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青梣一觉睡到了次日中午。
这对他而言简直是个奇迹,他几乎要忘记自己除了昏迷之外,上次“睡懒觉”是什么时候。然而即便如此,他身上晕眩无力、发冷虚汗的症状仍然十分明显,心知自己昨天怕是又咳了不少血。他静静缓了许久,才有力气扶着床沿勉强坐起身。
卧室的门开着,他凝视着那扇门,但仔细看的话,那双眸其实并不聚焦,更像是在发呆。
这样怔忡的表情很少出现在他脸上,陆霁放轻脚步推门进来时,正好看见了这一幕。床边怔怔坐着的人依然脸色苍白,唇色同样极淡,往日的凌厉被中和许多,衬出几分很罕见的柔软,看得让人心疼。
他很没出息地站在门口看呆了,直到柏青梣的余光瞥见他,问道:“师兄昨天给我用了止痛针?”
“嗯,”陆霁回过神,抬步走进来,倒了一杯温水递过去:“你有印象吗?”
柏青梣露出恍然的神色。很快熟悉的讥诮漫上他的眼眉,他接过水杯,低头啜饮了一口:“当然没有。”
“止痛药里面有镇定成分,会导致我出现幻觉。”他凉凉道,“比如梦见不合理的事物。”
陆霁怔了怔,几次张口,没说得出来话。
什么是不合理的?是他弹琴,还是睡梦中听到了柏青槿唱的安眠曲?
“但它很有用,”柏青梣慢慢喝了小半杯水,垂眸将玻璃杯放在一旁,吩咐道:“通知姚维备车,我要出门一趟。”
“还有黎钧,”他补充,“告诉他,傍晚我回来时,要在瀛庭看到我要见的人。”
陆霁皱了皱眉,心中生出隐隐的不安:“你要见谁?”
柏青梣抬头看向他,似笑非笑道:“与陆少何干?”
陆霁咬住了唇不再说话,在Cheney为柏青梣检查身体情况的空档,拨电话给姚维,让他来瀛庭接人。Cheney正苦口婆心地劝人再歇一日,听见陆霁打电话,愕然转过头去:“陆?”
柏青梣也没料到今天的陆霁这般乖觉,微微挑起半边眉,难得多看了青年一眼。
“姚哥一个小时后过来。”陆霁没理会Cheney指责的目光,向柏青梣答复道,然后又拨通了黎钧的电话。接起电话的人沉默不语,陆霁端着放凉的水杯走出卧室,一边向黎钧一字不差地转达了柏青梣的话。
他问:“青梣要见什么人?”
黎钧答非所问:“先生今天要出门?”
“黎总应该心知肚明,”陆霁侧头夹着电话,站在二楼的落地窗前,“就算这几天青梣做好了所有准备,但依照流程而言,批文不会下来这么快。他必须要亲自过去打招呼,才能保证今天审批完成,明天正式生效。”
他的眼底毫无感情:“想必明天一早,你就能见到顾尧了。真巧,我也很着急见到他,问问他那天到底都说了什么混帐话……”
电话对面再度归为长久的沉默,过了半晌,黎钧挂断了电话。
——
柏青梣拒绝了陆霁的同往。他今天要去的地方特殊,陆霁顶着这个姓氏,也的确很不适合出现在他身旁。
他将柏青梣送出了门,今天的柏先生没有像往日一样穿着一丝不苟,西装领口破天荒松着,也未佩戴任何配饰。这样的他看上去与平常不同,但贵气刻在骨子里,并不会让人觉得不妥,反而生出另一种慵懒的味道。
面前的人依旧是好看的、拔群的。陆霁踮起脚尖,替柏青梣整理过衣领。
但他却更加担忧了。该如何形容这种感觉?
——就像是融化的冰雪。
陆霁被这样的想法吓了一跳。他联想起刚醒时发呆的柏青梣,又看向越过他走远的人。他回过头去,看着姚维驾轻就熟地扶住他的先生,将厚重的大衣披在他单薄的肩上。
今天没有下雨,但风依然很冷。
黑色的高级轿车驶远,陆霁在门口站了许久,才转身回来。瀛庭只剩下他和Cheney,Cheney这几日何尝不是疲惫不堪,倚在玄关捏着眉心,听见陆霁的脚步声才抬头道:“我出去一趟,小柏回来的时候告诉我。”
陆霁问:“你不休息一下吗?”
“我得去把老师找回来,”Cheney哀叹一声,举起手机挥了挥,上面是一长串他向Ellis发的消息,始终无人回复:“你不是说小柏的事情明天就能忙完?这回总能安心治病了吧,老师也能消消气。”
陆霁迟疑了片刻:“按理说是这样的,但……”
如果事情顺利,明天接回顾尧,这场风波便能结束,柏青梣也能不再劳神,好好养病。但他心中萦绕的不安始终未散,当一切都结束,真的就能迎来大家期许的结局吗?
“我去找吧,”他摇摇头挥散脑海里的想法,对Cheney道:“我拜托了朋友一直暗中保护老先生,我知道他在哪里。”
Cheney神色惊讶:“oh,多谢……”
陆霁冲他眨眨眼:“现在形势紧张,总不能让青梣再为老师的安危费心。你安心补觉,青梣回来了就给我发消息。”
Cheney难得看陆霁顺眼一回,总算是放心去补觉了。陆霁给商珒发了消息,询问位置之后驱车前往。商珒虽然还处于假死状态,但毕竟商家曾是道上的霸主,因此在暗中提供颇多助力。
两人在Ellis目前暂住的那家酒店见面,商珒在老先生的房间同一层也定了一间房,这些天寸步不离。从房间窗户向侧面望去,正好能看见Ellis的那一间。窗帘没有拉拢,隐约可见Ellis正在伏案写东西,书桌堆满了打印出来的纸质文献。
商珒坐没坐相地往沙发上一栽,摘了口罩透气,问道:“明天事情就能处理完了?”
