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叫谭明，原联盟军第四支队下面的一个小班长。虽然在徐林茂的威逼利诱下，他已经竭尽所能地坦白了，但他的确对整件事情知道的不多。
背后的那个人对“他们”处于保密状态，只说了给钱给名额，并没有透露什么额外的信息。
不过徐林茂还是帮忙给谭明找了律师，尽可能地帮他辩护。
现在的时间已经很紧张了，预测灾难降临的日子很快就会来到。地球上的极端天气已经隐隐预示了这场浩劫，大风，暴雨，泥石流等现象层出不穷，像是在驱赶那些践踏他的生命。
秦关则本来为着这事儿应该避风头，可现在确实哪哪都离不开他。火星上的人口迁移就不用说了，地球上的“诺亚方舟”制造计划被重新启动。这个计划本来也是秦关则提出来的，他自然要去监工讨论。
秦络依才秦关则已经猜出了背后的人是谁，不过他现在没精力和那人斗。眼下这个时候就，秦关则所做的每一项决策都影响着成千上万人的性命，他已经好多天没有睡超过三个小时了，只用药物勉强维持紧绷的精神状态。
郑晓武看着就有些感慨，他实在分不出这个前任联盟总长是坏人还是好人。说他坏吧，又如此鞠躬尽瘁，说他好吧，他又那么残忍，一船的人说烧死就烧死，还对秦络依那么狠心。
秦乘风的“校”还是升了，不过不是因为这件事情被查的水落石出了，而是秦关则的一点“辛苦的代价”。秦乘风名义上是他的女儿，所以他的种种奔波举动落在别人眼里就成了拳拳父子心——有一个人除外。
这个人非常看不惯秦关则，看不惯秦乘风。
这个人就是白令昀。
此人本是和秦乘风一样级别的中尉，冷不丁看着秦乘风稳步高升，心里不大痛快。他向来鄙视这种利用家世上位的人，可这样的人偏偏在乌烟瘴气的联盟里还不算少数。
白令昀只得一边嘴上说着“不和他们计较”，一边心里暗戳戳地怨恨。可他怨恨的不是不公平的晋升制度，而是怨恨自己为什么没有一个秦关则那样的“父亲”。
“这个人怎么这么眼熟……”郑晓武在神识里问秦络依道。
“唔，他后来如愿以偿了。认了秦络依做干爹，给他当助理呢。”
“嗯？”郑晓武惊诧道：“他现在年纪比秦关则也小不了多少吧？就这么直接认了？”
“里面还有一番波折。”秦络依含糊不清地说，“不过说来话长，有空再和你讲。”
郑晓武点点头，继续随着小秦络依的视角移动。
秦络依每天就和程菏泽泡在监控室里，两人偶尔会聊上几句，但大部分时间，程菏泽都是沉默的状态，留秦络依一个人练习精神力。
尽管此时脑机接口并不流行，但是秦关则高瞻远瞩地预料到了脑机接口未来的广泛应用，命令秦络依每天练习，让秦络依成了第一批有超强精神力的人。
秦关则一边忙着搞“诺亚方舟”，一边也没忘记火星的基建。秦乘雪的大脑与躯体已经分离了，她的身体被冷冻在地底深处——也就是秦关则自己公寓的深处。
秦关则之前在猴子身上的实验已经取得了成功，他迫不及待地把神经网往秦乘雪身上迁移。
这样一个具有人的分析能力的、能无限扩增，没有内存上线的，四通八达又能控制的人机体就构建好了。四大系统的前身就在这里萌生，秦关则又继续深耕完善系统，慢慢提出系统管理的概念。
一两个月的时间很快，日子眨眼间就剩个位数了。所有人的精神都高度紧张，见证着所谓的“世界末日”的到来，有些人还心存侥幸，自欺欺人地认为这次“灾难”和人类过往的无数次都一样，不过是纸老虎，根本没什么可怕的。
他们有些人又捡起了宗教信仰，寻求神明的庇护。
无数留在地球上，无处可去的人群走上街头，他们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风越来越大，有种山雨欲来的味道。
平安街上，几个瘦小的，穿着破烂衣服的孩子摇摇晃晃地上了街，胸前的牌子上是收款码的二维码。他们的“基地”里面还有几个弱智儿还压根不知道会发生什么，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在咯咯咯地笑。
