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晓武当然想,他也想知道接受过现代教育的人类退回到那样一个地方会怎么样。
“芙洛伦自己也犯了罪,但是被判的较轻。包括罗保尔的一些十恶不赦的同党,有的也仅仅只是坐了几年牢。有的法官认为认为他们处在一个封闭的环境里,形成了自己的规则,尽管有的规则在我们看来并不合理,但在那个环境里可以适用。”
秦络依说完便不再开口,而将故事完全留给郑晓武。
那是完全的炼狱。
郑晓武跟着芙洛伦的视角来到了“诺亚方舟”上。逃亡那会儿,上诺亚方舟的机会也很难得。上来的人中,有掏钱买座位的,有托关系进来的,也有凭职位进来的。芙洛伦就是公派人员,她算是“分配生”,她们单位里有一些名额,抽签抽到芙洛伦,她就来了。
芙洛伦是一名刑法学教授,她研究的方向就是法理学,同时她也懂一些计算机等方面的内容。她拎着皮箱来到诺亚方舟上的时候有些不知所措——因为这里面太挤了,为了容纳更多的人,每个人所能拥有的空间都很小。
房间也被分为三六九等,上等的房间可以一个人睡,甚至配有小桌子和独立卫浴,下等的房间则是鱼龙混杂,一张床要好些人拼着睡。
芙洛伦运气不错,她和另一名女生合住一个房间。这个女生叫童华,算是一名科研人员。
童华带着一副黑框眼镜,爱笑,但不怎么说话。芙洛伦感觉她性子有些温吞,一直都脾气很好的样子。童华在诺亚方舟上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因为她负责诺亚方舟上人的伙食——单细胞蛋白,以及研究其他可能转化成食物或创造食物的方法。
童华在诺亚方舟上有一个自己的实验室,里面的培养液里长着各种菌类,还有一些植物。芙洛伦跟着去过两次就不肯去了——因为里面不知道什么东西的味道太难闻了,她觉得童华是真的不容易,每天都要和那些看起来恶心兮兮的东西打交道。
她们在诺亚方舟上的前两年生活还不错,虽然环境小了点,但大家也渐渐适应了。而且她们亲眼见证了诺亚方舟外的人的死亡,她们还能在逃亡时代留住性命,相比起来已经让人满足了。
诺亚方舟上的人和人之间偶有摩擦,也很快都被调节好了。大家都还恪守着基本的礼仪,披着正人君子的皮囊。
她们每天的日子就是谈天说地,然后去童华实验室旁边的食堂领饭,吃掉自己的那一份单细胞蛋白以及童华加进去的杂七杂八的食材,就可以去睡觉或者干别的喜欢的事情了。
只有技术工人需要每天上班——他们要修被洪水毁坏的通讯装置,好尽早和火星取得联系;负责能源收集的人员得时时注意太阳能板和势能转换装置确保诺亚方舟上的能源充足;电工们则要竭尽所能地维持诺亚方舟的基本供电,最好还能有人把网线修好,大家能够上网玩游戏。
一切修复都需要时间,所以在头两年里,还有一项职业在诺亚方舟里至关重要,那就是作家。诺亚方舟上恰好有个拿过国际大奖的作家,便天天编故事给大家听。
谁能拒绝在每天晚上睡觉之前来一段惊险刺激的故事呢?
这个作家还专门成立了一个故事小组,他们不仅编新的故事,也讲旧的故事。慢慢的,有人有样学样,又成立了什么歌唱小组,表演小组……整个诺亚方舟上一时热闹非常,每个小组晚上轮流表演节目,大家玩的不亦乐乎。
这种乐观的精神在当时是件好事,它带领人们走出了死亡的阴影和对逃亡时代的恐惧。人们在潜艇上一时乐不思蜀,觉得这样的日子也蛮好的。
可天下无不散的筵席,美好总是稍纵即逝。芙洛伦记得很清楚,在她登上诺亚方舟后的第二年零六个月,潜艇里有了第一起恶**件。
在半夜,一个女生的哭声划破了潜艇的寂静,昭示着一切噩梦的开始。她在第二天早上站在潜艇的高层,向所有人控告罗保尔强/奸。
最高层都是单间,罗保尔是管对外通讯的技术人员,对整个诺亚方舟的未来都非常重要。他和那个女生算是伴侣关系,昨晚女生身体不舒服,不想和罗保尔有性行为,但罗保尔执意如此,便有了今早的情况。
女生除了大早上在这里喊也别无他法——她想报警,可诺亚方舟上没有警察,甚至没有设立什么公安。昨晚的罗保尔显然意识到了这一点才那么肆无忌惮。
他甚至放下狠话“你叫破喉咙都不会有人理你”,随即实行了暴行。他房间的隔音效果好,直到今早这个女生才狼狈地逃出来。
这件事马上引起了芙洛伦的重视,她本身就是法律专业,对这种案子分外敏感。她在一年前就提出要在诺亚方舟上建立法庭、规范法条以防患于未然,但那时候支持的人不多,因为大家都觉得能上诺亚方舟的人是社会里的“精英”,根本犯不着彼此提防,大家彼此其乐融融不好吗?为什么要费心费力整什么法庭?这不是对别人的不信任吗?
