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惶来时如潮水,去时如利箭贯心,散得飞快,余下刻骨噬髓的痛楚,疼得人连呼吸都颤抖。
陆霁微微踮起脚,撑住怀里软下来的人,视线掠过柏青梣肩头,只在自己的祖父身上落了一瞬,就向商珒示意:“找个地方等我。”
他看起来并不意外陆岱川毒瘾发作。商珒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陆霁避过了好友的目光,将情绪隐藏得滴水不漏。
商珒无言片刻,然后点点头:“交给我。”
他干净利落地把陆岱川从电梯里拖出去,毫不留情,就像拉走一个破布袋子。陆霁低声唤了几声青梣,没能得到回应,他抿了抿唇,伸手摸向柏青梣胸口的衣袋,抽出里面的房卡,看了一眼房间号,回身按下楼层。
柏青梣靠在他怀里,并没有昏过去,更像是因为剧烈的情感波动失了力,浑身不可抑制地发颤。额心抵在陆霁肩头,滚烫的热度和湿润的水汽浸透衣料,宛若和青年的肌肤合二为一。
电梯到达得很快,耳侧响起“叮”的一声,柏青梣应激般往后缩了一下,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起来。然而陆霁圈着他肩背的力道太紧,一时间退无可退,非但没有给予他安全感,反而令人更加不安。
“青梣、青梣,”陆霁急忙轻拍着他的背安抚,尽量柔和地呼唤怀中人的名字:“房间到了,我现在要把你抱过去,别怕。”
他接连哄了好几次,等柏青梣的呼吸稍微平稳一些,才小心翼翼地弯下腰,手臂横过年长者的膝弯,稍一用力,就将人打横抱起来。
陆霁心狠狠一颤,就像被人用锋利的碎玻璃千刀万剐。他的青梣,永远高高在上、秩序井然的柏先生,现在就像一个失去依靠的孩子,被抱起腾空的那一刻再次刺激了他脆弱不堪的神经,力气低微地挣扎起来。
他在MSJ卧底了大半年的时间,心弦时时刻刻紧绷着,从来没有一刻喘息的机会,然而这样持续的高压带来的痛苦甚至不如现在这一瞬间,酸涩和绝望犹如潮水一般,几乎将他没顶。
但现在还没到松懈的时间。心绪剧烈地波动了刹那,陆霁深深呼吸,强迫着自己情绪恢复稳定,重新戴回那副极度防御性的面无表情的面具。
“……青梣,是我,陆霁。”
铺着厚地毯的走廊一片安静,陆霁脚步平稳,抱着人走过一个个房间,轻声出言安慰:“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话语脱口而出的瞬间,反而是陆霁先愣了一下,低着头苦笑出声。
简直是笑话。
他伤害这位先生的次数难道还少么?足足五年时间,一直是他在施加伤害。
连这次的遭遇,也是因为陆岱川毒瘾发作的样子吓到了他。陆岱川会来找他,不也是因为自己吗?
喉咙干涩地像被砂纸狠狠磨擦过,陆霁再也说不出话来。大半年的时间没能见到惦记的人,好不容易见了一面,眼前的景象却令他更加痛苦。
怀里的人似乎变得更轻了。
……时间真的还来得及么?
他腾出一只手刷卡,按亮套房的吊灯,金灿灿的灯光霎时填亮了视野。陆霁侧过肩膀,关拢房门,脚步匆忙,将人轻放在卧室的大床上。
会场规格很高,最顶级的套房环境优越,雪白床单没有一丝褶皱。后背与柔软的床铺接触的刹那,柏青梣阖起的眼帘轻轻一眨,纤长潮湿的睫毛艰难掀开一条浅浅的缝隙。
陆霁急忙贴着床侧跪下来,掌心替他挡着光,轻声问:“青梣,能看见吗?”
“……陆霁?”
