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然坐起身，迷迷糊糊地扫了眼窗外。东方泛白，随着太阳升起，浓郁的灰色雾气潮水般迅速退去，露出古堡外连绵不绝的荒凉大地。
“啊！”
一墙之隔的走廊上，女孩尖叫着跑出卧室，咚的一声摔倒在地板上。她四肢发麻，浑身力气仿佛在一瞬间被抽干，站不起来，只能瘫坐在原地，望着半敞的房门哆嗦个不停。
秦然白泽川闻声推开房门，扫视一圈，只见附近玩家都和他们一样围了上来。
有人壮着胆子推开了女孩面前半敞的门板，天光照进屋内，让众人得以看清里面的情况——一具衣衫破烂的女尸倒在血泊中，四肢僵硬惨白，红色肠子从她被撕咬开的伤口处滑落淌在地板上，血污裹着黑发黏住小半张脸，只露出两颗毫无神采的眼珠直勾勾盯着门口。
走廊上寂静一瞬，浓郁的血腥味扑面涌来，熏得鼻腔内像针扎般疼。
新手场的第一天就死了人，死状还如此惨烈，惹得众人脸色都不太好。开门的男人眉头紧锁，一双三白眼气势汹汹瞪着女孩，蹲下身烦闷地问她昨晚上发生了什么。
女孩跪坐在地板上，初春的寒意顺着皮肉往骨缝里钻，她双手握拳，靠着指尖掐进掌心的痛感，勉强止住泪意，喃喃念道：“鬼……有鬼……”
秦然嘴唇紧抿，眼中流露出不忍。三两步走上前脱下外套盖在女孩身上，温声说：“让我来问她吧。”
三白眼男人不悦地“啧”了一声，冷眼打量秦然一圈，却也没表示反对，就这么抱臂看着秦然。
秦然一手扶起女孩，一手将她被泪水粘黏住的碎发仔仔细细梳理好挂在耳后，
“你叫什么名字？”
“向……玲玲，我叫向玲玲。”女孩裹紧身上的外套，整个人如一根崩到极致将要断裂的琴弦依靠在秦然身上。
秦然：“你真的看见鬼了吗？”
向玲玲攥住外套衣角，泪水夺眶而出，连连应声：“我真的看见了，昨天晚上，她……她就站床头……”
秦然眼神微微闪动，不太相信怪物会无条件攻击玩家。思索间，脑海骤然想起npc的警告，他拍拍向玲玲后背：“慢慢说，小玲，昨晚上宴会结束后，你们是直接回了房间吗？”
“没有，”向玲玲垂下头，怯生生地继续说道：“……昨天晚上吃完饭后，我们不知道怎么回事走错了路。”
“远远看见那个伯爵夫人从走廊尽头的房间里出来，何洁拉住我，说想进去看看里面会不会有什么线索，我很害怕，一直劝她不要去，可怎么也拗不过她，只能站在门口替她望风。”
“过了好半响，她才从里面出来，白着一张脸，问什么也不说话，拉着我急匆匆回了房间，后来我们就洗漱上了床。”向玲玲像是想起什么极为恐怖的记忆，颤声说：“到了凌晨，我被何洁起身的动静吵醒，半梦半醒间看见……一个女鬼站在床头，抱着何洁的身体在啃，我当时被吓晕过去了，等再睁开眼，就成现在这样了。”
向玲玲靠在秦然怀里，泪水如洪水决堤，大颗大颗砸在地上。
秦然一时不知所措，只能轻轻拍打她的肩膀试图安抚，余光中，他瞥见白泽川躬下身，面色冷冷地和旁边女人交谈着什么。
末了，那女人点点头，顶着一副“我都懂”的表情大步流星走到秦然面前。
“我来扶她吧，”女人语气带着询问的意味，动作却是不容置疑，一把将向玲玲拉进自己怀里，‘快、准、狠’拿出纸巾替对方擦干泪痕，鼓励道：“好姑娘，振作一点。”
向玲玲哭的说不出话，根本没有力气挣扎，只能被动地靠在女人怀里小声抽噎。
顺利完成一次交接加关爱完未成年少女的行动后，女人抬眸冲秦然挤挤眼，揶揄道：“你朋友此刻的眼神好像要吃人了。”
秦然扭身看去——身后，白泽川抱臂而立，满脸幽怨地盯着他，就差在头顶举起一个批有‘负心汉、薄情人’的横幅了。
