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请来了一位医生。他告诉你,他对孔雀有办法?”
柏青梣怒不可遏,短暂的失神后,只觉铺天盖地的荒唐。他咬着牙,一字字把顾尧的话复述出来,语气愈加森然:“这你也信?”
顾尧愣住了。
他下意识以为是柏青梣不愿就医,却不知道五年前柏青梣刚被救回来时,Ellis几近倾尽一切,也没能找到根除毒素的办法。老先生不甘心,这些年问遍医学界各方泰斗,始终没有结果。
若真有医生能解决孔雀,Ellis早就把人带了来,哪还轮得到顾尧去请。
“小舅,万一还有办法呢!”见先生气极转身欲走,顾尧慌了神,联想起这半年柏青梣再没有给自己看过病,以为他是决意自弃,眸中瞬间见了水光:“您先试一试,听听他怎么说……”
他用力拽住年长者的手腕,怎么也不肯松劲,柏青梣站在原地,闭了闭眼,勉力平复呼吸。
周围已经有宾客望过来,以为顾尧又要当众落柏青梣面子。虽然这几年来已经不算稀奇,不如说每次舅甥共同出现,顾尧都要闹上一场。
但毕竟机会难得,那位先生的狼狈情状可不是轻易有的。人总是爱看热闹的,一时间投向这边的目光越来越多。
顾尧顾不上这些,仍旧低声哀求着:“他向我保证了,一定对孔雀有办法,求求您,只是去看一眼……”
柏青梣唇角紧绷着,越发感觉不对。电光火石间,他猛然把这件事和赵秉海的话联系起来,指尖一惊颤,他立时转过身,压低声音喝问:“这就是你和陆岱川做的交易?”
“您,”顾尧神色惊愕,“您知道了——”
柏青梣脸色难看至极,忍不住斥了句:“混账!”
他极少对顾尧这样疾言厉色,用力甩脱了青年的手,回身就往后面休息室的方向走。顾尧浑身僵硬,想要跟上去,却又实在提不起勇气。
短短一会儿功夫,手心已经沁透了冷汗。
他深深呼吸,不停在心中安慰自己,值得的,就算被发现也是值得的……
那个人,一定可以有办法治好小舅的。
无论代价是什么。
——
休息室设在主厅旁边,中间有一条半露天的走廊,方便宾客吹风醒酒。
夜色已深,外面风雪极盛,次日冬至,倒也应时应景。
柏青梣刚从主厅出来,就被挟着雪粒的冷风吹了个寒战,满身湿汗顷刻干透,化为无边无际的冷意袭裹而来。
他高烧未退,本就格外畏寒,胸口一疼,逼得折了腰去,腥甜泛上喉间。下意识要以袖掩口,又记起那处别着袖扣,他嫌弃呕出的血脏了那枚银杏叶,又挣扎着放了手,紧闭了眼把血往下咽。
昏昏沉沉间,隐约有人环住他肩背,递了方质地柔软的丝巾接在唇边,有个熟悉的声音小声说:“别忍着,难受就咳出来……”
柏青梣低低喘息着,被肺腑的疼折磨得神智不清,他没辨认出来那声音是谁,胡乱接过丝巾团成一团,压在唇边闷咳出来。
一声又一声,血色沿着唇口往下落,大半染在丝巾上。
“好些了吗?”身后的人像是问。
柏青梣没有力气,闭着眼,微微地点头,却实在没什么信服力。他站不住,几乎完全靠在那人的怀里,咳嗽间呼吸不畅,被身后的人伸手解了领口最顶端的檀木扣,露出一小片皮肤,苍青血脉挣扎跳动,愈发衬得肤色苍白如纸。
眼尾染着湿红的潮气,唇上却不见半分颜色,清致的面庞寡淡异常。像是远见艳色荼靡的雪地红梅,离近了才知内里早已枯尽,只余下空荡荡的一具薄骨。
他攥着那方丝巾,一下下把唇口的血都拭净了,耳边的嗡鸣终于缓解一些,他这才听清身后那人一直在念叨着什么。
多半是刚才久久没有答音,把人吓坏了,明明是扶人的那个,却比被扶着的抖得还厉害:“青梣,你听得见我说话吗,青梣……”
柏青梣被他吵得烦,伸手把人一推,没什么好气道:“谁让你喊我名字的?”
他脚步踉跄,一只手扶着墙缓了片刻,才勉强站稳。对方大概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人,讷讷说不出话,眼睁睁看着先生一脸嫌弃地拂了拂肩膀刚被碰过的地方,像是染上了什么去不掉的脏东西,最后干脆把西装外套脱下来,只剩里面一尘不染的白衬衫。
那人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什么也不说,尤其不能告诉这位洁癖严重的先生,自己刚刚还替他解了领口的扣子。
柏青梣收拾妥当,心气总算顺了些,抬头看过去,不由顿了顿:“怎么又是你?”
