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雅没被伤到要害,两记飞镖一个打在她肩上,一个打在她腿上,走,是走不了了,她迈不开腿,且这血迹,就算傻子都能跟着找过来。
杂乱无章的脚步声和窸窸窣窣的说话声落入两人耳中,笙儿不知所措地看着小雅,小雅嘴唇翕动几下,她忽然说道:“你走吧。”
“什么?”笙儿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说:“你走吧,现在就走。”
“走吧。”
“逃出去一个总比两个都没逃出去强。”
“快点走。”
小雅当然不甘心被抓回去,只是她注定逃不掉了,没必要再搭上笙儿。
其实小雅真的很怕一个人留在这里,她还未及笄,还是个孩子,遇到这种事她真的很害怕很害怕,可她还是说:“你快走吧。”
笙儿一咬牙,最后看了她一眼,然后转过头,向出路走去。
她们在草丛中走得太久了,发丝已经被露水打湿,笙儿转头的时候有几缕粘到脖子上,分外冷冽。
小雅看着笙儿的背影,她也觉得有点冷了,可能是失血的原因,又或者是夜风太大了,她想,其实,她还是希望笙儿能馋着她一起离开的吧。
夜风不止,泪水从她脸颊上滑落。
她想家了。
“嗷呜——”
然而笙儿还未走出多远,就听见一声低沉的狼嚎,她登时定在原地。
那狼嚎离她不远,或者说,就在她身边。
她缓缓转过头,对上了一双黄色的眼睛,这双眼睛黄得几近褐色,还渗着幽幽的绿光。
她脑中一片空白,一时间什么都思考不了,她像一个提线木偶一样慢慢半蹲下去,手在地上乱摸着,抓到一颗石子,她藏在手里,接着她用余光看好方位,石子弹出,落到草丛中,扰起了一片血腥气。
狼果然被吸引了,他向那个血腥气最重的方向望了望,然后又看看她,大概是权衡了一番眼前尚能逃跑的猎物和远处大概已经重伤的美食,最后它向笙儿呲了下嘴,露出一口黄牙,然后向另一边奔去。
那匹狼一离开,笙儿就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刚刚捡石子太着急了,划破了手心,她看着自己染血的双手,却感觉不到疼痛,仿佛粘上的是别人的血。
她都做了什么?
她捂住嘴泣不成声。
她都做了什么?!
她用最好朋友的命去引狼!
“林笙!!!”
那是一声天崩地裂的嘶吼。
“你——”
林笙跪在地上,不敢回头去看。
她什么?她什么?她什么!!!
为什么不说了……
说话啊……
【走吧,现在就走。】
【走吧。】
【逃出去一个总比两个都没逃出去强。】
【快点走。】
快点走。
快点走……
快点走!
她跑了起来,有什么东西从脸上滑下去,不知是汗,是泪,还是刚刚被手掌沾上的血。
快点走。
快点走。
泪水飘到草丛里,有树枝划伤了她的手臂,她哭着,跑着,一刻不敢停,她跑出了后宅,跑上了街道,跑过了拿着锣的打更人。
还是不停。
好像不停下来,有些过于可怕的东西就不能追上她,就可以当做没发生过。
可是,没法当做没发生过了。
不知跑了多久,她终于耗尽了力气,一步一步慢了下来,停了下来。
没法当做没发生过了……
她站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月光碎了一地,她嚎啕大哭,泪水落在地上,染了手上的鲜红。
她终究害了她。
“小……小雅。”
“小雅!”
“对不起……”
如果,她想,如果小雅不认识她就好了……
“笙儿?是笙儿吗?”
她抬起头,看到了一个模模糊糊的穿着青色衣服的人影。
泪水盈满双眼,让她不能看清,她却不敢去擦掉。
那是知砚哥哥的声音吧,但只要她看不清,只要她没看清,那就不是夏知砚,她就不用面对他……
她自我欺骗着。
“笙儿,小雅呢?”
她呜咽了一声。
夏知砚急红了眼,“我问你,小雅呢?!”
“……”
“说话!”
“死了。”林笙像是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说完这句话,踉跄着向后退了一步。
“她死了,”她重复着,“被我害死的。”
“是我出事才将她引来。”
“是我躲开了飞镖,让她受伤到不能走路。”
“是我将狼引到她那里,让她死于非命。”
“都是我。”
“是我不好。”
“她原本不用死的。”
“是我错了。”
“是我不配做她的朋友……”
她一句一句地说着,说着自己的罪名,骂着自己的卑劣无耻。
如果再来一次……
如果再来一次又能怎样呢?林笙想,不用小雅去引狼?自己以身饲狼?不可能的,她确是在意识恍惚下才将石子掷向了小雅,可是如果意识清醒,她就不会那样做了吗?
她不会的,她就是这样一个自私的人。
“没法子啊……”她坐在街上掩面痛哭。
她真的,真的很在意这个朋友的,那可是她最好的朋友,可是,她真的,真的很想活下去,她想活下去啊……
为什么就变成了这样……
【快快,笙儿,可不能让知砚哥哥发现了。】
【看我——嗝——我还是比你喝得多。】
【你不会做纸鸢吗?我会,我来教笙儿。】
【我新学了一个花样,等我给笙儿绣一个荷包。】
都回不去了……
所有的,都回不去了……
风吹不干眼泪了,她像一个苟延残喘的乞儿,跪着,哭着,求着,却不知自己所求为何。
夏知砚什么也听不见,那一句“死了”,挑断了他所有的神经。
小雅怎么了?