他心虚地移开视线，刚想过去挽救一下自己在白泽川心里的形象。一只手突然横在他面前，女人勾唇一笑，黑色长发柔顺如丝绸：“我叫肖遥，遥望的遥，你呢？”
“秦然，”秦然抬手与肖遥匆匆交握几秒后，迅速松开如一尾游鱼闪回白泽川身边。
瞄了眼对方阴晴不定的脸色，他摸摸鼻子，主动破冰：“你们刚刚在说什么呢。”
白泽川鼻子里喷出一声冷哼，并不搭茬。
秦然扶额，虽然他并不明白白泽川为什么生气，但直觉告诉他，如果不哄一下，接下来他再想和白泽川说话就不是破冰而是横渡南极洲板块了。
“我错了。”
根据网上流传已久的《朋友生气如何安抚》来看，想要取得朋友的原谅，就需要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认错再说。秦然满眼真诚地看着白泽川双眼，吐出一句：“别生气好不好。”
或许此书当年能得以问世，就是在白泽川这类人身上成功实施过。他偷摸觑了秦然一眼，终于大发慈悲地挥挥手：“那好吧，这次我就原谅你了，可没有下次了。”
顶着周围人欲言又止的表情，白泽川唇角翘起，意味深长地瞥了眼尸体，直言不讳道：“各位，马上八点了，这里已经有一个违规死亡的玩家，要是没人想当第二个的话就赶紧散会吧，别待会全迟到被副本机制一锅端了。”
此话虽然招仇恨，但事实胜于雄辩，众人也没法反驳，只能稍作收拾跟着白泽川身后朝餐厅走去。
黑白的廊道，两侧房门紧闭，墙上燃起的数盏壁灯是唯一亮色。行动间，烛火摇曳不止，秦然双目低垂，立体的五官半隐在昏暗光线下，过于苍白的肤色也被覆上一层暖意，衬得本就精致的眉眼更显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白泽川拉着秦然加快脚步，故意领先其他人几米距离，偏过头附在对方耳边，全然不见刚才吊儿郎当的神情：“你觉得死亡条件是什么？”
“最开始的时候，那个npc不是说了吗，”他顿了顿，模仿道：“夫人不喜欢乱闯和迟到的客人”
白泽川摇摇头，不太赞同地说：“在副本中，除了系统播报的规则，其他来自于npc或者日记、信件等信息来源都不保真，需要玩家自己去判断该不该相信。”
“不对，”秦然眼睫微颤，反问对方：“如果npc给的消息是假的，何洁为什么会死？”
“可如果是真的，向玲玲为什么还活着。”白泽川一瞬不瞬地注视前方，说：“进入未被允许的房间是犯规，同样乱闯的向玲玲难道没有犯规吗。”
他这话说的绝对，一时间，秦然也分辨不出是真是假。他沉默着，大脑飞速运转处理刚刚接受的信息。
白泽川此时也不在卖关子，：“新人副本的boss一般没有随意猎杀玩家的权限，甚至如果发生多名玩家同时触发死亡条件，祂也只能挑选其中一个杀。”
秦然一愣，旋即接话道：“所以向玲玲没死，要么就是何洁触犯了我们不知道的规则，要么就是因为boss权限过低。”
“那这样，如果今天之内没人犯规，那到了晚上她就……”
“必死无疑，”白泽川补全了秦然未说出口的话。
“但她如果没死呢？”
白泽川微眯起眼，扫视一圈走廊后，无所谓的说：“那我们晚上出来探索古堡的计划就能实现了。”
秦然直觉不妥，刚想开口再详细商讨一番。白泽川却突然停下脚步，一手攥住秦然手腕，一手食指竖在唇前，危险地眯起眼睛。
咕唧——
俩人同时回头望去，刹那间，壁灯逐一熄灭，身后十多米的走廊拐角处骤然出现一个庞大畸形的影子，在墙壁上不断向前蠕动。
