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寒意日渐浓重,清晨的雾气缭绕在临市三中的教学楼之间,给灰色的建筑蒙上了一层朦胧的纱。高三的日子如同一列高速行驶的火车,载着满车的疲惫与希望,呼啸着碾过每一天。
数学课的随堂检测在早自习后突如其来地降临。当数学老师抱着一摞试卷走进教室时,底下顿时响起一片压抑的哀嚎。
“别嚎了,就四道大题,一节课时间。”数学老师推了推眼镜,面无表情地开始分发试卷,“检测一下你们最近复习圆锥曲线的成果。”
试卷传到手中,江浔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旁边的林安言,对方已经拿起笔,垂眸审题,侧脸线条冷静而专注。江浔收回目光,也开始专注于自己的试卷。
这段时间,在林安言那本厚笔记的帮助下,他对数学的感觉确实好了不少,虽然依旧觉得吃力,但至少不再像以前那样毫无头绪。
教室里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以及偶尔响起的轻微咳嗽。阳光挣扎着穿透晨雾和玻璃窗,在课桌上投下微弱的光斑,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纤尘。
江浔埋头演算,专注于攻克第三道关于椭圆焦点三角形的题目时,眼角的余光不经意间瞥见斜前方的蒋棠溪有些异样。
她似乎坐立不安,身体微微侧向墙壁的方向,左手放在桌下,小动作不断。江浔起初没在意,直到他偶然一次抬头活动僵硬的脖颈,清晰地看到蒋棠溪的左手正飞快地将一张折叠得很小的纸条塞回数学课本的封皮夹层里,而她的右手则在试卷上写着什么。
作弊?
江浔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并不意外,蒋棠溪转来这些天,学习上的吃力是显而易见的,只是没想到她会用这种方式。他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继续自己的演算,心里对她更多了几分鄙夷。他没有揭发的打算,那不是他的作风,也懒得惹麻烦,只当没看见。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江浔终于赶在下课前解完了所有题目,虽然最后一题的第二问他不太确定,但整体感觉比以往任何一次随堂测都要顺畅。他放下笔,轻轻舒了口气。
下课铃响,试卷被收走。教室里瞬间炸开了锅,同学们互相对着答案,哀鸿遍野。
“完了完了,最后那道题我完全没思路!”
“谁不是呢,这也太难了!”
蒋棠溪也转过身,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混合着懊恼和轻松的表情:“这次的题好难啊,林安言,江浔,你们觉得呢?最后那道题答案是根号三吗?”
林安言正整理着刚才用过的草稿纸,闻言头也没抬,淡淡回了句:“不清楚。”
江浔更是懒得搭理她,直接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
下午第一节课前,数学课代表就把批改好的试卷发了下来。教室里顿时充满了各种惊叹和沮丧的声音。
“林安言,又是满分!太强了吧!”
“年级第一肯定又是他了!”
林安言接过那张几乎画满红勾的试卷,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平静地将其夹进了文件夹。江浔也拿到了自己的试卷,鲜红的“138”分跃入眼帘。他看着卷面上那些被圈出来扣分的地方,大多是步骤不够严谨和计算粗心,但核心思路都对了。
这个分数对于曾经数学徘徊在及格线边缘的他来说,已经是巨大的进步。他忍不住又看了一眼旁边林安言的试卷,那个完美的“150”像一颗遥远的星辰,明亮而耀眼,但他此刻心中涌起的不是嫉妒,而是一种“想要靠近”的动力。
蒋棠溪也拿到了自己的试卷,看着上面那个刚过百的分数,撇了撇嘴,随手将试卷塞进了桌肚,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然而,数学课带来的短暂轻松感,在紧接着的英语课上被彻底击碎。英语老师抱着一摞答题卡走进教室,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这次单元测试,我们班的平均分,年级倒数第二!”英语老师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我不知道你们每天都在干什么!这么基础的语法,这么简单的阅读理解,错得一片狼藉!试卷都发下去,自己好好看看!”
