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
初春的风凉爽,庭院回廊里,凌淮蹙眉看着特意回去换了一身衣裳的黎鸢,不解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黎鸢原本已经着装整齐,刚踏出门看见凌淮穿的是一身靛青色的衣裳后,又急匆匆转身回房里,迅速换上了一身和凌淮款式相似颜色相近的衣裳。
黎鸢:“你不觉得这样看起来颇为般配吗?”
凌淮:“…不觉得。”
凌淮率先迈开步子将黎鸢甩在身后,冷淡开口:“况且你我本就有名无实,何故多此一举。”
黎鸢却没有跟上凌淮,她只站在原地,许久之后忽然出声:“凌淮。”
黎鸢很少用这样正经的模样喊他,凌淮被她这副语气惊的停在原地。
黎鸢垂眸,看不清她脸上神色,可她削瘦的身形和有些沉闷的声音只让人觉得她如今应当十分落寞:“你可知新婚那夜后京中流言?”
凌淮心头一紧,他自然听说过。说两人不欢而散,说自己对新妇心有不满,更有许多嘲讽黎鸢的难听话。
凌淮微微抿唇回过身,眼中带了抹懊恼:“…抱歉。”
他那日走时并未想这么多,待到京中流言四起时才猛然惊觉…于他而言这些议论自然算不得什么,可对黎鸢来讲,那些话实在不堪入耳。
黎鸢直视凌淮,声音如泠泠清泉:“…我并非计较流言之人,我只希望在外时你能多给我些面子。”
凌淮一时沉默,愧疚点点头,又后退几步同黎鸢一起上马车。
黎鸢微微侧头,长袖抬起遮住唇角笑意。她就知道凌淮这副正经性子,若是听她这么说定会心有愧疚。她不在意流言,可若能凭此让凌淮同自己拉近距离已便日后行事,那何乐而不为?
宴席设在了太和殿之中,因宫中不允许车马行进,黎鸢与凌淮步行穿梭在宫道中。听闻此次宴会谢将军特意向陛下求了恩典,准许大臣带家眷前往,所以人格外多些。
凌淮朝中熟人与黎鸢所认识的官眷瞧凌淮与黎鸢那款式相近的衣裳,几乎要惊掉下巴,回过神后一个个神色揶揄。凌淮被周遭众多目光看的有些不习惯,步履略微快了些。
黎鸢被他这幅如坐针毡的模样逗得暗笑一声:“夫君不妨先行一步?我去寻友人说几句话。”
凌淮顿时如蒙大赦,面上却看不出什么情绪,只点点头:“嗯 。”
黎鸢调转个方向,往方才来的路上瞥见的廖芝身边走去。
凌淮暗自长抒一口气,顿时神清气爽朝席上走去。他官位不低,位子也靠前,旁侧的同僚大多都已就位。凌淮快步到自己的位子上坐下。
左侧坐着的是在户部的同僚,姓廖名文铎。凌淮礼貌拱手问好,廖文铎笑眯眯的回了声好。
廖文铎的女儿这两日同黎鸢很是交好,他摸着下巴暗自思衬了片刻,想起女儿说起凌大人与夫人一同出门的事,随意开口寒暄到:“听闻大人与黎鸢姑娘感情十分要好,羡煞旁人呐,恭喜恭喜,百年好合。
凌淮:…
一旁的其余人:…
谁不知道凌淮夫妻两个合不来的事?廖大人怎么想的?他素日那么八卦,难道连这事儿都不知道?
感受到周遭目光,廖文铎顿时挺了挺腰杆,他们知道什么?一群消息落后的,还是多亏自己的宝贝闺女,他才能第一时间知道凌家的八卦。
凌淮眨了眨眼。
要好?他说的是自己和黎鸢?他从哪里听说的?几日前不还在说自己和黎鸢怎么怎么不愉吗?怎么还一天一个样?什么时候朝中诸位大人也变得这么长舌了,一定要唠这些家长里短吗…他到底是从哪里看出来自己和黎鸢感情要好的?难不成每日还趴到凌府的房梁上八卦自己不成?
凌淮面上仍旧一脸冷淡,本想礼貌微笑而后转移话题,脑中却忽然想起今晨回廊下黎鸢那有些落寞的身影,还有她说的那句话。
她说,她并非计较流言之人,只是希望在外时能多给她几分面子。
原本想要脱口而出的话急转了个弯儿咽回肚子里,他微微低头,喉间溢出来一个嗯字。
凌淮又一拱手:“…多谢。”
觥筹交错之间,谢随莫名抬头朝凌淮方向看了一眼。
黎鸢?这名字好像有点耳熟?