悬在诺亚方舟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终于落下了,此案一出,芙洛伦立马意识到规范司法的必要性。她连忙让大家投票选了公证人,陪审团,自己当法官,打算带头处理这个案子。
她行动的积极,但却是有人支持有人不支持。
不支持的人觉得她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人家小情侣的事情,她跟着瞎掺和什么?而且上来就要做法官,还真把自己当根葱了?
同时罗保尔“人缘很好”,他和那一帮搞对外通讯的小伙子勾肩搭背,平日里还是音乐小组的歌手,大家都喜欢听他唱歌。
但女生就是相对寂寂无闻。于是也有很多人也不忍心责罚罗保尔,说本来也不是多大的事情,又不是杀人放火了,何必斤斤计较?还占用公共资源。
不过所幸支持芙洛伦的人在多数,芙洛伦不顾一些人反对地召开了这次庭审,顺便借机提出了自己准备大半年的各项法条。
但罗保尔表现的非常不屑,对她的庭审不屑对她的判决不屑,对她的法条不屑。
“嘿,大教授,凭什么你说三年就三年啊?我们其他人不懂法,谁知道联盟规定的法律是几年啊?万一是你张口胡说的呢?”
罗保尔的几个兄弟附和道:“是啊是啊。”
芙洛伦敲了几下小锤,但是没有人理会她,没有人对法律表现出应有的尊重,毕竟这里只是诺亚方舟上的一个小隔间,连陪审员也不过是临时拉过来凑数的,气氛也没有那么严肃。
罗保尔继续在庭审中鼓动大家,挑衅地说:“而且你取证了吗?你说什么要讲程序……我们有完整的程序吗?凭什么说她身上的□□是我的?你们一没有物证,二没有人证,我还说她造谣我呢。”
芙洛伦的手已经握成了拳,但她还是继续说道:“我是不是胡编乱造,你从图书区查一查就知道,再说在坐这么多人,又不是只有我一个懂法。至于你要的程序……童华。”
一旁的童华充当了物证科,不慌不忙地拿着DNA比对结果站了出来。她把手里的检测报告举起来转了一圈,声音平稳但清晰道:“经过取样对比,那位女士提供精/液的DNA的确和您的一致。”
“你怎么敢……”罗保尔怒目而视自己的女友,她不明白自己明明已经做足了事后的清洗,为什么还会有样本残留。那女士一点也不怕他的目光,迎面而上。
“至于人证,昨晚,我,童华小姐,想必我们这一片很多人都听见了那位女士的哭声和叫喊声,我们都算人证。罗保尔,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我怀疑你们检测结果造假!你们女的都是一伙的!就就凭她一张嘴,凭什么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罗先生,我可以将报告给在座的,任何懂生物的人展示,您要是不相信,我们也可以再现场做一次比对。但请您不要污蔑我,否则我会对你提起诉讼。”
“哈?起诉?你在这鬼地方到哪里起诉去?”罗保尔鼻子都快气歪了,他狠狠瞪着看着沉默寡言的童华,怪笑一声叫道:“我是强/奸了她又如何?判三年又如何?哪里有监狱?你们又想把我关到哪?老子他妈一直呆在这条破船上,不就是在坐牢吗?那么小一间屋子,够谁住的?把我锁里面给我一天喂三顿饭?我乐意如此!”
“也就是说,你服从判决?”
“我不服!”
罗保尔从椅子上一跃而起,冲上来就想和芙洛伦正面硬刚,被他身边几个人拦住了。罗保尔冲着芙洛伦喊:“你该审判的是那些为了自己的性命把我们仍在这的火星人!老子天天吃什么单细胞蛋白都快吃吐了!你审判我算什么本事?我有什么错啊?她本来就是我女朋友!她不听话我教育教育她不是应该的吗?”
“罗保尔!”