答题卡雪花般落下,教室里鸦雀无声,只剩下纸张摩擦的窸窣声和偶尔响起的倒吸冷气声。江浔看着自己答题卡上那个不算难看的“125”,又看了看周围同学大多只在及格线徘徊的分数,心里也沉了一下。这次的阅读题确实设置了不少陷阱。
林安言的答题卡上,依旧是一个令人望尘莫及的高分“148”,但这在整体低迷的班级成绩中,反而显得有些孤独。英语老师站在讲台上,挨个点评着普遍出错的题型,语气严厉,每一句话都像鞭子抽打在众人心上。压抑的气氛笼罩着整个教室,连窗外偶尔掠过的鸟鸣都显得格外刺耳。
傍晚放学铃声响起,如同赦令。经历了数学的检验和英语的打击,学生们都显得有些疲惫不堪,收拾书包的动作都带着一股沉重的拖沓。
江浔和林安言默契地放缓了速度,等到教室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蒋棠溪也被她的小姐妹叫走,两人才一前一后地走出教学楼。他们没有直接去校门,而是不约而同地走向了食堂。
秋天的夕阳下落得早,天边只剩下最后一抹橘红色的残霞,映照着校园里凋零的梧桐树,显得格外萧瑟。食堂里灯火通明,人声嘈杂,弥漫着各种食物混合的气味。两人打了简单的饭菜,找了一个靠角落的安静位置坐下。
“英语……还好吗?”林安言拿起筷子,轻声问。他知道江浔在英语上花费了不少精力。
江浔扒了一口饭,含糊道:“就那样吧,125。阅读错多了。”他顿了顿,看向林安言,“你呢?”
“148。”林安言回答,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江浔叹了口气:“跟你比,总是差好远。”
“慢慢来。”林安言夹了一块青菜放到他碗里,“你数学进步很大。”
这简单的一句肯定,让江浔心头那点因为英语成绩而产生的郁闷消散了不少。他抬起头,刚想说什么,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朝着他们这边走来。
是五班的温沐青。她穿着合身的灰色校服裙,扎着高高的马尾,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紧张和红晕,手里似乎还攥着什么东西。她径直走到了他们桌旁,目光直直地看向林安言。
“林安言同学,”温沐青的声音有些发颤,但努力维持着镇定,“能……能耽误你一分钟吗?我有点话想对你说。”
食堂的喧嚣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静音键。江浔握着筷子的手顿住了,他抬起头,目光在温沐青泛红的脸颊和林安言平静无波的表情之间来回扫视,心里莫名地“咯噔”了一下。一种不太妙的预感悄然升起。
林安言放下筷子,抬眼看向温沐青,眼神依旧疏离:“有什么事吗?”
温沐青似乎被他的冷静弄得更加紧张,她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足了毕生的勇气,将一直背在身后的手伸了出来——那是一个淡蓝色的、散发着淡淡香气的信封。
“这个……这个给你!”她将信封飞快地塞到林安言手边的空位上,脸颊红得像要滴出血,
“我……我喜欢你很久了!请你……请你考虑一下!”说完,她根本不敢看林安言的反应,转身就像受惊的小鹿一样跑开了,消失在食堂拥挤的人流中。
整个过程快得让人反应不过来。那个淡蓝色的信封安静地躺在略显油腻的餐桌上,像一颗突然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
江浔感觉自己的呼吸停滞了一瞬,胸腔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攥紧了,闷得发慌。他盯着那个信封,又猛地转头看向林安言。食堂顶灯的光线落在林安言脸上,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清冷模样,仿佛刚才发生的只是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
可是,江浔的心却无法控制地沉了下去,一股酸涩的、带着点尖锐痛感的情绪迅速蔓延开来,像藤蔓一样缠绕住他的心脏。
他明明知道林安言对自己的感情,明明他们之间有过那么多隐秘而深刻的瞬间,可亲眼看到有其他女生,还是像温沐青这样漂亮优秀的女生,如此郑重地向林安言表白,一种难以言喻的危机感和莫名的失落感还是汹涌地将他淹没。
他发现自己竟然在害怕,害怕林安言会……会怎么想?会觉得困扰?还是会有一丝动摇?