身为庆功宴主角,他位子安排的较高一些,又在凌淮对面,轻而易举便能观察到凌淮此刻微笑拱手的模样,似乎对被祝贺百年好合之事十分欣喜。谢随右侧坐着的副将见他朝凌淮那边看的样子,也跟着望过去。
顾懿行跟着谢随看了一会,忽然出声:“他们是在说黎鸢?”
谢随点点头:“嗯,这名字有点耳熟。”
耳熟?顾懿行顿时瞪大眼睛,只是耳熟?
他结巴了一下,开口道:”你不记得了?”
谢随茫然回头:”记得什么?”
见谢随真的一脸茫然神色,顾懿行顿时一脸的一言难尽:“…我爹还说我对终身大事不上心,真该让他来看看你这副样子。连从前有过婚约的姑娘都记不清?”
谢随顿时大惊失色:”什么婚约,老子什么时候有婚约了,休要坏我清白。”
顾懿行:”…半年前,陛下给你寄来的信中提过的,那位在春猎上救了陛下,被陛下封为和安县主的黎鸢姑娘因父落罪,但那姑娘人品贵重,圣上心有不忍,于是打算为她寻来桩婚事,有了婚约,她便不再算是黎家人,不会再被父亲罪责所累。正好你也尚未婚配,与黎姑娘年纪相仿,陛下便想到了你。”
谢随:“我早就写信拒绝了!我见都没见过那黎鸢,怎么可能答应,这桩婚约根本没成过好吗?只是乌龙,乌龙懂不懂。”
顾懿行也懒得反驳这个,只忽然露出个有些神秘的笑容:“嗯,我知道,乌龙。你怕让你那暗恋多年的心上人误会嘛。”
谢随面上带了几分春色,又翻了个白眼:”知道你还瞎在这儿胡说八道。”
顾懿行:”所以你是看上哪家的姑娘了,叫什么名字?”
谢随原本还含春带笑的面色一僵:“…不知道。”
顾懿行一脸震惊:”…那人家姑娘知道你是谁吗?”
战场上攻无不克的谢小将军又是沉默。
顾懿行倒吸一口气,一脸恨铁不成钢:“你什么意思?谢将军,兵贵神速啊!你就是这么追心上人的?”
谢随辩解:“那不是因为先前一直在北羌,没机会同人家见面吗?你放心,下次再见你,我定然有和那人的好消息。”
顾懿行也翻了一个白眼:“行啊,我等着,我倒要看看你这只乌龟是怎么开屏的。”
两人说话之间,谢随忽然同凌淮投过来的眼神对上。谢随微微抿唇,他当初拒绝了圣上的婚约,不知道对那位黎鸢姑娘是不是有什么不好的影响,不过幸好她如今已经有了归宿,他同凌淮有过几面之缘,此人算得上是个正人君子。并且看着凌大人这副模样,两人夫妻感情应当也还算得上是和睦…谢随于是也举起酒杯,遥遥朝凌淮祝贺。
同为天子近臣,凌淮与谢随自然是认识的,且二人实则有过半个月的同窗之谊。当年凌淮在京中世家子弟就读的书院时,谢随曾是书院学弟,只是…谢随只在学院读了半个月,便因为不敬师长被退学。
具体是因为什么他也不知道,只记得那日谢随出手和书院的薛夫子打了起来,说是挑衅斗殴,实则就是谢随一个人将那薛夫子揍得鼻青脸肿,后来因为这个,谢家被参了好几本,谢老侯爷为了儿子的事情四处奔走,终于将事情压了下去。
此事如何,凌淮不便过多评价,但他却了解薛夫子为人,薛持明虽为人师表,但凌淮实在说不上喜欢他,学问不深,却是个酒肉好色之徒。靠着家中荫蔽在书院混了个职位,所以后来谢随因此深陷风波时,凌淮还写过篇文章帮他说了几句话。
凌淮颔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到底是祝贺自己,何况谢随才是今天宴席的主角,于情于理,这杯酒他都应当喝。
谢随饮下杯中酒水,默默四处张望环视。这场宴席他特意向圣上求了恩典,准许大臣带家眷往来,正是因为前几日游行时又见到的那位姑娘。
那位姑娘身上的衣服布料华贵款式新颖,吃的糕点也精美细致,身边还有贴身婢女伺候,想来应当是京中哪位官员的家眷或是富户家的女儿,既如此,那今日这场宴席上…说不定能再见到那位姑娘。