空气里闷的很，所有的城市，所有的人都死气沉沉。似乎已经有人听见了死神拖拽镰刀的声音，生命倒计时的沙漏在不断地向下流。
滴答。滴答。
下雨了。
雨先是很小，随即不可控制地大了起来，所有的街道都被打湿，有人没有避雨，而是站在户外感受生命最后一刻的潮湿。
根据AI数据模型的预测，两天以后，低处的城市将被淹没，五天以后，整个地球都会连成汪洋，曾经世界上各处的水都会汇聚在一起，无数亡灵可以在交错的水中相遇。
地球上还有人在直播，直播的内容上传到了火星。
镜头里有一对年轻的恋人在雨中接吻，他们被打湿，却不显得狼狈，他们彼此相依，视线里只有彼此。
还有人在趁着信号还能使用，和去了火星的家人告别。他们有人哭着，有人笑着，有人临终前仍然抱怨着，有人安慰着……
所有的声音都融入了倾盆而下的暴雨里。地球这个孕育了无数生命的地方，现在要葬送无数生灵。
滴答，滴答。
海水愤怒了，疯狂地咆哮着，拍打着“诺亚方舟”的船壁，整个轮船都在狂风巨浪中颠簸，里面数以万计的人只能被迫承受地球的愤怒，在船舱里竭力保持平衡，避免被甩来甩去。
有人捧着桶呕吐，一个不小心，木桶在颠簸中翻到了，呕吐物流了一地，发出难闻的味道。
滴答，滴答。
平安街所处的地势低，率先断开了信号。远在火星的程菏泽看见平安街对应的片区失联时沉默不语，许久才把黑掉的屏幕切换成别的画面。
雨前所未有的大，人们纷纷跑到了高处，却也只能多活两天罢了。面向火星的直播里开始还有人解说，分析灾难情况，后来没有一个人再出声了。
聒噪的人们终于安静下来，意识到这次的灾难不是说说玩的了。可他们面对滔天洪水也毫无办法，哪有什么人定胜天，他们面对自然毫无招架还手之力。
程菏泽看着周围片区的实时直播，忽然瞳孔一颤，视线锁定到了一个孩子身上。这正是之前平安街上的孩子，现在也跟着一群人来到了全城最高的地方。他正挨着一个小女孩坐，透过窗户看外面的电闪雷鸣。
“你害怕吗？”小男孩问女孩。
小女孩摇摇头，也问道：“你害怕吗？”
男孩却是点点头。
小女孩又问：“你是怕外面的雷声和大雨，还是怕我们就要死了？”
男孩看着窗外，半晌开口道：“我怕我再也见不到我哥了。他之前说……会回来看我。不过现在家里太不安全了，他还是不要回来了。”
程菏泽忽然难以抑制地颤抖起来，呼吸也变得急促。他眼眶红了，但是没有哭。
镜头那边的小女孩又问：“你哥哥去火星了吗？他是抽到票的还是买到票的？”
男孩忽然正色，自豪地说：“不是，我哥哥是很久之前就去火星的。他是去建设火星的，他们是人类先锋。”
小女孩“哦”了一声，没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小女孩又扬起脸问：“他们为什么要去建设火星，不建设地球呀？要是他们把精力放在建设地球的屏障上，是不是就不会有这场灾难了？”
“不是不是。”男孩连忙解释说，“我哥说这场灾难本来是可控的，是因为联盟下几个国家打起来了，我们还没准备好才会有现在的局面。‘诺亚方舟’你知道吗？本来这个船打算带下我们所有人的，时间仓促所以没法带那么多人。”
“我只在书上听到过这个故事。”小女孩说，“听说躲到船上是为了逃避神的惩罚。”
“对。”啥也不懂的小男孩一通乱说，“那些人能上船，恰恰是因为他们做了错事，所以要上这个‘诺亚方舟’，我们没做错事，就上不了船。”
“可我们都要死了。”小女孩说，“死亡不是最大的惩罚吗？”
小男孩摇头晃脑，念着不知道从哪本书上偷看过来的话，“死不是惩罚，死是我们都要到达的终点。不入轮回才是惩罚——嗯，我们现在死了，马上能轮回转世过更好的生活。我们，嗯，我们都能投胎到火星！我听说火星可漂亮了！”
小女孩不屑地撇撇嘴，“你没上过科学课吧？人是没有轮回的，根本没有转世投胎这一说，死了就是死了。”
“嘿，我倒要问你，你怎么知道没有轮回的？你死过？”
“老师说的！你怎么证明有轮回？”
“……”