那双秋水眸涣散没有焦距,陆霁不知道他是看见了自己,还是认出了声音,又或者只是无意识的呢喃。他的声音太脆弱了,像是光芒稍微亮一些,就会将这轻飘飘的两个字驱散。
陆霁立刻应了一声“是我”,反反复复地重复,又拉过他的手,在掌心一笔一画的写字。他用尽了所有办法向柏青梣证实自己的存在,然而年长者只是倦怠地垂着眼,没再抬起来看他一眼。
过了好一会儿,床上的人才又低低地出了声:“我要洗澡。”
陆霁愣了愣,老半天才发应过来这四个字的意思,顿时啼笑皆非:“别,你在发烧,洗澡容易导致身体失温。”
柏青梣一边摇头,一边蹙眉,神情里的惊惧逐渐褪下去,转而染上熟悉的不耐:“你别管我,滚开……”
见他有心思顾及洁癖,骂人也骂得很顺口,陆霁反倒放下心来。柏青梣虽然脾气不好,但也不是谁都骂的,现在张口就来,多半已经知道是自己在他身边。
“烧的温度太高了,等退烧再去泡澡好不好?”他跪在床边的姿势有些别扭,压得腿麻,一边小心翼翼地哄,一边试着动了动酸麻的腿。这一动却叫人误会了,刚刚撤开手,就见那双秋水眸再次睁开,哑着声音凶人:“去哪里……滚回来。”
陆霁不敢再动,连忙应他:“我在,我在,我在。”
床上的人“嗯”了一声,鼻音很重。陆霁不敢远离他,却心焦得要命,温度烧得这么高,总该想个办法退烧。目光在周围梭巡一圈,他任由柏青梣压着自己一只手,另一只手颤颤巍巍伸向床头,艰难地握住座机,往身边拽了拽,按下前台号码。
“您好,这边是1202号房,请转达姚维先生,柏先生高烧,需要安排医生上来。”
他刚挂断电话,袖口又被人拽住了,有气无力的:“用不着,我就是医生……”
陆霁动作一顿,过了良久,迟缓地笑了笑,神色很难过:“可是你已经很久不为自己看病了。”
他声音很低,柏青梣大概是没听清楚,并没有回答他。
套房恢复了寂静,只剩下高烧的人破碎而凌乱的呼吸声,听得人悬起心来。陆霁强迫自己放松,膝盖向前移动,跪近了一些,下巴搭在床沿,一瞬不瞬地注视着近在咫尺的人。
分别了大半年,他独自身处MSJ,连思念都不敢向人提起。
不敢醉,不敢失态,唯恐自己理智失了守,下意识唤出那个名字。
他看着看着,忍不住抬起另一只手,指尖摩挲了几遍,搓出热度,才敢轻轻贴在柏青梣的脸颊。触及的温度高得异常,是一种并不正常的温暖,却令他更加舍不得移开。
忽然间,陆霁指尖一湿。
初时他以为是错觉,然而那湿黏的感觉却愈来愈重,他匆忙直起身来,不轻不重地托住柏青梣的脸颊,看见眼尾流下的两道泪痕。
温度实在烧得太高,连紧闭的眼皮都泛起滚烫的酡色,眼珠生疼,痛楚挤压着眼眶,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陆霁被眼泪沾湿的指尖仿佛被热度烧穿,他大脑一片空白,初时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吓得魂飞魄散,用掌心轻轻拍着人的脸,急得语无伦次:
“青梣,青梣?你哪里不舒服?是有哪里疼?”
这问的简直是废话,强忍着高烧,浑身上下连骨头缝都是痛的,四肢陷在床褥里,仿佛被困在泥沼,呼吸困难,头痛欲裂。
柏青梣隐隐约约听到陆霁的声音,然而他甚至察觉不到自己在流泪,单纯的生理性反应,盈满的泪水和脸颊同样滚烫的温度。
他意识飘忽,一会儿是身上仿佛被锤碎了一样的疼,一会儿是陆岱川那张癫狂老迈的脸孔,一会儿是孔雀泛着幽蓝色光芒的液体。眼睛痛得仿佛要生生凸出来,他辗转反侧,猛然间又想起柏青槿最后望向他的那一眼。
血丝铺满了眼珠,扯断的视神经摇摇晃晃,柏青梣忽然心口一绞,连接脏器的血管和筋脉犹如被一只大手用力挽起,死死攥住。
他几乎又要再次溺死在那片血海里,忽然有人扑上来,温热有力的掌心紧紧覆住他的胸口,不远不近地牢牢护住那颗孱弱不堪的心脏。
“青梣……”耳边的声音几近于语无伦次,“你别哭,你别哭……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对不起,你别哭……”
也不知道究竟做错了什么,翻来覆去的,全是道歉。
客厅传来门铃声,响了两遭,有人直接刷卡进来。陆霁急忙起身,耳边骤响尖锐的嗡鸣,登时眼前一花。
他辨出面前的人是江驹臣,后面还跟着两个医生,缓过一口气来,这才意识到自己浑身一直在抖。
江驹臣见他脸色雪白,嘴唇发青,显然是惊惧已极,不由得面色一沉:“冷静。”
他语声沉缓,语调并不温和,甚至称得上冷:“你怎么在这里?”
他甚至连陆霁的名字都没说,显然是唯恐隔墙有耳。医生训练有素,测温、触诊、准备输液,江驹臣看了眼床上的人,怔了片刻,然后无奈地叹气。
“多半已经烧昏头了,他可能都不知道身边的人是你,道歉给谁听。”
他垂眸将黑色长伞挂在手腕,走过来,轻轻拍了下青年的肩。
生死时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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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第 11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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