谁死了?
什么死了?
什么叫死?
死了是什么意思……
谁来告诉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小雅牢牢盯着那些记忆碎片,她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眼里好像有很多东西,又好像什么的没有——
空如死物。
幻境已残破不堪,现实的风吹了进来,穿过数载光影,惨不忍睹的真相扑了她满怀。
原本那时她已经死了,这些事情是不会知道的,但应是心有不甘吧,死后,她的灵识也依旧跟着林笙,这才看到了林笙的崩溃和夏知砚的爆发。
场景变了,没人知道接下来又发生了什么,可能因为那时她刚死,灵识还没有那么稳,看到的东西也是断断续续的,不过,那个官大抵是死了,笙儿也再没出现过。
再之后,她看到夏知砚站在自己家铺子的位置上,一众乡民被几面银镜映射出的灵力困于他面前的街道上。
“那头狼是哪来的?”夏知砚神色平静地问。
原先的铺子现在已经被夷为平地了,连可以用来缅怀一下的废墟都没有留下。
没人说话。
夏知砚便自己回答:“是你们找来的。”
那匹狼,他看过了,和镜乡中为数不多的猎户擅于捕到的狼一样,这个品种的狼不是哪里都有的,只有镜乡附近的山头上能捕到。
他又问:“你们当时,知道他要用这头狼做什么吗?”
“不知道。”立即有人否认。
“对,不知道,我们要是知道了哪还能这么做!”
“对对,我们不知道……”
夏知砚注视着他们的眼睛,“撒谎!”他忽然怒吼,而后声音又落了下来,轻声道:“你们知道。”
“知道又能如何呢?”又有人壮着胆子开口说,“如果不帮那个人抓来,我们都会死。”
夏知砚:“所以,你们就让她替你们死?”
“……没法子啊,这不就是,死一个人,和死一城人的选择吗?”
一个人。
一城人。
要么死一个人,要么死一城人,能选哪一个?
死一个人,对这个人是不公平的,死一城人,对这座城亦是不公,怎么选都是错,这个选择根本就没有正确的答案。
不过大多数人当然会觉得,即使不公平,也应该牺牲一个人保全更多的人——那又如何?
旁人怎样认为和他有什么关系?
夏知砚冷冷地看着他们,他们口口声声说自己做出了正确的选择,不过是因为他们自己是那“一城人”中的一个罢了。
可哪里有什么死的人少比死的人多好?谁的命不是命?他们又凭什么去决定别人的生死?
没有对错,大家都不过是为了自己罢了。
有的人抓了狼,有的人没抓,但没抓又怎样呢?还不是袖手旁观了?小雅被麻袋装走的时候不还是没有人去拦吗?还不是让那辆奢华的马车风风光光地离开了?
是啊,都是为了自己罢了。
所以,他将一城的人都杀了。
小雅在崩塌幻境的废墟里安静地看着已经被自己忘却的人生,安静得一点声音也没有,她洁净的脸上擦到了烟灰,浅黄色的裙摆被点点火星撩到了,留下一个个烧焦的小洞。
许久,一滴泪落了下来,在她的脸上留下一道干净的痕迹,而后坠进火里,消失不见。
她看见夏知砚把老邓救回来,之后,将剩下的人都杀了。
夏知砚不知从哪里学了些仙术,屠城也做得不声不响——他很谨慎,屠城的时候在外面施了隔音咒和迷阵,外人无论如何也走不进来,更听不到其中之人的呼救声。
他将镜乡变成了荒村,然后隐匿起来,又将小雅的尸身恢复原样,葬在棺中,不腐不烂,他为她刻了碑:亡妻邓雅之墓。
又过了几年他将棺木又挖了出来,他找回了小雅些许灵识,抽出记忆后,将其注入了尸身里,而后制造了两个幻境,一个放在外面,一个隐于镜中,外面的幻境只是为了支撑银镜和迷惑路人,而里面的幻境才是真正为小雅塑造的世界。
这些幻境里被做成人样的东西也不是什么妖魔鬼怪,不过是些山鸡野兔,变了形态,受控于夏知砚。
夏知砚和老邓陪着小雅长久地留在镜子里,而笙儿被夏知砚杀死了,但灵识和记忆皆在,她被夏知砚困在镜外一个跛脚老妪的身体里,不灭,也无法解脱。
小雅没了记忆,灵魂也散了,仅能寻到的一抹灵识在幻境过着她曾经喜欢的生活,一切都和曾经是一样的,只是这个幻境不会有笙儿,也不会有什么不知名的官吏,夏知砚也没有再出门游学。
光慢慢融入邓雅的胸膛,她脸上早已挂满了泪,原来她已经死过一次了,灵魂不在,她连活人都不算,可哪怕只剩一点灵识了,她好像……还是会难过。
树上的花被风吹落了,落到院中的池塘上,一尾金鱼游过来用头顶了顶花瓣,又游走了,池塘泛起涟漪,是女孩伸手轻轻滑动了水面,而后她转头不知道和谁说了什么,开心地笑起来。
阳光落在她身上,那是旧日时光。
烧焦的碎屑落进池塘中,点燃了故事里的花,也烧伤了故事里的人。
幻境彻彻底底碎掉了,碎成了千万点银鳞,迟熙、邓雅、夏知砚、和依旧被今朝定在镜子铺的老邓回到了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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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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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他们的过往(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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