谋，因为林星体内的芯片是两三年前的了，选举拉票应该是这半年内发生的事情。”
“林星不算严格意义上的人造人。”秦络依打断他说，“人造人的定义是仍然是人，血肉还是原本的人的。但林星已经完完全全由内而外地被替换成了机器——他是一个机器人，不然怎么说的是机器人人权，不是人造人人权呢？”
“不过我觉得‘tl’肯定还有别的意思。不只是逃离，这个范围太小了。”秦络依侧头，“说道逃离，你有什么想法吗？”
郑晓武一看秦络依的表情，就知道他什么都知道，只是在考他。但他也没再多嘴，只是顺从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刚刚朱天任说他在别的星球……可能就是逃离流窜？他想在别的星球上建立根据地？或者做一个诺亚方舟类似的飞船，带着他的信徒满宇宙流浪？”
秦络依拍了拍他的肩膀，“有时间可以学一学物理。”
“什么意思？”
“虫洞，跃迁，条件。”秦络依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又捂住了口鼻。正在郑晓武不明所以时，就看见暗色的血顺着秦络依的指尖流淌下来。那诡谲的红色和苍白形成了强烈的对比，郑晓武不由得心头一颤。
“咳……你去工作吧。”秦络依嘴里似乎也含着血，说话有些含糊不清。
他吩咐完转身就要往卫生间去，郑晓武一把拽住了他，“等等你不用看医生吗？你上次是不是也这样？”
秦络依没理他，盯了片刻郑晓武握着自己的手，觉得胳膊都被那手心的温度烫到了。他挣脱了那手，径直走到洗手池前洗漱。
“你这是什么病吗？以现在的医学手段，不是基因病都能治好吧？你这动不动吐血真的好严重，你不要……”
秦络依抬头，就着那点血，眯起眼睛侧头问道：“你为什么要管我？”
“你一不是我上级，二不是我亲人，而且你刚刚不还觉得我不可理喻吗？这种人不就该病该死吗？”
“我没有！我从来没想过你……”郑晓武被他这一番话怼的一肚子火，他不理解秦络依的脑回路，就像秦络依不理解他。
“而且你是个活生生的人啊。一个人，无论他怎么样，他在承受痛苦时，我都会关心，这是人最基本的共情能力吧？你难道看别人吐血了不心惊胆战？”
秦络依扬了扬嘴唇，却不像是在笑。
郑晓武试着和秦络依讲明白自己的想法，但那显然是鸡同鸭讲。他连说带比划，秦络依连个眼神也没给他，好像他是一边自娱自乐的吉祥物，不知愁苦活的像个感情充沛的大傻子。
“我的事情你无权干涉。对你好一点不代表你能得寸进尺。”秦络依一边平复着呼吸一边擦掉唇边的血道，“最迟一周，你把刘新华这个案子解决掉。”
“可是……”
“不管你用什么办法。”
“……”
不消片刻，郑晓武就离开了。秦络依在洗手池前，莫名想到了郑晓武刚刚说的“基本的共情能力”这句话。他应该还在哪里听过这话，可他已经忘掉了。
他垂眸看了一眼刚刚被郑晓武握住的胳膊，上面似乎还残留着那人的一丝温度。
·
郑晓武知道秦络依这人向来不会换位思考，他恨的牙痒痒却也拿这人无可奈何。他看着办公室里几个各忙各的组员，清了清嗓子，重重地干咳了两声。
“咳，现在我来给我家讲一下案子的进度和情况。根据朱天任的口供，刘新华很可能通过黑市的不法渠道联系了海福尔，让他帮自己解决掉一批人。初步怀疑这些人是委员会里身居高位、拥有投票权的人，之前一套‘tl’芯片剩下的几枚也可能就在这些人的身体里……”
郑晓武环顾四周，然后说：“现在的问题是怎么证明委员会的那几个人是人造人。”
“要审讯刘新华吗？”
郑晓武沉吟片刻，摇了摇头，“算了，还是不要打草惊蛇。他现在的身份不是我们想审就审的。”
“中将还说什么了吗？”
“没。”郑晓武无奈一摊手，“他就让我查。”
“可是老大，我们怎么收集证据？联盟规定联盟委员会的核心成员有一定的豁免权，可以拒绝我们部门和公安部门的传讯。那些人都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我们连他们的身都近不了。”
郑晓武想了想，然后问道：“联盟里能参与这次晋升投票的都有谁啊？”
“唔，秦乘风，王正鹤，孙明德，李经纬……”张玉源快速地调着电脑，把名单展示给郑晓武，“一共十一人，然后核心成员有五人，非核心成员有六人。虽然大家都没有投票，不过根据玄武提供的数据分析显示，有七个人会给刘新华投票，四个人不会投。但联盟规定要投票率百分之八十以上刘新华才能晋升。”
“也就是九个人，还差两个。”
“对，四选二，他还要再拉动两个人。”
“不给他投赞成票的有……赵晗，张可颐，宋柯岩，还有秦乘风。”张玉源看着电脑上的数据，补充道：“不过秦上将是常年弃权，不参与人事调动和选举的投票。”