竟然是方才二楼那个不太聪明的侍应生。
这算什么孽缘……先生冷着脸头痛,薄薄的唇角紧抿着,两次狼狈时候都被他一人看了去!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巧合?
那双秋水眸凛冽地逼视过来,不知道的还以为要杀人灭口。侍应生下意识缩了缩头,刚要开口说什么,却不料眼前一黑,被什么东西兜头盖了个正着。
鼻端瞬间被熟悉的乌木香充斥,布料质地奢华,他愣了愣神,把那件衣服胡乱扒拉下来,是柏青梣刚刚脱下来的西服外套。
“看你闲得慌,把这件衣服带给姚维,他知道怎么处理。”
休息室还有一位不知何方神圣的客人,柏青梣无心在这里浪费时间,淡淡嘱咐一句,然后转身离开。
刚走出几步,又道:“告诉顾尧,让他顾好主厅,别来后面找我。”
侍应生抱着衣服站在原地,一直望着先生转过拐角,才深吸一口气,把脸埋在衣料里,肩膀轻轻颤了颤。
——
一墙之隔,酒会嘈杂的声音隐约传来,很快被外面的风雪声吹散得干净。
除了刚刚那名侍应生,通往休息室的路上再没有一个人。四面静得可怕,廊道尽头休息室的门半掩着,里面隐隐透出灯光,显然的确有一位客人在等候。
柏青梣面无表情,抬步过去。
临近门口的时候,想起什么,他低头看了眼手中染血的丝巾,眸色沉凝,一折折整齐叠起来,皱褶抚平,然后拢在掌心。
来者一定不善。
他自然不相信那人真的对孔雀有办法,但既然编造出这样一个骗局,必定知晓不少内情。交易的另一端是陆岱川,整件事想必都是陆家的手笔。
短短时间内,柏青梣早已设想出休息室那人身份的数种可能性。他不让顾尧过来这边,也是因为心知肚明,顾尧糊里糊涂踏入局中,必不能轻易收场。
走廊风冷,他身上只有一件白衬衫,肺腑间隐隐又起了痒意。他不再犹豫,薄唇生生抿出几分血色,也没有敲门,直接抬手将那扇门一推。
暖意霎时扑面而来。
柏青梣抬头淡淡看过去。
下一个瞬间,那双秋水眸蓦地睁大,像是看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一个绝对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
他骤然回身关严了门,几步过去,伸手撂起茶几上放着的水果刀,呼吸微微颤着,一双眼尾殷红宛如含血,刀尖破空,力道狠绝向下捅去!
“要说心脏的位置,果然还是柏医生认得最准。”
耳边传来熟悉的笑音,刀尖将将割破衣料的一瞬,执刀的手腕被猛然扼住。
对方的力气极大,指腹布满枪茧,俨然是刀口舔血的亡命徒。腕骨传来钻心裂痛,像是要被生生攥断,“……就算我亲手剖出过几百颗心,论这开刀的本事,也比不上您啊。”
柏青梣深深阖眼,指尖因为剧烈的疼痛发着颤,即便如此,他仍用尽力气死死握着那把刀,开口声音喑哑,字字阴狠道:“怎么,你想试试?”
男人愉悦地笑起来。
他坐姿散漫地靠在休息室的沙发里,金发碧眼,典型的白人长相。假如此刻陆霁在这里,他一定认得这个人是谁:比维斯·穆尼奥斯,在第六区格氏兄弟的赌船上,邀请他上楼详谈的人。
MSJ现任二把手,地位仅次于首领阿马默尔·哈山。
柏青梣怎么也想不到,Bevis竟然会出现在这里,更可笑的是,这就是顾尧口口声声说请来给自己治病的人——他强忍着手腕的痛意,抬头望向休息室,房间空空荡荡,只有Bevis一人坐在这里。
这些年来,他最恐惧的事最终还是发生了。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MSJ是怎样的一个组织,Bevis又是怎样的一个杀人恶魔。就像是鬼魅……形影无踪、却如附骨之疽,一旦被它视为目标,无论此刻还是未来、无论自己还是身侧至亲至爱,都将被它的阴影笼罩。
Bevis低着头,始终没有放开柏青梣的手腕,幽碧的眼眸宛如凶狼,饶有兴致地打量手中钳制着的这段腕骨。
与其说打量,更不如说是欣赏:毫无其它意味的,单纯对美丽之物的品鉴。秀颀的骨形,肤色如美玉无瑕,连着腕心内侧的朱红小痣,一并慢慢地欣赏过。
然后满意地点点头:“你姐姐那双眼至今都是我最得意的藏品,只是把玩五年多,也有些腻烦了。”
“柏医生,柏家的二少爷,”察觉那段手腕陡然一颤,Bevis侧了侧头,语气和善道,“你外甥求我救救你,他倒没有求错人,”
“——毕竟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孔雀是怎么配出来的。”
鼓掌欢迎大反派登场!呱呱呱——(被pia飞
卷三第一章小陆去见的就是这个人,剧情线终于往前推一推啦~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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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第 6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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