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市的今冬格外冷。
圣诞节刚刚结束,街头巷尾都是浓郁的圣诞气息,绿色的树、红色的帽子,街面落着一层薄雪,踩过去发出清浅的咯吱声。天色已经很晚,人们裹着大衣行色匆匆,将一名青年衬托得格外突兀。
外滩灯火盛丽,他扶在黄浦江边的栏杆上,两手托着腮,旁边搁着一只笨重的行李箱。青年肩头只披了件单薄的外套,像是从世界另一端刚刚奔波回国,第一时间就来了江边看风景。
……又或者并非看风景,他望着的方向从始至终只有一处,在众多高楼大厦中依旧格外惹眼的BI总部大楼。
陆霁静静看了很久,距离飞机落地S市已经过去三个小时,却像在这刻才有了万里归家的实感。他伸手接了几颗雪籽,轻轻地收紧,仿佛将BI顶层的灯光拢在掌心。青年紧紧握着那捧光,拖着行李箱转过身,乌黑的发顶落着一层白,往高铁站的方向走去。
他这次回国是为了参加简天昱的订婚宴,本该直接订购回帝都的机票,却还是忍不住更改了目的地,只为隔着长长的江水望那一眼。
黄浦江的宽度,或许就是他和那位先生最近的距离。
——
简家的订婚宴设在新年元旦。
自从陆霁夏天回到ICPO工作,一转眼已经过去半年。像是一夜之间得到了上级青睐,各种重要任务潮水而来,这半年来他忙得焦头烂额,时间快得弹指一挥间。好不容易得了假期,得知发小突然有了婚约,明明夏天时还没有消息,转眼就要和一个素未相识的姑娘订下终生。
但对于圈子里的子弟而言,这实在是一件很平常的事。他们的人生皆由家族长辈掌控,无论婚姻大事,还是发展方向,早就是一条既定的线。曾经的陆霁也是如此,现在的他却成为圈子里的异类,夏天那场风波后,他就像是失踪了一样,再也没有谁能握住他的踪迹。
这其中,也包括陆岱川。
陆霁无意和陆岱川此时见面,因此这次回京格外低调,为了防止陆岱川监控他的行踪,连机票都是以ICPO的名义秘密订购。简天昱和他是一起长大的发小,真正举办婚礼的时候他恐怕赶不过来,订婚宴正巧赶上元旦假期,怎么也该来当面道个喜。
他不想被人发觉自己回京,特意赶在晚宴过半才姗姗来迟,从酒店后门进去,给简天昱发了条消息。从这里能看见宴会厅的落地窗,露出内里金碧辉煌的一角,陆霁只看了一眼,就毫无留恋地别过头。
那里是曾经陆岱川期许他栖身的战场,但如今他已经有了崭新的安身之处。
“阿霁!”
身后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陆霁收起手机抬起头,肩膀被人重重一拍。简天昱又惊又喜,没料到他真的会过来,手里还端着杯饮半的红酒:“我还以为你来不了,真兄弟,够意思。”
“来啊,怎么不来,”陆霁接过那半杯红酒,眨眨眼睛一饮而尽,“昱哥大喜,我就是在北极也得飞过来。”
简天昱是今晚的主角,无数高官权贵向他道贺,但他都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开心:“可别笑话我了,这还称得上是喜?”
“贺军长的孙女儿,要不是你跑远了,恐怕这门喜就会落你头上。”他说着不禁笑意垮下来,外面风大,他拽着陆霁往偏厅的方向走:“这半年怎么样?陆少这一走,半点儿消息没有,可真是自在啊。”
这句话确实是真情实感。
简天昱比陆霁大一岁,已经被安排了婚事,跟着父亲学习各项事务。夏天那场风波结束后,以方家为导火索,各方势力重新分割。简家和陆家都是胜利一方,自然要想尽办法多分一杯羹。再过几年,父辈的权柄就会交到他们手里,成为下一次易权变局的执棋人。
“方家案子,你知道后续没?方岳言进去没待多久就死了,对外的说法是急症,八成是沦为弃子,被人捂嘴了。听说方韶也疯疯癫癫的,他要是不疯,怎么能傻到给你投毒……疯了也是活该报应。”
陆霁早就听闻方家的结局,神色没什么惊讶,倒了杯红酒在旁边喝,一边又听简天昱说了好些最近圈子里的事情。他们这个年龄,大多都已经“步入正轨”,连八卦轶闻都少了好多。
这一辈里算起来,曾经他是最听话的那个,现在却成了唯一一个离经叛道的人。
“……那你自己呢,”陆霁出了一会神,忽然听见简天昱问他,“你也该有段稳定的恋爱关系了,不然等你结婚,咱们这辈都没人能给你当伴郎了。你成天在外面跑,遇见的人也该不少啊,单位有没有靠谱的?追求陆少的肯定也不少吧?”