谢随心下有些迫不及待,频频向外看去,顾懿行见状长叹一口气。
“圣上还没来,你若想去外头透透气也行。”
谢随点点头,噌的起身大步朝外走去,宴席上不少人眼神都随他而去,不知这位谢将军骤然离席要去做什么。
谢随大步流星,走之前还不忘整理了下衣衫,又将身边一直带着的一个盒子拿起。
宴席外,凉亭。
黎鸢安静站在树荫下听廖芝叽叽喳喳说话,少女轻快的声音带着能让人不自觉欢快的魔力,黎鸢嘴角也噙着一抹浅笑。
廖芝凑近黎鸢:“你知道吗,姚娘子请辞了。”
黎鸢点点头:“有所耳闻。”
廖芝有些难受:“诶,她怎么说走就走啊,也不跟我们道个别…”
黎鸢拍拍她肩:“…天涯何处不相逢,总会有再见的时候。”
廖芝长叹一口气:“诶,但愿吧。走得这么匆忙,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家中出了什么事情。”
黎鸢闭口不语。廖芝本就话多,一会儿的功夫便从姚初朝聊到了别处。
廖芝:“一提起姚娘子我就想起来她上回讲的那个故事,你是不知道,那破故事气得我一宿都没睡着!那个宋生也太惨了吧!”
黎鸢无奈一笑:“…只是故事,不必太过当真,莫要为此伤怀了。“
廖芝:“我就是气不过啊,你还记不记得我上次跟你提及的砚海居卖的《昭君缘》?”
黎鸢点点头。
廖芝:“那个才好看!我跟你讲,讲的是一位小姐女扮男装参加科举中状元的故事,回头我一定要带你看看。”
黎鸢哑然,她当然看过《昭君缘》这个故事,这本书在砚海居卖的格外好,她身为东家,自然会关注。
黎鸢正想说些什么,却忽然转身向后看去,一道若有若无的视线落在她身上,黎鸢抬眼同看她那人对视上。
她语气疑惑:“那是谁?”
廖芝顺着黎鸢眼神的方向看去:“你不认识她?那是裴国公家的小姐,裴公已逝兄长的女儿裴若蕖。”
黎鸢摇摇头:“有些眼熟。”
廖芝:“眼熟她?她身体不好不常出门的,你从前也不常出门,你们从哪儿见过的?”
黎鸢摇摇头,一时也答不上来。廖芝见黎鸢想不起来,又兴冲冲的挑起别的话题:“说起身体不好,对了,你知不知道咱们这位谢将军其实原先身体也特别不好?没想到啊,小时候的小病秧子如今都能做将军打胜仗了。”
黎鸢诧异挑眉:“还有这回事儿?”她是真看不出来,谢随长得人高马大的,瞧着高挑结实,五官又硬朗俊美,怎么看都跟病秧子这个词儿搭不上边啊。
廖芝点点头:“可不是嘛,之前都说可能是遗传了谢老侯爷,毕竟老侯爷身体就不大好。”
廖芝声音更小了些:“前两年老侯爷还突然瘸了条腿呢。”
这件事儿黎鸢倒是知道,当年在京中闹得沸沸扬扬,连黎鸢也有所耳闻。
廖芝一本正经:“我跟你讲,先前为我看过病的医师说过,腿疾这种事情很有可能遗传的,家里有前科的更要格外注意,若是年轻时候冻着了嗑着了,以后可了不得。”
廖芝:“你说若真是如此,谢将军可得好好注意啊…”
黎鸢扑哧一笑:“只是有可能而已,再说了,谢将军瞧着人高马大身体康健,应该不会。”
黎鸢:“而且医师的意思不是只要年轻的时候好好爱惜,就不会有什么问题吗。”
黎鸢笑着回廖芝的话,并未注意到廖芝骤然紧闭的嘴和略微有些惊恐的眼神,片刻之后,黎鸢忽然察觉身后一道影子将自己笼罩的严严实实,身后传来一股薄荷草的香气,黎鸢本能有些不安,微微瑟缩了一下。
片刻后,一道含着几分笑意的不羁声音幽幽传来。
“这位姑娘很关心我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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