黏腻的水声与呼吸仿佛打在耳边，秦然顿感头皮发麻，被白泽川拦腰抱住连连往后退。那影子似乎察觉到了什么，颤巍巍抬头张望了几秒，慢慢缩回墙壁上，消失不见了。
壁灯重新亮起，凌乱的脚步声从他俩前方传来——不知何时，其他玩家竟然走到了他们前方。
“这是怎么回事，”秦然瞳孔紧缩，疑惑地看着白泽川，用气音问他。
白泽川警惕地盯着怪物隐去的地方，拉着秦然蹑手蹑脚退入另一段走廊。
“是怨鬼，”他说完，抱臂打量一圈，见并无异样，便示意秦然跟上，：“这东西是由枉死之人死前怨念凝结，这么大一团的怨鬼就是在古战场也很少见。”
“看来这古堡是挺邪门的……”
咚——
说话间，钟声自窗外传来，松林中数量庞大的鸦群被惊起，怪叫着在古堡上空绕圈盘旋。
俩人对视一眼，拔腿就跑，踩着最后几秒钟声入了座。
今天古堡主人不在，是由一位年龄稍长的女仆来通知他们的行程——去小镇调查女孩的失踪情况。
相较于昨天的晚餐，今早的餐食就简单的多，每人只有几个鸡肉做的馅饼和一小杯葡萄酒。
秦然嘴挑，只要餐食不合心意，宁愿饿着也不会吃一口。他趴在桌子上，手中叉子百无聊赖地戳着馅饼硬皮，对馅饼流露出的不满显而易见。
“不吃别嚯嚯，”白泽川搁下餐具，站起身顺手理好秦然颈后衣领，招呼道：“走了。”
秦然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脚下步子却怎么也迈不出去。
向玲玲还在哭，泪珠挂在脸上，楚楚可怜地望着他。
秦然嘴唇微抿，垂在身侧的手蜷紧又缓缓松开，认命般转过头，无声地对向玲玲说了句话，确定对方明白意思后他才放心离开餐厅。
门外，白泽川早已将屋内之事尽收眼底，却也没说什么，只懒懒靠在墙壁上，玩味地斜睨一眼跟出来的向玲玲。
未经商量就擅自决定邀请向玲玲组队的行为让秦然心里升上来些愧疚。他默默移开视线，右手握拳虚搭在唇前咳嗽两声。
向玲玲怯懦地抬起头，声线微颤说：“刚刚……谢谢你的衣服。”
“能帮到你就好，”秦然挠挠头，偷偷瞥了一眼白泽川，见他神色如常，才放下心继续说道：“小玲，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如果你愿意的话，后面这几天我们都可以一起行动。”
向玲玲嘴唇微微翕动，对上秦然背后白泽川近乎恐吓的目光，顿觉一股“深渊也在凝视我”的死感。她后背一凉，两根手指不安地搅在一起，哆哆嗦嗦拒绝道“……不……不用了，我和肖瑶姐都已经说好了，接下来都跟着他们队伍走。你还有事情吗？要是没有……我就先回去了……”
“那好，如果你改变注意了，随时欢迎。”秦然不再做挽留，小弧度地挥挥手，目送向玲玲回到餐厅。
望着重新关闭的大门，他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心里只以为是向玲玲觉得和他们两个大男人一起不方便，全然没有想到对方为什么表情骤变，更没有注意到此时此刻身后白泽川满是警告防备的眼神。
“抱歉，让你陪我多等了一会。”他转过头来，崩紧的肩线显而易见的放松下来。
白泽川抱臂斜睨秦然一眼，一张驴脸拉的老长，姿态神情像极了在谴责渣男：“我说怎么半天没有跟上来，原来是为了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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