“明天顾尧就能放出来了。”陆霁答非所问,他站在窗边看了一会儿,然后转身走到商珒对面坐下:“我有点担心。”
商珒皱了皱眉,他眉眼生得阴鹜,凝眸望过来时犹如鹰隼,仿佛洞察了陆霁心中所想。
陆霁低声苦笑:“你明白这种感觉吗?所有人都想留住他,所有人都在用尽办法——可所有人都知道,这一切发展都在他的掌控中,没有任何人有资格、有能力去改变事情的走向。”
“你早该知道,”商珒点破道,“这就是柏青梣。”
“我知道得太晚了。”陆霁闭了闭眼睛,“曾经我居然还可笑地以为,只要自己足够‘有用’,就能得到他的心……但是实际上,他把他的心托付给谁这件事,从来都仅仅取决于他的决定,别人无论做什么都毫无用处。”
商珒由衷地感慨:“你简直就像踩了狗屎运,赌到了柏先生三十年一度的眼瞎。”
陆霁一言难尽地看着他,吐槽道:“你要不要说话这么难听?一句话骂了两个人。”
“我就说啊陆少,你跟了他这么多年算是白跟了,连毒舌都没学到精髓。”商珒毫无安慰挚友的意思,又或许他这人就压根不会迂回地说话,甚至还无辜地反问:“我哪句说错了?”
陆霁冷冰冰地回敬:“我看你跟了江家主这些年也是白跟了,连句人话都学不会讲。”
两人本着互相伤害的原则,成功扎中了对方的软肋,纷纷瘫在椅子上不动了。房间里静得只有钟表指针走摆的滴嗒声,不知过了过久,陆霁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打开讯息界面,是简天昱发来的,告诉他批文已经下达,明天一早就会正式生效。
除了宣布顾尧无罪,更重量级的内容是针对陆岱川的通缉令。人虽潜逃境外,但不影响帝都对他进行缺席审判,罪名列了一长串,并处没收全部违法所得。
批文正式生效之日,即是陆家彻底倾塌之时。昔日钟鸣鼎食之家,从此沦为国际逃犯,更可笑的是家族中唯一没有嫌疑的人正好就职于ICPO,“大义灭亲”之刻似乎近在眼前。
陆霁不知是否应该感叹一下,自己从此以后就没有“家”了。但陆家对他而言,又何曾有一刻算得上家?
他的家是柏青梣给他的,最终被他亲手毁塌。
而他的家族如今也别无二致,覆灭在他的手中,让“陆少”的人生彻底终结。
曾经他以为会囚困他一生的、永无挣扎之力的、名为“命运”的一切,从这一刻起都再和他无关,他将拥有属于陆霁的自由。
他名字里的霁曾经是陆岱川为他编造的虚影,风流浪子,光风霁月。
如今虚影终于被戳破,这二十七年来,他每一刻都在期盼着云销雨霁。
长空万里,云无留迹。
从此以后,过往皆如云散去,他探向天空的目光不会再有任何障碍。
商珒见他盯着手机发呆不语,询问出了什么事。陆霁并未隐瞒,将批文内容悉数告知。
当年的商家曾是东方地下世界的教父,后来商珒为了江驹臣的安危和陆岱川做交易,将手中势力全都赔了进去。如今他从重伤昏迷中醒来,陆家也已经倾覆,对商家而言正是最好的东山再起之时。
年轻的商家家主叹息:“真是风水轮流转啊,一眨眼过去,居然看到你被抄家了。”
陆霁觉得这个人确实脑子有问题,不然为什么总是抓不住重点,这时候想的事情居然是这个:“被抄家的是陆岱川,不是我,好吗?”
“但假如你不是陆家长孙,”商珒反问道,“当年你能有资格见到柏家的掌门人?”
他说得言之凿凿,毕竟他自己就是亲历者。当年他为江驹臣求医,饶是凭借商家在地下世界的地位,终究还是被拒之门外。无论是柏青梣个人在医学界的超然地位、还是柏家在白道商界作为万年如一日的霸主,柏青梣都有资格将任何人扫地出门。
世事总是这样荒唐。陆家毁掉了陆霁,然而当年也唯有陆家,能让他有资格走到所爱之人的身边。
“而且现在你也没钱了。”商珒一板一眼地为好兄弟剖析局势,“我觉得你在柏先生那里的竞争力很堪忧。唯一的好消息是你似乎没有对手,但归根结底是因为别人都很识时务,不像你总是自我感觉良好。”
陆霁深吸一口气:“谁说我没钱?!”
商珒震撼发问:“原来ICPO的福利待遇很高吗?”
那和你们这些地下世界的家主肯定比不了好吧!陆霁觉得自己被冒犯到了,他伸出五根指头,准备向商珒一个个掰扯自己的产业:
“你以为我这些年一直坐吃山空吗?你知不知道投资是世家精英教育最重要的一门课程,哦想必你是不清楚的,毕竟你刚执掌家族,就有江家主替你主持大局……”
还不等他借机多损商珒几句,一旁的手机再次响起。这回发消息的是Cheney,告诉他柏青梣回来了,状态还可以,回到瀛庭后就和黎钧带来的人谈事去了。
陆霁微微皱眉,心想柏青梣这么着急见的人是谁,批文的事明明应该已经尘埃落定。
他一边思索,一边编辑讯息询问Cheney,很快收到了回信。
“哦,听说是柏家的家族律师和信托管理人。”
小商:重生后我成为了吐槽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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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第 8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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