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青梣病了。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插了翅膀似的很快飞到无数人耳中。
有人心怀疑窦,席间用酒杯遮住半边面庞,小声讶异道,那位果真病了,怎么可能?有人咬牙切齿,将信报撕得粉碎,掷到案上怒喝,使过的伎俩竟然还要再用一次,还以为他柏家如何光明磊落!
也有人沉默良久,一字未言,在书桌静静坐了半日,一直等到新的消息传来。
柏青梣病重不能理事,正式辞去在BI的职位,并将他在BI的权力悉数让渡顾尧,voting trust已经签署生效。
——新一任的BI主人并不姓柏。
赵秉海神色恍惚许久,轻轻挂断电话,扶着书桌桌沿站起身,望向窗外的雪。
赵伯,柏家很快就要没有了。
所以,顾尧是不是柏家的人,这件事的真假并不重要。
他虽然猜出那两句话隐秘的含义,却不曾想过竟会这么快一语成谶。
律师在顾尧被无罪释放的第二日就联系了他。
“顾先生,”电话对面的人换了称呼,用语尊敬,将那天柏青梣在瀛庭签署的赠与协议内容告知与他:“赠与生效的时间是今日,有一些法律文件需要您亲自来BI签署,不知您是否有空?”
顾尧在重症监护室的门口颓然枯坐了整夜,眼窝青黑,形容憔悴不堪,良久才开口,声音低哑干涩,掺杂着无尽痛苦:“……BI只有一位柏先生。”
律师沉默不语。
“我可以拒绝接受赠与吗,”顾尧无力地将头抵在门边,触及唯有一片冷硬,成为他唯一的支持,对着电话喃喃:“就当作协议从来没有过,那些东西一直都是我舅舅的,或者有什么办法……”
律师打断了他的话:“顾先生,电话里三言两语说不清楚,这件事事关BI,您最好还是来一下,亲眼看看柏先生留给您的东西,再作考虑。”
顾尧低下头,声音低不可闻:“好。”
他其实想说他不去,他绝对不会去,柏青梣在一门之隔的地方生死未卜,他居然要在这时候离开,去继承BI的所有资产?
但他也透过律师焦灼的语气明白,这件事绝非仅仅事关他自己,他这样只听凭自己的意愿做决定,才是真真正正的任性。
依旧是黎钧驱车送他去BI。
陆霁陪同Ellis前往G市,姚维留在医院帮助Cheney。在所有人中,忠心耿耿的生活助理无疑是最了解柏青梣身体状况的人,Cheney有许多事情要向他询问。
市区熟悉的景色映入眼帘,顾尧望着车窗外,看见商场巨大的广告牌上写着春节促销活动,才恍然反应过来,农历已过了腊八。
他被关押的时候分不清时间,昨天出狱后直接去了柏园,如今看着招牌上的灯笼图案和文字,不由生出隔世之感。
这一次黎钧什么也没有说,沉默地陪同顾尧来到BI大楼顶层。入目是柏青梣原本在BI的办公室,已经尘封多时,旁边的会客室开着门,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倚在门边,西装革履,戴着一副金边眼镜,显然就是等候许久的律师。
黎钧与此人相熟,他名叫薄庭槐,率领的团队在钱伯斯排行榜名列前茅,这五年来一直受雇于柏青梣。他与BI庞大的法律部门不同,听闻曾是柏青梣留学时结识的校友,仅仅作为柏家的家族律师存在,只服务于柏家人。
“顾先生,黎副总。”他抬手向来人打了个招呼,见两人形容憔悴,眸光微凝。几次欲言又止后,他最后还是轻声问道:“柏先生还好吗?”
顾尧扶着拐,走进会客室踉跄坐下,眼底浸满血丝,他疲惫地摇头。
黎钧三言两语将柏青梣的情况告诉了他。对方怔了片刻,神色里却不见惊讶,只叹了声:“怪不得。”
“自从小顾总大学毕业,先生就在筹备赠与协议。黎总应该明白,voting trust的权力转让不能一蹴而就。他为了能够实现今天的签字仪式,已经准备了很长一段时间。不同的是,在之前的协议草拟稿中,他都有为自己保留必要财产份额,赠与协议的主要目的还是保证BI在法律层面的权力交接。”
他一边说,一边关上会客室的门,示意顾尧翻开桌子上的皮质文件夹:
“前天我应先生要求,去瀛庭拜访他,没想到他对原本的协议做出了大量删减。现在的协议条款对他极其不利,因为他经营管理BI多年,与BI存在严重的人格混同。众所周知,柏先生的财富不可估量,那是因为BI的一切都属于他;但一旦他把自己和BI分开,原本属于他的个人财产反而会面临被BI吞并的风险,他将一无所有。”
“我反复提醒柏先生,如果依照这份协议,他的个人资产将变为零。这两年来我们准备了很多,就是为了实现将他的个人财产和BI安全分离,就算他不再是BI的主人,但往后他也会有新的生活,他需要为自己的将来做考虑。”
薄庭槐说到这里,沉默了片刻,走过去站在桌边,注视着文件落款处字迹飞扬的签名,依然卓尔不群,依然飘逸有力。
有谁能想到执笔的人刚刚还咳了血,气息孱弱凌乱,连染着血的手帕都攥不太住?