两个半大的人居然在生命的尽头就着轮回不轮回吵的不可开交，他们两个人似乎太小了，还不那么深刻地理解死亡。同时他们也没有什么要告别的人，便与周围压抑悲伤的氛围格格不入。他们争辩了大半天，最后口干舌燥才去吃东西。
“你怎么不给你那个哥打电话？”小女孩问道。
男孩支支吾吾说不出话，在女孩的死缠烂打下才说出实情——他根本不知道程菏泽去了火星的号码，自然也联系不上他。
小秦络依看见这个画面，转头看向程菏泽，虽然什么都没说，但那略带质疑的目光显然是在问他为什么不联系平安街上的孩子。
程菏泽的脸有些发红，从鼻尖到眼眶。他现在不大想说话，但他还是耐着性子地回答了小秦络依的问题。
“我联系过他们，还托地球上的人给他们送了吃的用的，但后来……”
程菏泽声音有些哽塞疲惫，他垂下眼睫，“后来有人发现了他们多出来的物资，就审问他们那些东西是哪来的。他们说是我送的，但警官不信，认为是他们偷的，因为他们却是做过盗窃的事情。于是警方又找火星联络，这事被秦教授知道了。他嫌麻烦，同时觉得那些孩子可能是个潜在的祸患，就不让我联系他们了。”
程菏泽深吸一口气又补充道，“不过秦教授自己定期拿出一部分钱给那些孩子。我很感激。”
郑晓武皱眉，刚想发表两句看法，潜伏的秦中将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似的，先一步说道：“其实程菏泽来火星时就和秦关则约法三章了，有一条就是不能再管这些孩子。”
“秦关则想让他从之前的环境中完全脱离，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那些孩子的确是他的软肋和累赘。程菏泽脖子后面有个疤，还是一个孩子咬的。那个孩子毒/瘾发作咬的。这种孩子生存条件不好，染上药品的人不在少数。”
“所以其实是他们一直在躲着警察和政府，不想被送到戒/毒所里去戒/毒。虽然联盟确实烂透了，但在人口生育率低的吓人的现在，孩子还算是宝贝的，是有相关的法律制度的，决不至于流落街头吃不上饭。”
郑晓武听的眉头皱的更深，“那……”
“程菏泽把那些平安街上坏的部分主动忘的差不多了。他独自放下那些孩子来火星的时候他很愧疚，那愧疚压制着他，让他只觉得那些孩子可怜了。”
郑晓武又问：“秦关则为什么给这些孩子钱，而不是把他们送到孤儿院？”
“那时候的法律么，讲自由。平安街那一块尤其看重这个，他们说的是不能违背孩子的天性和意愿。所以那些孩子不愿意来，也没人强求。到处给他们一口饭吃，他们也能活。”
“只是沾了毒品。”秦络依说，“不过这也不能怪他们，平安街本来就是毒品重灾区，一半以上的人都磕上瘾了——不信你看这个直播的角落。”
郑晓武的视线又回到小秦络依的眼睛，屏幕里果然还有一个瘦骨嶙峋的人，正在一边痉挛一边给自己注射药物。
“很多人在灾难前夕，倾家荡产地买毒品，想感受一下那种快感。”秦络依眼皮不抬地说，“甚至有很多人还没被洪水淹死，自己药物注射过量死了。”
秦络依说的轻飘飘的，郑晓武却听的胆战心惊。他对毒/品的了解还停留在上次接触的“榙因”上。火星全面禁/毒，一切从娃娃抓起，他们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教他们抵制这些，他实在想象不出一个毒品横行的世界。
秦络依听见了郑晓武的内心想法，淡淡回复道：“烂透了。”
“用任何有成瘾性质的东西去控制人，都烂透了。”秦络依顿了顿，“虽然我对旧式毒品的了解很少，榙因却是很熟悉。老实说我并不想碰它，我见过太多败在它底下的人了，管你之前有多么出彩——”
郑晓武问：“你是什么时候和‘榙因’接触这么多的？”
“第二次休眠以后。”秦络依答道，“秦乘风成了上将，火星已经相对稳定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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