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臻稍稍侧身，视线落在邵钧手中的美人图上，她抬手轻抚过话中人的眉眼，缓缓开口。
“多年前，有位姓乌的女子与家人世世代代居住在一座名为空翠的山谷中，与世隔绝。她向往外面的世界，后来终于找到机会，偷偷溜出山谷。”
“在远渡的游轮上，她认识了一位姓冯的年轻男子，两人一见如故，不可避免的爱上了彼此。只可惜，冯先生身患绝症，命不久矣，乌小姐为了保住他的性命，决定剑走偏锋，返回家中动用家族失传已久的秘术。”
“谁曾想，这所谓的秘术救人之法被冯先生的兄长意外探听，也因此生了贪恋。连这秘法都被传成了能够助人不死的长生之术。”
“为了得到长生之术，在乌小姐返回空翠山谷后面冯先生被兄长联合其好友设计，丢了性命，而他的兄长和好友却召集了人手，经过多月追寻，带着人马出海，浩浩荡荡的上了空翠山。”
林臻说起故事来，面上始终带着温和的笑意，很淡，看不出这笑到底是什么，却能叫人感受到其中的冷意。
她收回落在画卷上的手，转身看向谢淮江和崔西华，慢慢的，一步一步朝着他们走过去。
“谢先生身体不好，我能理解，”林臻笑容越发明显，她挑眉看着崔西华，嗓音很轻，“只是崔五爷，脸色为何也这般难看？”
崔西华不语，只是有些呼吸不稳，林臻似乎一点儿也没注意到他的失态，继续悠悠出声：“冯先生的好友，一个姓谢，一个姓崔，两人本都是奔着长生秘术而去，但谢先生在见到乌小姐的真容时，便不可自拔的也爱上了她，于是他反水了，在崔先生屠杀整个空翠山时，他带着乌小姐和乌家族长逃了。”
“不过，乌小姐身受重伤，在逃命途中不幸身陨，只留下乌家族长和他的小孙女。谢先生在亲眼看见乌家小孙女救活了一个将死的少年后，贪念再起，逼着乌家族长在他身上用了长生秘术。可他怎么也没想到，从此之后，自己会变成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所以他假死脱身，如鬼魅一般，生活在谢家祠堂。”
“而在空翠山谷的崔先生，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震怒之下，他下令屠杀了整个乌氏部族，还一把火将空翠山谷烧了个干净。”
“上至耄耋老人，下至咿呀学语的幼童，皆死在了那场大火里，无一幸免。”
多年的一桩旧事，被林臻清冷的嗓音，一点一点的撕开迷雾，将真相慢慢拖出，铺在众人跟前。
她的嗓音始终是平静的，但所有人都能听得出，这隐藏在平静之下的翻涌暗流。
乌云沧藏在衣袖中的手慢慢握紧，耳边似乎又响起了当初那场大火中，族人们撕心裂肺的痛苦的嘶吼声。
所有人都被林臻的嗓音吸引着，都迫切的想要知道后来的发展，却无人出声打断，也无人出声催促。
林臻停在谢淮江跟前，一股浅淡的香味儿从她手心里飘出，拂过谢淮江的鼻间。
众目睽睽之下，谢淮江再次失控，双眼变红的瞬间，那对锐利的尖牙从他口中露出，下一秒，便如同疯魔一般，想要撕咬些什么。
崔西华警觉的往后仰，想要避开谢淮江的攻击，却没林臻利用符箓，轻松控制在原地。
谢淮江的尖牙距离他只有一寸的瞬间，林臻忽地摇铃，笑意盈盈地看着他，道：“崔五爷，原来也会害怕啊？”
崔西华胸口剧烈的上下起伏着，他甚至能够清楚的感受到谢淮江喷洒在自己脖颈处的温热气息。
这道温热，如同一张催命符，只要林臻一声令下，就能瞬间要了他的命。
“林臻，你到底想要什么？”崔西华闭了闭眼睛，短短的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挤出来。
“要什么？”林臻莞尔，“作为我这故事中的主人公之一，崔五爷真的不知道我想要什么？”
冯景恒终于捋清楚一切，可又不想让舅舅就这样没了，“阿臻，有话好好说，你……你先放开我舅舅！”
林臻瞧了他一眼，玩儿似的把手松开了，这一松，谢淮江的尖牙就完全贴在了崔西华的脖颈上。
众人只觉得脖子一寒，就好似下一秒，那对尖牙就要刺破自己的皮肤，将自己的鲜血吸个干净。
“我放了，然后呢？”林臻看着冯景恒，她原本以为冯景恒也知道这一切，可如今看来，对方从头到尾就是个被蒙在鼓里的蠢货。
甚至被自己亲舅舅卖了，都还不忘帮对方把钱数对了，再递到人手里。
冯景恒原本还想说什么，但看向林臻时，却什么话都说不来，他张了张嘴，可又不知从何说起。
门口的报社记者们举着相机面面相觑，若是没猜错，林臻故事里的谢先生和崔先生，就是如今的谢淮江和崔西华。
那么，那个冯先生呢？
被算计至死的冯先生又是谁？
有记者大着胆子开了口：“林……林小姐，能冒昧问一下，您故事中的冯先生是谁吗？还有，您与故事中的乌小姐是什么关系？”
林臻看着呆怔的冯景恒，道：“这个冯先生的身份，恐怕冯二少爷比我更清楚。”
“至于乌小姐，”林臻回头看了眼乌云沧，“洋远商行的“乌”字，便是她家族的延续。”
