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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二二

矮桌紧挨处一角,那方压着书卷、被灯油浸出油润光泽的粗陶砚台底下,那张已字迹模糊的旧诗笺,安卧如磐石。旁边不远处,盛药的空陶罐被仔细洗净擦拭过,罐底压着另一张折叠得方方正正的红纸,颜色比刚写下时更加沉黯内敛,如同深藏的暗礁,在灯火的余光里偶尔显出一点沉稳的金边。

夜风裹着新稻清甜的气息拂过门缝,烛火在墙上的影子摇曳了一下,又稳稳立住。灯油滋滋,算珠纸上拨划,土布扯动。烟火的气息与微尘在灯下缓慢流淌凝结,沉甸甸安放在这秋夜小小院落里的每个角落。世间所有喧嚣险恶,皆被牢牢隔绝在外,只余灯下两人,岁月静好。

“掌柜的!雅间!再来两角陈年的花雕!”小满的嗓门儿在“松鹤楼”的楼梯间里格外响亮,引得堂倌连连应诺。铺着青布圆桌面、摆上四碟时令冷盘,这已是小满能想到给“沈相公”最高的庆贺排场。

“不过是个穷酸秀才罢了,”沈照被小满摁在首位坐下,抿了口酒,眼中却有掩不住的星光跳跃,“值得你这么大张旗鼓?”

“当然值!”王二娘利落地给江楚续上热茶,又给自家男人满上一杯,脸上笑盈盈,“那可是‘秀才公’!方圆几十里才出几个?往后村塾里那些小猢狲见了照哥…不,沈相公!怕是要绕道走哩!”她说着瞥了一眼身侧的丈夫,促狭地眨眼。小满立刻挺直了腰板:“那是!早说沈管事…哦不,阿照他不是池中之物!往后咱这铺子挂个‘沈秀才’罩着的名头,看谁还敢欺生!”

“胡吣些什么。”沈照笑着摇头,夹起块鲜嫩的糟鱼片搁进江楚碗里,“多吃点,省得半夜又饿。”

江楚看着碗里的鱼肉,唇边噙着温润的笑,眼底是长久未见的光彩:“恭喜了,沈相公。”

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落进沈照耳中,带着一点戏谑,更多是欣慰。

沈照耳根微红,嘴上却只道:“全仗先生教导有方。”

酒足饭饱告辞时,日头已偏西。小满喝得满面红光,被媳妇扶着晃晃悠悠上了骡车。沈照与江楚并肩走在回村的土路上。春风本该和煦,却裹着一丝异样的黏重闷气。远处天边云层叠得很厚,灰沉沉压着远处青山的轮廓。几只燕子低低掠过麦田,翅膀扇动得飞快。

沈照蹙着眉,抬头看了几眼愈发阴沉的天色,脚步慢了下来:“阿楚……”

“嗯?”

“这天色……”沈照伸手感受着风拂过指尖的湿闷触感,“不太对劲。总觉得心里头沉甸甸的,像要透不过气。往年这时候,虽也潮,没这样闷得像裹了层浸水的烂棉被。”

江楚顺着他目光望去,眉头也随之微蹙:“是有些不寻常。风里带着腥气,像河泥翻了上来似的。”他前些日子翻看的农书和地方杂记掠过心头,“老辈人常说,‘春潮闷如病,必有黄龙横’,怕是……夏汛来的征兆早。”

沈照心头一凛。这“黄龙”指的便是发大水。“走!”他猛地拽住江楚的手臂,脚步比来时快了一倍不止,“趁着天色还亮,赶紧回!得早做准备!”

小院的门被推开,檐下堆着的去年晒好的稻草被风吹得微微摇晃,发出簌簌声响。沈照顾不上院里的物事,直奔堆放杂物的角屋,声音急促:“阿楚,屋里存的麻袋还有多少?”

江楚略一沉吟,转身翻出自己记账用的小簿子,飞快翻开几页:“冬前村里织坊结账,抵来的粗麻布还有十几尺。空着的麦麸袋子,旧粮袋……合该有五六十个的样子。”

“不够!”沈照脸色凝重,将角落里几个摞起来装农具的破陶罐挨个倒空,“差得远!去年夏天雨不大,可村东头那片洼地的田土都给淹软了,好几户院墙都倒了。若今年真来了大汛……”他不再说下去,利落地将倒空的麻布袋抖开拍打灰尘。

两人再无言语。江楚点起屋里所有的油灯,又翻出针线簸箩和小剪刀:“麻布给我。那些零头碎布,我来拼凑缝几个,聊胜于无。”他低头裁剪布片,动作飞快却沉稳。沈照则将所有的旧布袋、麻袋,乃至垫仓房的粗棉布口袋都一股脑翻了出来。小小的院落里,灯火通明,只有麻布撕裂、缝合的刺啦声,以及沉重的麻袋被拖动的摩擦声,在越来越浓稠潮湿的夜色里显得格外清晰。