陆霁呛了一口酒,边咳边哭笑不得地道:“你别胡说,追我干什么。刚开始有几个,后来我把话说明白,就再也没有了。”
简天昱睁大了眼睛:“你把话怎么说的?”
“——我说,我二十二岁有幸遇见过一个人。”
陆霁缓过一口气来,他垂眸笑了笑,神色平静:“天底下都不会有人比他更优秀,我爱过他,就没法再爱别人了。”
简天昱愣了一下,带过几分无奈了然。
这样的话被旁人听了,难免被认为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的褒奖太过,但被陆霁字字笃定说来,又仿佛他当真有幸得过神明倾许偏爱。两人相对沉默了一会,简天昱没有再摆出方才兄长催婚的架势,苦笑一声揉了揉眉心:“行吧,我理解你。”
陆霁艰难扯了扯嘴角,扣着酒杯的手下意识收紧,他低声问:“这半年他还好吗?”
“……如果,你放不下的话,”简天昱说:“其实可以当面去见见。”
陆霁低着头又不说话了,简天昱长长叹了口气,组织了一会语言,才斟酌着开口。
“在外人眼里,这次方家就是折在他手里,好几个家族联合起来给BI下套,生意亏损了一些。应该是为了弥补漏洞,听说他这半年疯狂立了十来个国际项目,也不知道怎么吃得消……还有顾尧,他夏天毕业了,进公司工作后就一直和那位对着干,公开场合都吵过好几次。”
他说完这些摊了摊手:“不过你放心,BI的亏空早就补上了,版图还比以前扩大不少。顾尧想从那位先生手里夺权,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我说真的,就算他是柏夫人的儿子,他也不姓柏,凭什么把BI交到他手里,柏先生未免太娇纵这个外甥了。”
陆霁望着酒杯里的倒影,过了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除了BI,他自己过得好不好。”
简家对商界的事情知晓不多,简天昱被这一句问住了,半晌才无奈道:“我哪知道。我们都是不相干的外人,那一位以前就是高不可攀,现在更是不近凡尘了……再说了,柏先生的私事,哪是我们能关心的。”
陆霁沉默许久,才轻声开口:“你说得对。”
“快回去吧,宴会男主角失踪了这么久,一会该有人来找你了。”他强打精神,最后和简天昱碰了杯酒,“过两天有机会再私下聚,随时联系。”
“……无论如何,昱哥,还是祝贺你,新婚快乐,成家立业。”
简天昱无声叹了口气,展怀抱了抱好友,没有再说什么,匆匆赶回了宴会厅。留下陆霁独自坐在偏厅里,慢吞吞喝完了杯里的酒,然后起身准备离开。
他担心在酒店和熟人碰面,刻意挑选偏僻冷清的地方往外走,酒店地形复杂,难免因此绕了远路。陆霁也不着急,边走边打开手机订机票,他只打算在帝都停留两天,元旦假期结束就离开。
在里昂,他还有ICPO的宿舍住,在这里,他却早已真真正正无处可去。
隐约还有晚宴的觥筹交错声入耳,于他仿佛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陆霁因为职业特殊,警惕性一向很高,单手插兜看似散漫地往前走,却没有错过周围环境的任何异样。走到一处拐角的时候,他忽然听见几声压抑的低咳,断断续续,并不清晰。
起初陆霁没有在意,这几声咳嗽其实很不明显,淹没在不远处晚宴的喧嚣里,要很专注才能听清楚。但陆霁的注意力像是莫名被咳嗽声吸引,他下意识地侧耳去听,脚步也不自觉慢下来。
那人咳了很长一阵。
称不上剧烈,也不算急促,大概是没有力气,间杂着虚弱暗哑的喘息,钝慢艰难地低低咳着,听着都觉得疲倦至极。但即便如此,或许性格使然,低咳的声音始终克制而迟缓,听不出分毫痛色,几乎能想象出捂唇强撑的形容。
陆霁轻吸口气,他蓦然停住了脚步,转头望向不远处走廊的拐角。
只凭这样低哑的咳嗽声,其实很难辨别出那人是谁,况且就算如他所想,他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出现在那位先生面前。青年逼迫自己要冷静地思考,没过几秒就低低骂了声去他妈的冷静,循着声音方向大步跑了过去。