林安言的目光落在那个淡蓝色的信封上,停留了大约两三秒。然后,他伸出手,用两根手指拈起那个信封,看也没看,随手将其对折,然后再次对折,动作利落而毫不犹豫,仿佛那只是一张无关紧要的废纸。接着,他站起身,走到几步外的垃圾桶旁,松手。
那封装着少女心事的信,轻飘飘地落入了盛满残羹冷炙的垃圾桶里,连一丝声响都未曾发出。
他回到座位,重新拿起筷子,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对愣怔的江浔说:“快吃吧,要凉了。”
江浔看着他这一系列行云流水、不带丝毫留恋的动作,心里的那块大石头仿佛瞬间落了地,但随之涌上的,是一种更加复杂的情绪。有安心,有释然,但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憋闷。他低下头,用力扒拉着碗里的米饭,却感觉味同嚼蜡。
“你……”江浔张了张嘴,声音有些干涩,“不看看吗?”
林安言抬眸看他,眼神清澈见底:“没必要。”
三个字,斩钉截铁,没有任何犹豫。
江浔不说话了。他知道自己不该这样,林安言的态度已经再明确不过。可那种属于自己的珍宝被人觊觎、甚至差点被触碰的感觉,还是在他心里留下了不舒服的痕迹。
他开始意识到,像林安言这样优秀的人,注定会吸引更多的目光。
而自己……他攥紧了筷子,一种混合着自卑和强烈占有欲的情绪,在他心底悄然滋生。
这顿饭在一种微妙的沉默中结束了。
夜幕彻底降临,校园里的路灯次第亮起,在地上投下昏黄的光晕。晚风带着深秋的凉意,吹动着干枯的树叶,发出簌簌的声响。
江浔和林安言并肩走在回教学楼取书包的路上,两人之间隔着半臂的距离,沉默在蔓延。江浔心里像是堵着一团棉花,闷闷的,很不舒服。他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难道要质问林安言为什么那么招人喜欢吗?这太可笑,也太幼稚。
教学楼里大部分教室已经熄灯,只有零星几个窗口还亮着,是值日生或在补习的学生。高三(三)班的教室也空无一人,桌椅在昏暗的光线下投下长长的影子,显得格外空旷寂静。
他们走到各自的座位,开始收拾书包。动作都不快,仿佛在拖延着什么。教室里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以及窗外遥远的车流声。
江浔拉上书包拉链,直起身,却发现林安言已经收拾好了,正站在他的座位旁,安静地看着他。昏暗的光线模糊了他脸上的细节,只有那双眼睛,依旧清澈而明亮,里面映着窗外远处的灯火,也映着江浔有些烦躁不安的身影。
“你不高兴。”林安言用的是陈述句,不是疑问句。他的声音在空旷的教室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软。
江浔像是被戳破了心事,有些狼狈地别开脸,嘴硬道:“没有。”
“因为温沐青?”林安言走近了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近到江浔能闻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干净的皂角清香。
江浔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起来,他抿紧了嘴唇,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那种憋闷的感觉又涌了上来,还夹杂着一丝委屈。
看着他这副别扭的样子,林安言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很轻,却像羽毛一样扫过江浔的心尖。他伸出手,没有去牵江浔的手,而是轻轻握住了他校服外套的袖口,指尖隔着粗糙的布料,传递着微凉的触感和一种不容拒绝的力道。
“江浔,”林安言的声音压得很低,在寂静的教室里,却如同擂鼓般敲在江浔的心上,“看着我。”
江浔几乎是下意识地顺从了,他转过头,对上了林安言近在咫尺的目光。那目光不再是以往的平静无波,而是带着一种深沉的、几乎要将人溺毙的专注和温柔,还有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清晰无比的坚定。