“我去找小满,”沈照看着院子里堆起的、由空到实、再由实压扁摞好的十几只布袋小山丘,依旧眉头不展,“他认识镇上修堤坝的土工,兴许能弄些河沙。”

沈照拿上镰刀准备出门。

“等等!”江楚喊住他,指了指堆在杂物堆顶的几个旧竹筐,“带上这些。空手去怕被人宰一刀。塞些铜板在筐底,用稻草盖了,就说是家里磨豆腐渣装袋的东西,总好过直接递钱。”

沈照深深看了他一眼,应了声好,提了筐子踏进浓墨般的夜色里。

折腾到后半夜,风里的腥气果然更重了。小院里新添了两座小土山——沈照拖着板车跟着镇上的土工兄弟跑了半夜,总算买回几车还算湿润的河沙,倒在小院角落。他浑身泥点,裤腿湿了大半,却麻利地将沙袋一个个装上沙土。江楚已用碎布缝好了最后几只大小不一的沙包,指尖被针线磨得通红。两人沉默配合,一只只装着河沙或碎土的布袋被扎紧口,码放在屋檐下和门窗根角,像一圈简陋的碉堡。

又捱了几日。细密的雨丝终于悄无声息地落了下来。起初只是润物无声,湿了地面。随即雨势渐大,不再是和风细雨。淅淅沥沥的小雨打在屋顶瓦片上,发出连绵不绝的、令人心烦的“沙沙”声,如同春蚕咀嚼桑叶。

“看吧!来了!” 这日傍晚,沈照站在窗边,望着院子里被雨水打得耷拉下叶子的几株野花,语气不像是庆幸,倒像是尘埃落定般的沉抑。雨水顺着屋檐滴滴答答落下,檐下堆垒的沙袋很快便被浸湿了一半,颜色变得深暗沉重。

墙角那只粗陶药罐下压着的小熏笼又被沈照翻了出来,掰了些陈艾碎屑点着。烟雾袅袅散开,驱散些屋内的霉湿,却也掩盖不住窗缝里钻进来的、土地深处被雨水搅起的土腥气和愈发彻骨的寒意。

窗外雨声密集,敲打在心上。两人并排坐在点着灯的堂屋里,沈照正埋头演算着一道关于《河渠书》疏浚工程的算题,水流的冲击之力如何抵得上垒土围堰的重量?江楚则翻着他淘弄来的前朝治水笔记,不时低咳几声,声音在雨声里有些发闷。

“算来算去,”沈照忽然抬起头,放下算筹,目光越过桌上跳跃的火苗和桌上摊着的书稿,投向窗棂外一片墨沉的天幕,雨珠正沿着窗纸蜿蜒流下,“这雨若是连下十天半月……咱们院角这点沙包,挡门口那几尺水还勉强……”他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对过往惨烈教训的预判,“只盼着……上游那几处旧年的烂堤坝子,别在这节骨眼上塌了吧……”

江楚伸手拢紧了身上单薄的旧布衫,指尖泛白。炉上药罐翻滚,那股挥之不去的清苦,缠绕着窗外沉闷的雨声,无声地在两人心头压上沉甸甸的湿漉。院墙根那些静静矗立的、被雨水浸泡透了的沙袋,如同等待着洪水怪兽叩关的沉重盾牌。空气粘腻得如同凝固的胶,裹着风雨欲来的凶兆。 连日的淫雨到底发了威。

最初只是村子低洼地积了水,后来上游下来的洪水,裹着滚木、败草,竟冲垮了村北一段陈年的老堤。浑浊汹涌的泥水漫过田野道路,好些地势低的院子眨眼间就成了孤岛。水深处,竟能淹到成年人的腰间。

小院里的沙袋,总算在门槛前垒起半堵湿墙。水被阻在门外尺余之地,但那种冰冷粘腻的水腥气,无孔不入地钻了进来,混着满屋无法晾干的湿衣霉味。

村里呼喊救援、搬沙堵水的声响日夜不停。沈照几乎是扎在水里,不是帮着村东头刘老三家加固摇摇欲坠的后墙,就是和村中的青壮抬着门板去堵冲开的豁口。泥水浸透衣服,寒气顺着骨头缝往里钻。他的声音喊哑了,嘴唇干裂结着血痂。

江楚也撑着在临时安置点,管着分发姜汤、清点存粮。他的脸在水汽弥漫的灯光下更是白的吓人,咳嗽得喘不过气,身上裹着件旧棉袍也冻得发抖,却又一次次推开旁人塞给他的手炉:“无妨,快,东头……水又涨了……”

水势终于在一个天色泛着不祥铁灰的清晨开始退了。浑浊的水流卷着满目疮痍缓缓地往回撤,留下遍地狼藉的淤泥、碎枝和家畜家禽的死骸。腐烂的气味弥漫在初晴却毫无暖意的空气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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