地毯吞没了脚步声,在那条偏僻走廊的尽头,隐约有一道背影倚着墙侧,微微弯腰。
大概是宴会上多喝了酒,本该挺拔的身形被疼痛逼得弯折,扶在墙壁的那只手死死用着力,指尖苍白秀丽仿佛冰雪雕砌,忍着痛楚不自觉地发颤。只是远远地一瞥,就将陆霁生生逼停了呼吸,不需要等那人转过身来,他也能认出那道熟悉的身影是谁。
来不及近乡情怯,来不及犹豫彷徨,回过神的时候,青年已经站在那人咫尺之后。
他下意识伸出手,想将那位单薄轻减许多的先生圈在怀里,却在指尖相距毫厘的时候,僵硬地半停在了空中。
陆霁颤抖着缩了缩手指,勉强压抑下失礼的冲动,他攥着衣袖深吸一口气,在后面轻轻唤了声:“青……”
刚说了一个字,他飞快地改口,眼睛垂下来,“柏先生,您还好吗?”
曾经陆霁非常不喜欢喊人柏先生。
他追求柏青梣时,最先的越界就是将称呼改口,没大没小地整日唤青梣。起初柏青梣皱着眉斥责他失礼,好在陆霁一向擅长察言观色,他发现柏青梣只是看着凶,其实心底并不喜欢柏先生这个称呼。于是他很快成为唯一一个会喊青梣的人,偶尔腻在年长者身边卖乖时,就软了声音喊亲爱的。
以前他喊柏先生的时候,都是两个人吵架时,故意拿腔作调惹人生气。
可凭他现在的立场身份,也只能和芸芸众人一般,垂目恭敬地唤声柏先生。
墙边的人却没有任何动静,大概是已经痛得昏沉,根本没有留意身后多了个人。陆霁攥了攥指尖,压抑着心中忐忑,稍微放大了声音再去唤,“柏先生……”
撑在冰冷墙面的手指骨发白,闻声微微蜷缩了一下,看起来像是茫然了片刻,下一瞬倏地用力扣紧了墙砖。先生勉力循声转过身来,那双秋水眸早已咳得水雾氤氲,望向陆霁时微微睁大了一些,清致淡漠的面庞浮现出惊愕。
甚至连咳嗽都凝滞了一息,紧接着更剧烈地爆发出来。
胸口传来一阵阵绞痛,他疼得眼前阵阵泛黑,一手掩着唇一手扶着墙,根本瞧不清楚近在咫尺的人。即便如此,他还是下意识望着那道熟悉的轮廓,分明已经难受得连站都站不住,依旧松开了那只撑着墙壁的手,踉跄走了两步,然后摸索着紧紧拉住了对方的衣襟。
白皙的手背隐隐现出青色,血管苍白得几近透明,半截皓腕没进纹金的袖口里,美丽脆弱得像是被奢华的布料生生缚断。指尖满是冰凉汗意,他用尽了力气攥紧掌心的一小块布料,代价却是自己再也无力站稳,摇晃着直往下掉。
陆霁慌忙扶住先生的腰,比夏天时又清瘦了好多,青年眼眶一下子红了,他小心翼翼又去扣那截腕,一只手就能将腕骨那颗鲜红小痣拢在掌心。
“陆霁。”柏青梣低声问:“……是你么?”
他说完这几个字又抬头,脸色雪白,眸光散乱,先生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终于看清了那张面庞,正满眼惊痛地望着自己。
柏青梣只看了一眼,意识稍微清醒些,就松开攥着青年衣领的手,向后退了一步。
来不及取出胸口的丝巾,他偏头抬手,闷咳一声,鲜红血色溅在素白的衬袖,顺着指尖一滴滴滑落了下去。
第二卷整体算是中火火葬场,第三卷还有大火火葬场预备~(bushi
这周爆肝有点脑袋干涸,五一出去玩几天,每天就一更啦,晚上九点定时发 下周再恢复两更!假期快乐宝贝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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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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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第 3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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