林臻说完，便不再多言，她重新看向崔西华，慢慢上前，靠近对方，在他耳边道，“崔五爷您方才问我要干什么，很简单，我想要多年前的那场大火再次燃烧。”
“而你，和谢淮江，也要身败名裂，我要用你们的血和魂，来祭拜巫灵部族，生生世世，永远无法离开那座，名为空翠的山谷。”
林臻话音堪堪落下，于三儿突然露面，他挤开门口的一众记者，甚至都来不及对实验室里的场景惊讶，径直冲向冯景恒，“二少爷，不好了！冯公馆起火了！老爷、夫人，还有大少爷都没了消息！恐怕……恐怕……”
冯景恒瞳孔一缩，他下意识地看向林臻，喃喃道：“你……”
林臻笑了，她薄唇轻启，却没有发出声音，只是个口型。
冯景恒却看清了，林臻说的是“报应”。
报社记者们生怕会错过什么，很快也拿着东西离开了。
许久不说话的谢汀雪突然开口，看向自家的两位兄长，声音依旧温柔，但说出的话却叫人遍体生凉。
“大哥，二哥，还不回家瞧瞧吗？二叔今日是离不开这儿了，至于谢家，若你二人跑得快些，恐怕还能见上父亲最后一面。”
原本挤满了人的实验室一下子空了出来，林臻站在角落里，看着乌云沧命人带着崔西华和谢淮江离开。
邵钧江手中的美人图收好，抬步走向她，伸出手：“阿臻，我们该走了。”
-
“号外号外，北平三大家族往日秘辛揭露，骇人听闻！”
“号外号外，荣耀世家竟是屠杀无辜，灭人全族的刽子手！”
“号外号外，谢家二爷谢淮江竟是吸血怪物，残害无辜少女，其长嫂也难逃毒手！”
……
短短两日，城中的各大报社如同打开任督二脉一般，新闻头条一则接一则，叫人眼花缭乱。
没人能想到，如此光辉的三大世家一朝落尘埃，丑闻惊天，竟是连普通的百姓人家路过，都能踩上一脚。
又是半月过去。
大早，林臻起床时，院里传来嘈杂的人声儿，她收拾后打开门，正巧看见朱禧和陈正年抱着箱子走过。
“禧儿，正年，你们这是要上哪儿去？”
朱禧听见声音，将手里的东西往陈正年怀里一塞，快步迎过去：“小姐，家主说要回老家一趟。”
老家？林臻沉吟，很快明白了这个老家指的是哪里。
见林臻不说话，朱禧又笑嘻嘻道：“家主说了，姑爷那边他已经派人同意了，叫小姐您好好准备，届时带着姑爷一道回家，见见家中长辈。”
“知道了，”自事情尘埃落定，林臻的笑容也多了许多，整个人也不似从前那般冷清疏离，她往院里瞧了一眼，又问道，“窦老呢？怎么不见他？”
朱禧道：“窦爷爷已经离开了，还说谢谢小姐不与他计较从前，他祝小姐此后，平安喜乐，顺遂无忧。”
.
码头上，游轮的汽笛声冲破天际。
林臻从车上下来时，洋远商行上下已经都上了船，她停在车子旁边，远远望着码头上的游轮，身后是一望无际的蓝色汪洋。
那片汪洋的深处，似乎又浮现出一座烟雾缭绕、翠**滴的山。
林臻的唇角不由自主地漾开笑来，终于要回家了。
她正要往轮船的方向去，却被人喊住：“阿臻。”
林臻应声回头，瞧见了冯景恒。
短短时日不见，冯景恒不再是从前那个意气风发，潇洒恣意的冯家二少爷，他脸色苍白，再瞧不出半分当初的模样。
眼看着冯景恒一步一步朝着自己靠近，林臻抬了下手，道：“冯二少爷，有什么话就在那儿说罢。”
冯景恒盯着她许久，最后终于哑着嗓子，缓缓道：“既然选择报仇，为何不将我也一并除了？”
冯景恒不肯放过任何一处细节，他始终紧盯着紧臻，试图从她身上找到点什么。
可惜，林臻从不是他心中所想的那般模样。
“人死了，但总要留人缅怀，你说呢？冯二少爷。”林臻道。
冯景恒踉跄了两步，只一句话，他就懂了林臻为何不杀了自己的缘故。
还不等他再说些什么，又有一道男声在不远处响起，打断了他未说出口的话。
邵钧手中把玩着玉佩，似不满又似委屈，语气却有着吊儿郎当的，“乌大小姐，船都准备好了，怎么还不带我去拜访家中长辈，你不会是不想对我负责了罢？”
林臻在瞬间回头，走向邵钧，她脚步轻快，从自己的脖颈间掏出玉佩的另外一半，同对方手里的那半块合在一起，“瞧瞧，谁家的醋坛子又翻了？”
说话间，乌云沧和殷曼香站在甲班上，催促声遥遥传来：“阿臻，还不赶紧带着新姑爷上船，别误了回家的时辰！”
林臻与邵钧对视一眼，又扭头齐声应道：“知道了！”
波光凌凌的汪洋之上，轮船的气笛声再次响起，迎着耀目的暖阳，驶离码头。
林臻与邵钧站在船头的甲班上，两人贴得很近，从彼此的眼中看见了自己的模样。
迷雾散去，真相大白于天下。
而他们，也终寻得来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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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尘埃定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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