他抬头看了一眼顾尧,慢慢开口:
“但先生只是答复我,‘留着也用不上了,左右都要给他,何必再添麻烦。’”
黎钧深吸了一口气,踉跄着推开椅子站起身,似是呼吸困难,走到落地窗边打开一扇窗,久久沉默不语。
冬日的冷风倒灌进来,因为楼层太高,更加作威作福。顾尧伸手按住桌上飞扬的纸张,看着上面的签字,神情恍惚。
会客室随之静默下来。
“我明白小舅的意思,也看过了这份协议。”过了许久,顾尧才声音艰涩地开口,每说一个字都像是花费很大力气:“但我不能这样做,我不能接受这些东西……薄律师,您和我舅舅相识多年,我想您也清楚,我根本不配。”
薄庭槐注视着他,金边眼镜后的目光幽深,他摇了摇头:“小顾总,我受柏先生的信赖和委托,由我和我的团队作为柏家的家族律师,为他效命。我忠诚的对象只有柏家,而实际上,您并不属于其中一员,我也不必向您述说我的个人看法。”
“是否接受赠与,这件事完全取决于您的意愿。但请容我向您提前告知最坏的情况,这也正是我希望和您尽快进行一次面谈的原因。”
“——如果柏先生不幸辞世,您今天又明确表示了放弃赠与,那么BI将彻底不复存在。”
顾尧愣了愣,满脸愕然。窗边的黎钧也闻言回头,目光难掩震惊。
“我想您应该没有仔细看过表决权信托的内容。”薄庭槐将文件翻到中间一页,递到顾尧眼前:“上面明确规定,BI必须由柏家的后代经营管理,即便转移信托,也需要由柏家的人指定下一位决策者。如果没有指定、或者没来得及指定,BI将即刻清算,全部资产捐赠慈善组织。”
“同时,聘请职业经理人代为掌舵也是不允许的,签署voting trust的人必须肩负起亲自运转BI的责任。我斗胆揣测,当年柏老家主制定这种严苛的条款,是为了警示后代自立自强。欲戴王冠,必承其重,假如有一天柏家不再有人有能力经营BI,祖辈宁可选择收回这份财富,让家族归于平凡。”
顾尧如遭雷击。
原来如此……竟是如此。
他曾无数次指着柏青梣怒骂,夺走了妈妈的一切,成为高高在上的柏先生,还有什么不满足的?!而年长者也曾经低声回应过他,说自己并不想要那些东西。
他只觉得荒谬,嘲讽世上怎会有人又当又立,当了柏家的掌门人,执掌BI,倒像是受了委屈一样?如果真的不想要,难道连拒绝都做不到?
现在顾尧终于明白真相。
柏青梣分明无路可退。
他已立于悬丝之上,身后是长姐的心血,是年幼的自己,是柏家的门楣。
无人依凭,无人可诉,又是傲惯了的人,凡事不愿露出软弱处,便一力独撑,直至今日。
薄庭槐拿起一支签字笔,旋开笔帽,递到顾尧眼前。
一如昨天的手术室门口,轻飘飘的病危通知书连着钢笔,一同放在他膝上。
顾尧低头看着文件落款的签章处,柏青梣签名的右侧仍是空白。当年柏青槿猝然离世,柏青梣接过BI时,是否也和现在的他心境相同?
有些事只有自己亲身经历,才能体悟走过这条路的人当时所思所想。
BI在外人眼中,是难以想象的庞大巨富,是高高仰望的尊贵地位,但在真正的掌舵人手里,它只是一把伞,伞下护着小小的家。
执伞的人片刻不敢松懈,生怕手臂晃了一分,就让外界的风雨吹进伞里来。
这半年来顾尧自以为事事为柏青梣考虑,将一切都归因在BI上,无论是妄图让BI退市的天真想法、还是那天在探视室自以为是的劝说,埋怨柏青梣将心思都交托给BI。
……唯利是图、殚精竭虑、为了BI甚至将命赔进去。
他明明见过曾经的小舅舅是什么模样,难道就没有想过,为什么会“变”成如今眼中的样子?
顾尧没有。他只是人云亦云,任凭自己被世人的评价障了目。
那天在探视室,他将柏青梣强撑的这五年全部否认,殊不知年长者早已疲惫不堪,遍体鳞伤,再也无法负担任何错误和打击。
该是怎样的悲哀和绝望,才会让那样矜贵骄傲的人无可奈何、心如死灰?
——如今执伞的人换成他。
顾尧颤抖着抬起手,从薄庭槐手里接过笔。
笔尖悬在白色的纸面上,他用力地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眼神宛若换了一个人,慢慢写上自己的名字,每一笔都格外郑重。
——他亦不会再退。
骨肉至亲,血浓于水。
他当以生命的全部来偿。
忙晕的一周5555存稿箱告急!距离柏柏醒来还有一章小陆视角~
薄庭槐是一叶最开始起名字时候的备选之一,差点就要胜出了哈哈哈哈,同音的姓氏和木系偏旁,感觉就这么丢了怪可惜的,拎出来当个npc,异世界的柏柏同位体(大雾)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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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第 9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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