“我……”林安言似乎想说什么,但话语在嘴边停顿了一下。他握着江浔袖口的手微微收紧,另一只手则抬起来,轻轻捧住了江浔的脸颊。他的指尖带着秋夜的凉意,触碰在皮肤上,却瞬间点燃了燎原的火焰。
江浔彻底僵住了,大脑一片空白,只能怔怔地看着林安言的脸在眼前放大。他看着那双漂亮的眼睛缓缓闭上,然后,一个柔软而微凉的触感,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和难以言喻的珍视,轻轻地、却无比准确地覆上了他的嘴唇。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窗外是沉沉的夜色和遥远都市的喧嚣,窗内是空旷寂静的教室和昏暗的光线。他们在这一方被世界遗忘的角落里,交换了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吻。
没有深入,没有缠绵,只是一个单纯的、嘴唇相贴的亲吻。林安言的唇瓣很软,带着一点他刚刚喝过的水的湿润和凉意,像初冬的第一片雪花,轻盈地落在江浔的唇上,却瞬间融化,渗透进他的四肢百骸,点燃了所有压抑的情感。
江浔在最初的震惊过后,几乎是本能地闭上了眼睛,回应了这个吻。他抬起手,有些颤抖地环住了林安言的腰,将他更紧地拥向自己。
他能感觉到林安言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随即也放松下来,那只捧着他脸颊的手,指腹轻轻摩挲着他的皮肤,带着安抚的意味。
这个吻短暂得如同一个错觉,又漫长得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当林安言微微后退,结束这个亲吻时,两人的呼吸都有些紊乱。教室里昏暗的光线勾勒着他们紧密相拥的轮廓,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暧昧而滚烫的气息。
林安言的脸颊泛着明显的红晕,一直蔓延到耳根,这是他极少显露出的模样。他的眼神有些迷离,却依旧牢牢地看着江浔,声音带着一丝微哑,却无比清晰地说:
“现在,明白了吗?”
他的气息拂在江浔的脸上,温热而真实。
江浔看着他,看着这个平日里清冷自持、此刻却因为一个吻而眼泛水光、脸颊绯红的林安言,心中所有的酸涩、不安、憋闷,都在这一瞬间被这个吻和这句简短的话彻底抚平、驱散。一股汹涌的、滚烫的暖流从心脏最深处奔涌而出,迅速流遍全身,让他几乎要颤抖起来。
他收紧了环在林安言腰间的手臂,将额头抵在他的额头上,感受着彼此灼热的呼吸交织,声音沙哑地回应:
“嗯。”
所有的言语都显得多余。这一个吻,胜过千言万语。它粗暴地碾碎了江浔所有的不安和猜忌,也清晰地宣告了林安言不容置疑的心意。
他们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静静地相拥了片刻,听着彼此逐渐平复的心跳声。窗外,秋夜的风依旧在吹,但教室里的空气,却温暖得如同春日。
直到教学楼保安巡查的手电筒光束在走廊尽头晃动,两人才迅速分开,脸上都带着未褪的红潮,默契地拿起书包,一前一后,快步走出了教室,融入外面的夜色之中。
回程的路上,他们依旧没有太多交谈,但萦绕在两人之间的氛围已经截然不同。那种微妙的隔阂和沉闷被一种更加亲密、更加坚实的默契所取代。江浔感觉自己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想要上扬,心里被一种饱胀的幸福感填满。
那个发生在昏暗教室里的、带着孤勇和确认的吻,像一枚炽热的烙印,深深地刻在了他的心底。他知道,无论未来还有多少像温沐青这样的插曲,无论外界的压力有多大,他和林安言之间的联结,已经因为这一个吻,而变得更加牢不可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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