郑晓武听见这几个人的名字，眯起了眼睛。他忽然又想起那个双性人写下的“秦”字，以及被反复提到的“神女”。
到底“秦”是什么意思？这些事又和神女秦乘风有关吗？她会不会已经变成了人造人？
不过这个念头一出，就被郑晓武否决了——刘新华没有必要动秦乘风，因为秦乘风常年弃权，并不只针对他一个人；反倒是为他开了先例，给他投票才奇怪。更何况秦乘风的身份非同小可，她是“AI心脏”，关乎这整个火星的命脉。郑晓武实在想不出是吃了怎样的熊心豹子胆才敢把主意打到秦乘风头上。
张玉源又适时汇报道：“赵晗和宋柯岩不是联盟核心成员，我们可以传讯；而且最近他们好像有个什么会……等等我找找……啊，关于深入学习和交流新时代联盟精神的访谈会，这场会除了秦乘风和张可颐不去，剩下的都去呢，我们也可以在后台蹲蹲他们，看能不能打上照面。”
郑晓武点点头表示许可，“我们先能抓住一个人就行……只要有一个人能被我们查出问题，我们理论上就有权让整个联盟接受检查。”
“理想主义！”
不知何时，徐林茂竟然也走进了办公室，在旁边听了不知道多久。秦络依来了以后，徐林茂这些日子闲了不少，可精神头非但没有被充足的时间养好了，反而显得更加憔悴了。
郑晓武见老师来了，愣了一下，随即赶紧给他让座。
“我问你，就算能和宋柯岩，赵晗见上面，你们又能怎么确定他们不是真人？就凭你们主观臆断？就凭一纸数据分析可能为机器人的结果？你们要真这么做了，恐怕要被当场被当成反叛分子逮捕，还要我去把你们捞出来。”
“啊。”张玉源眨眨眼睛，手指打着圈勾自己脸侧的卷发，“那怎么样才能完全判定啊？我们总不能真的去撬开他们的颅骨看看里面有没有芯片吧？”
徐林茂又继续说：“而且现在的语言模拟系统非常先进，用常规的诊断技术无法判断那些话到底是不是机器人说的。”
“那……传讯？”
郑晓武挠了挠头，“我之前上学好像学过，有个‘机器人谬误’，不知道用这个方法能不能现场鉴定出他们的身份？”
“那都淘汰多少年了。”徐林茂撇了撇嘴说，“新一代的仿人处理器最开始的设定就是，告诉仿生人‘我是人’。更何况他们的情况和林星不一样，他们只是被芯片控制，又不是通体变成了机器人。”
“芯片控制？”郑晓武眨了眨眼睛，忽然侧头道：“不一定吧？他们还有可能被移除了大脑，上次我被绑架的时候，就听那些人说要把我的大脑单取出来，然后放上芯片。这样更保险，因为大脑还在，我就不算完全死，事情总还有回转的余地。”
“虽然扫描不能检测到芯片的存在与否，但能检测到大脑有没有被挖空。凭这一点，我们就能把他们和正常人区分开来。”
徐林茂摇摇头，“你也说了，那只是那些人想对你这么做，未必会对联盟的这几个人这么做……退一步来说，联盟里的人被仿生人替换只是你们的猜测推理。”
“可朱天任说的话就是那个意思。”
“朱天任的话可信吗？且不说他榙因成瘾，脑子里颠三倒四，就拿他的圆滑狡诈来说，你觉得他告诉你们的，或者暗示你们的，就对吗？”
郑晓武哑口无言，只是无端想起之前自己提出对秦络依的质疑时，程菏泽和他说，秦络依从未出错过。他不知道那话是否已经成了潜意识，否则他为什么这么直接地认同了秦络依的推理呢？
他又想起吴铭让他提高警惕，尤其是对秦氏姐弟，更觉得脊背发凉，原本深信不疑的东西忽然就变得摇摆不定，一时让他不知所措起来。
“这个案子你不要查了，你身份特殊。”徐林茂神色复杂地说，“让吴铭和霍斯顿负责后续的事情吧。还有别的事情没查清楚呢。”
郑晓武不明所以，疑惑地问道：“还有什么？”
“还有你的绑架案。”徐林茂说，“警局的都是一帮饭桶，案发到现在马上二十天，仍然没有查到谁绑架了你，你口中的双性人是谁。这也是大案要案。你现在要做的，应该是配合警方查处绑架你的人，顺便避避风头，休息一段时间。”
“可是……”
“查案的前提是保障自身安全，这是国安部的第一法则，你忘了吗？”徐林茂径直打断他，几乎是以命令的语气说道。
郑晓武下意识就想反驳争辩，可看见徐林茂的眼睛时又把那些话咽了下去。
——他能理解徐林茂对他的担心。
据说徐林茂的儿子就是没保障自己的安全，最后死在了国安部。这位部长估计是把对儿子的愧疚嫁接到了他身上来。郑晓武共情能力很强，知道徐林茂为此而遭受的痛苦，所以没有开口。
可他太想知道这背后的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到底和秦氏姐弟有没有关系。以及，他为什么是神女的礼物，那个人口中，他不知道自己的结局，他的可怜……他到底可怜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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