“哈哈哈哈,你以为你是谁啊?谁承认你教授的头衔啊?往这一坐拿个小锤子就能当法官了?呦,那我也能当啊——你给我让开!”
罗保尔竟是又上前一步,要把芙洛伦往旁边拽。罗保尔发起疯来像头斗牛,整个头都是红的,眼眶充血,一时间竟没什么人敢上去拉他。
罗保尔一把扯住芙洛伦的头发,“咚”地一声揪着她的头发把她的脑袋往桌子上磕。周围的人像是被吓坏了,没有一个人过来制止罗保尔。他一边磕一边抬头说:“不如……这样吧,我看大家伙都在这里。我们来投票,觉得我该判刑的举手?”
整个诺亚方舟上顿时鸦雀无声,她们看见了有血从芙洛伦的额角渗出,没有人敢动弹,很少有人敢举手,只有一部分人面露不安之色,无声地动着嘴唇和同伴交流。
这时,旁边一个女生举起手来,正是童华。
她越过审判的桌子,一把抓住罗保尔的手,想把那手拽到一边,可她当然失败了。罗保尔空出另一只手就想打她,童华直接抱住了罗保尔的胳膊,毫不犹豫地用牙往下一咬——
罗保尔痛呼出声,下意识松掉了拽着芙洛伦的那只手,转过来掐童华的脖子。
说时迟那时快,芙洛伦一巴掌扇到罗保尔的脸上,清脆响亮,她对罗保尔身后那些人吼:“还愣着干什么?还有没有一点良知!快点把他抓住!用绳绑起来!”
他们刚刚都见识到了罗保尔的厉害,此刻有些犯怵,但芙洛伦那么一提,他们又纷纷照做了,畏手畏脚地拿着绳子就要过来。
眼看着罗保尔就要恶狠狠地发话,芙洛伦马上抢在他前面开口,占据上风。
“罗保尔,你还想干什么?你疯了!我们这么多人在这呢!你想和大家伙都对着干?!来——把他绑严实了!”
芙洛伦以施压地语气命令,那些人照做了。芙洛伦把童华护在自己身后,亲自去和另一个男的各自抱住罗保尔的一条胳膊限制罗保尔的行动,让人家把罗保尔绑的严实了,她才松了口气。
她整理了一下有些狼狈的头发,随意擦了一下流血的额角。继续刚才的话道:“罗保尔已经承认了自己的犯罪事实!如何惩罚我们有待商榷,同时借此机会,我想将法律引到我们诺亚方舟上!”
“我们曾经以为很快就能和火星取得联系,很快就能结束这种孤立无援的场面……可是不是的,我们已经与世隔离了两年,并且什么时候能恢复对外通讯也是个未知数,所以法律的推及势在必行!没有法律,没有规则,那我们每个人都会活在恐惧之中,因为我们都是最弱小的人——我们都会有弱小的时候,生病、老去。我们需要一套制度来规范我们的基本行为,从而确保我们的安全!”
芙洛伦吼完这段话几乎力竭,她的面色因为失血过多而苍白。她不顾自己剧烈的喘息,马上趁热打铁地念了她倒背如流的联盟核心宪法及一些基本法条。
她的话大家赞同,但她提出的法条遭到了激烈的讨论。
因为她本来是地球A区的成员,地球虽然被联盟统一,但是不同区的法律法规还是有出入的,社会风俗和文化也有差异。
芙洛伦提出的法条自然是根据她学的A区法律制定的,便有很多人对此不满,认为她没考虑到地区差异,宗教信仰等等。但这已经是芙洛伦能预料到的最好的局面了,她说,不同的意见我们可以探讨,但有一套明确的法规,刻不容缓!
无知之幕是指在人们商量给予一个社会或一个组织里的不同角色的成员的正当对待时,最理想的方式是把大家聚集到一个幕布下,约定好每一个人都不知道自己在走出这个幕布后会在社会/组织里处于什么样的角色。然后大家讨论针对某一个角色大家应该如何对待他,无论是市长还是清洁工。这样的好处是大家不会因为自己的既得利益而给出不公正的意见,也就可以避免“屁股决定脑袋”的情况。
因为每个人都不知道自己将来的位置,因此这一过程下的决策一般能保证将来最弱势的角色能得到最好的保护,当然,它也不会得到过多的利益,因为在定规则的时候幕布下的人们会认同那是不必要的。
此段定义内容来自百度百科
无知之幕是罗尔斯《正义论》里的理论,俺这里只是借用,理论的内容和剧情不一定相符……
谢谢观看,欢迎收藏,评论~
比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5章 无知之幕(一)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